第75章真面目
六耳猕猴竟然没有死？
孙悟空脑中思绪狂涌。
他是六耳猕猴吗？六耳猕猴为什么没有死？当日在佛祖面前，他分明一棒子将六耳猕猴打死。他那时是诈死？他为什么会没有眼睛？他的眼睛去了哪里？他收集这么多人的眼睛，莫非也跟自己丢失的眼睛有关？
或许，他并不是六耳猕猴。只是某个跟他长得相似的面孔。
可是……他脸上已经两个窟窿眼，化作六耳猕猴的样子，又有什么好处呢？六耳猕猴在他还未修成正果之时神通跟他不相上下，他得脱六道，七十二变。他为了接近唐僧，观察自己和猪八戒、沙僧、小白龙之间相处之道，曾在路上多次化成人身，有时跟几段路，有时上前攀谈，零零总总，才能学到孙悟空身上习气，以至最后将他模仿得惟妙惟肖，除佛祖之外无人能辨。
这是他的人身。
没有多少人见过六耳猕猴的人身。取经路上，真正见过他人身的，无外他和唐僧、猪八戒、沙悟净、小白龙。连佛祖面前，也未曾见他人身。佛祖一金盂扣下，他就以本来面目，被他金箍棒打死。情理上讲，他应该是六耳猕猴。可最好，他不是六耳猕猴。六耳猕猴不是妖怪，他比一般妖怪，厉害千倍百倍。
要真跟他对上，几无任何赢面。
孙悟空抛下左手抱着的骷髅架子，心念一动，斩魔剑在他手中倏然变大成本来模样，黑色古朴的剑身流光四溢，仙力缭绕。他挥手一砍，剑气狂胀至剑身数倍之大，浩浩荡荡往前面劈开，六耳猕猴迅速往边上一躲，无奈这内室太过狭窄，斩魔剑直接劈开一条大路，地面弯弯曲曲从中间裂开，两侧的笼子被剑气扫到，锁头噼里啪啦作响，里头的鬼也被惊到，不论睁没睁眼，喉咙中都开始发出极其痛苦的呜咽。
斩魔剑是仙器，鬼最怕仙佛。
这叫声一旦扬起，竟不止息。一声一声，一片一片，最终越来越大声，室内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嚎哭。
“斩魔剑……”六耳猕猴看着孙悟空，脸上无不惊异。
“你不是张悯行，你是谁？”
孙悟空理都不理他。拿着剑就开始乱劈，剑气左一道右一道，六耳猕猴在室中左边躲了右边躲，根本无暇出手，孙悟空边挥剑边往前跑，目光锁住进来的青铜门。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从他手里落荒而逃，倒是有一线可能。
“杨戬的斩魔剑怎么会在你手里？你是他什么人？”六耳猕猴一边躲一边发问，“你扮作张悯行有何意图？杨戬呢？杨戬也来了人间？”
他此刻脸上罕见有几分恐惧，很快，他摇了摇头。
“不……杨戬已经被派去荒炼海镇压妖兽。杨戬不可能这时候跑回人间。你的剑是哪里来的？你是天庭的人？你是仙？”
孙悟空暗自一惊。六耳猕猴消息这么灵通？他身在人间，却知道杨戬被派去荒炼海，这事分明连土地都不知道。
“说话！”六耳猕猴好像根本不着急对付他，他眼中似乎更看重孙悟空的来历。
孙悟空心思一转，道：“六耳猕猴。你束手就擒吧，天庭已经发现你做的这些事了。”
六耳猕猴问这么多，怕的不是他，而是天庭。要是能打着天庭的旗号，吓唬他一下，说不定能让他投鼠忌器。
此言既出，六耳猕猴脸上慌张的神情却忽然消失了。
“天庭没有人知道我是六耳猕猴。”
六耳猕猴说着，人已经挪到了青铜门前，堵住了孙悟空的去路。
孙悟空：“……”
“你怎么知道我是六耳猕猴？”
孙悟空嘴硬道：“因为天庭已经发现你的阴谋了。天庭什么都知道。”
六耳猕猴道：“天庭的仙从没有见过我的这张脸。”
孙悟空道：“你以为认人只用认脸吗？你说话的语气，用的功法，每一样都是破绽。”
孙悟空举剑接着要砍，六耳猕猴身型若幻，转眼到了他另一侧，伸手捉住了他握剑那只手的手腕，令他动弹不得。
六耳猕猴脸上露出了一丝怀疑的神色，须臾，他问：“你真是天庭的人？”
孙悟空道：“不然？”
六耳猕猴道：“你若是天庭的人，杀了你，你就没法回去报信了。”
“……”孙悟空道，“天庭派来抓你的仙可不止我一个。你杀了我，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杀你，他们就会放过我吗？你不是说，天庭已经发现我做的这些事了吗？”
孙悟空：“……”
六耳猕猴道：“既然如此，还是杀了你最好。”
话音落下，一道带着妖气的掌风瞬间劈来孙悟空面前，孙悟空赶紧伸出斩魔剑一挡，接着往门口冲去，六耳猕猴又瞬间移步换影堵住他的去路。
“你打不过我。”
孙悟空暗道不好，只要六耳猕猴想，顷刻就能取他性命，他脑子转得飞快，开始转移话题道：“六耳猕猴，你得脱六道，为何如今却成了妖怪？”
这也是他方才一直疑惑的地方，小虞说他是一个大妖怪，这里头阵法和燃灯也是妖气横生，连着刚才劈过来的那一掌，内里也蕴含着妖力。可六耳猕猴并不是妖，他虽然干的都不是正经勾当，但三界之中，妖鬼虽也能修出神通，但确实最低一等，甚至比人还不如，许多低等的妖怪，一生夙愿就是修出人身，六耳猕猴生得天地福泽，不受六道所拘，如今却为何沦落到一介妖魔？
他不说还好，一说，六耳猕猴更是气上一层，手刀一道接着一道，打得孙悟空满室乱窜。
“我为何成了妖怪？要是能成仙佛，我何必做妖怪！”
六耳猕猴追至孙悟空面前，两个黑漆漆的窟窿眼将孙悟空盯住，“你到底是什么人？！”
孙悟空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而且，要是他没猜错，六耳猕猴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可疑人选。要是告诉六耳猕猴，死得更快都是幸事，运气不好，怕是千刀万剐，吊着他一口气日日折磨。
“六耳猕猴，你的眼睛怎么了？”孙悟空又换个话题。
“关你屁事。”
“……”
孙悟空接着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看我是死是活？”
如果眼睛还在的话，孙悟空估计六耳猕猴很想翻个白眼，但无奈他没有眼睛，只能用语气表示愤懑，而且方才打了一通，孙悟空发现他虽然法力高深，两个窟窿眼却是真的看不见东西，头左右偏了又偏，似乎用耳朵在辨认方位。孙悟空趁他说话的间隙，又从屋子的一头窜到了另一头，果然见他反应有一丝的迟钝。
“我听说，你是被孙悟空在佛祖面前打死的。孙悟空西天取经归来，成了斗战胜佛，而你如今却是一介妖孽，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关着。你是不是恨他？”
六耳猕猴脸上浮现出翻涌的怒意：“他才是妖孽！他无尊佛之心，如来瞎了眼，让他送唐僧取经！要是让我去，我就该成斗战胜佛！孙悟空只配给我提鞋！不，他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他惹怒天庭，捣乱地府，他才是妖孽！我该是佛！他是妖孽！”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对成佛一事耿耿于怀，疯起来不改当年颜色。孙悟空心道：他说如来瞎了眼，分明他才是真的瞎了眼。
孙悟空再接再厉道：“可他就是佛，你就是妖孽。他能光明正大去往三界，你却只能在这里威逼利诱差遣凡人办事。他在西天信徒无数，佛友众多，你跟他比得了吗？”
这就是纯粹胡说八道了。他在西天不仅没有什么信徒，想打死他的佛倒是很多。
不过，六耳猕猴倒是很吃这一套。听完孙悟空的话，他怒从心头起，“啪”“啪”一掌接着一掌向孙悟空扫来，孙悟空满室乱窜。正面对上，他绝对打不过六耳猕猴，就等着他耗完力气，行动迟缓之时辨认不及，逃出生天。再则，若是能拖延时间到土地出现，也有机会逃离这妖孽的魔爪。
六耳猕猴胡乱打了几掌就停下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副不屑的模样：“佛？呵，他就算是佛又怎样，不还一样被困在天庭，马上要死无葬身之地！”
孙悟空一惊。六耳猕猴竟然知道他真身被困天庭？！
“你这妖孽，休在这里胡说八道，斗战胜佛法力高深，怎么可能被人困住。我前段日子还听说，他跟着佛祖在西天听经，因为妙语频出，被佛祖大大的夸奖了呢！”
孙悟空故意试探，六耳猕猴竟然浑然不知上当，气得又是乱倒倒豆子：“我呸！就那破猴子！他懂个锤子的佛！他读过几本佛经？还夸奖，佛祖根本看不上他，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如来已经闭关了不知多久，还讲经，讲你姥姥的经！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仙！”
六耳猕猴还知道佛祖闭关一事！
“你不是仙，你手中斩魔剑是怎么来的？你身上没有妖气，你也不是妖，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你猜。”
“我猜你姥姥猜。”六耳猕猴一巴掌又打过来，“你不说，我打死你！”
孙悟空躲开，“我说了，你就不打死我了吗？”
“你说了，我就等一会再打死你！”
孙悟空：“……”
六耳猕猴刚才一通打乱，没有打到孙悟空，倒是将这些笼子拆得七七八八，个个破开大洞，要不是里头的骷髅架子都被穿着琵琶骨挂在墙上，就听这此起彼伏的哭嚎，笼中冲天的鬼气，很可能按耐不住就要从里头跑出来。
“救命！救命，救我出去！”
“救救我！救我啊！”
“救我出去！”
最里头的一个笼子，忽然传来急促的喊叫声，瞬间吸引了孙悟空和六耳猕猴的注意力。一个身体化作实质的鬼，手脚乱动，哐哐扯着墙上锁着她的链子。
智能儿。
孙悟空跟六耳猕猴对视一眼，六耳猕猴愣神一瞬，似乎已经猜到孙悟空想干什么，擡起手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孙悟空挥剑一斩，浩荡剑气直接将智能儿身上挂着的锁链“砰砰”崩断，智能儿受剑气所伤，闷哼一声，整个人失去支撑从墙上滑了下来，但很快，她发现自己挣脱禁锢，埋头就冲出了笼子，直奔青铜门而去。
“回去！”
六耳猕猴无暇顾及孙悟空，追着智能儿过去，将她拦在了门口。
智能儿倒没孙悟空那么有耐心跟六耳猕猴周旋，擡手就打。她本身就是厉鬼，还是一个有佛心的厉鬼，比孙悟空如今这具身子厉害了不知哪儿去，再则，她被关了这么久，见多了跟她一样的鬼被投进“炼魂鼎”中灰飞烟灭，此时好容易有逃出生天的机会，怎么不可能拼死一搏。
六耳猕猴眼睛不便，鬼又恰好擅长移形换影，他虽然功力比智能儿高深不知哪儿去，一时却根本打不到她！反而智能儿浑身鬼气外放，仿佛火星子在燎，每每碰到六耳猕猴身体，都叫他痛呼出声。
孙悟空见状，跟着一道举起剑往六耳猕猴身上乱戳，杨戬的斩魔剑专诛妖邪，六耳猕猴闪避不及，被一剑戳到后血流不止，身子一晃，差点跌落在地。
“快走！”孙悟空大喝完，率先跑出门去。
智能儿没有丝毫犹豫，跟着孙悟空跑出大门，一人一鬼跟被点了火一样，穿过大牢，奔向地道，蹭蹭开始爬楼。孙悟空这一副人身拖沓，智能儿直接一飘就上去了，本来跑在他后面，现在一马当先。
六耳猕猴已经追了出来，马上就要跟到地道，一掌往前拍去，差点打到孙悟空屁股。智能儿回过头，很讲义气地拉了孙悟空一把。孙悟空手臂被她身上鬼气灼伤，滋滋冒烟，但也不敢将手抽回去，跟着智能儿飘到地牢入口的石板外，另一只手挥剑一斩，不用动什么机关，石板噼里啪啦全碎了干净。
寡淡却灼眼的日光从头顶洒下，孙悟空由不得眯了眯眼。
“我的胡子！！”地面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还有义愤填膺的跺脚声。
孙悟空从洞口飘出，只见书房的地上一缕整齐被斩断的白胡子，还有一个蹲在地上抱着胡子骂骂咧咧的老头。
“他大爷的！我的胡子！我的胡子！他大爷的！”
老头擡起头，看见孙悟空和智能儿手抓着手，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最后得出一个最为合理的解释——
“你这妖孽，你以为挟持了他我就投鼠忌器了吗？告诉你，不可能！快快将他放开，不让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智能儿瞬间松开了拉着孙悟空的手。
“……”土地道，“你还挺有眼力见的。”
他眼珠子一转，看见孙悟空手上握着的斩魔剑，气不打一出来：“我好心赶来救你，你一剑把老子胡子都砍没了！我真是造孽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小虞站在门口，看见孙悟空和智能儿出来，欢天喜地道：“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给我带了个鬼出来。你人可真好。”她看向智能儿，“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小虞。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呀？你也是皇宫里的鬼吗？哇，你竟然穿的僧服。你活着的时候是个尼姑？太好了，我也信佛，我能跟你请教佛经吗？”
智能儿莫名其妙看了小虞一眼，咻地往门外飘去。
石板破开的位置传来“咚咚”的声响，土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声音，孙悟空回过神来，赶紧拉着土地往外跑，跑到门口，又将小虞带上。孙悟空想了想，智能儿如今跟六耳猕猴还有一战之力，人多力量大，最好还是不要分散开，于是也跟着智能儿逃走的方向而去。
土地刚来没多久，搞不清楚状况，即便孙悟空松开了手，也依然紧追在孙悟空屁股后面，至于小虞，自然也跟往常一样，飘在孙悟空身边。
智能儿跑到一半，发现身后跟了大票人，非常无语地回过头：“跟着我作什么！”
孙悟空还没说话，小虞就抢先开口了：“我们来保护你！”孙悟空说过底下有个不好对付的大妖怪，不然也不会叫她去搬救兵，现在慌不择路，很明显是怕妖怪追来。这女鬼生前是个尼姑，很显然，板上钉钉的好人。
孙悟空：“……”
智能儿：“……”
“神经病！”智能儿说完，咻地飞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