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揭往事
唐僧目光泠泠，脸上丝毫没有动摇之色：“你的道理很多，越是心虚的人，越喜欢用道理包装自己。”
六耳猕猴身子又是一晃。
孙悟空刚才听六耳猕猴所言，自己差点都被他绕进去。幸好唐僧是个洗脑高手，从来只有他洗别人的脑，没有别人洗他的脑。只这一语，就叫在场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唐僧接着道：“你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你在佛前跟了我这么些年，你还分不清善恶吗？你明明知道是恶，你还要去做，你巧舌如簧，可你骗得过自己吗？你扪心自问，是你错，还是我错，还是其他人错？”
六耳猕猴立即道：“是别人错！”
唐僧道：“错在哪里？”
六耳猕猴一时失言。
“纵然你有再多道理，你也是错，你犯下的恶，要由你自己来赎。你怪不到我头上，但你如今之错我责无旁贷。我此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在孙悟空棍下，救你一命。”唐僧目光怜悯，“今日，我便收回你这命。”
六耳猕猴声音又惶又恨：“师父……”
唐僧嘴皮翻飞，身上佛光逐渐向外散开，灼亮得孙悟空都忍不住眯了眯眼。一道巨大的佛家敕令从天而降，包裹着无穷法力往六耳猕猴身上盖去。六耳猕猴仓皇奔逃，一个金罩沿着敕令的边缘缓缓降下，他奔逃到金罩边缘，被金罩撞翻在地，那金罩蕴含的佛光将他灼烧得痛不欲生地倒地嚎哭。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师父……求求你了，师父，师父，求你不要杀我！”
“师父……唐僧！”
“唐僧！你为什么要杀我！你凭什么杀我……”
金罩渐渐收拢，六耳猕猴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金罩撞回来，佛印压在他头顶，他头发狂舞，神情是难以言说的一片狰狞。他大声哀嚎，唐僧闭上眼毫无波澜地接着念经。
“师、师父……唐僧……我恨你，我恨……”
佛光之中，他蜷缩成一团，如同蝼蚁。
“你好狠心……我、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你却要杀我。孙悟空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也要赶走、他，我如今才明白，你才是所有人中、最无情的、那一个，我和孙悟空，都是你眼中……的工具，你用我、用得不趁手了，现在就、要丢掉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浑身黑气弥漫，身子却在佛光之中渐渐变淡。
“可、可笑……我今日、才明白……这、这个道理……我怎么、会去恨孙、悟空，我竟然恨错了人，我恨你……慧明……慧明，你记住，我——”
声音戛然而止。
佛光照彻一切污秽和罪孽，他死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敕令倏然收回，金罩消泯，地面之上，只剩下一只鬼，两个佛，一位仙。
咦，智能儿呢？
孙悟空张头四望，终于发现智能儿消失了。就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六耳猕猴身上的时候，她竟然溜之大吉了。
不过万万没想到，唐僧话没说到两句，下手一点也不手软，前因后果都没问完直接开杀，估计把智能儿吓得够呛——她一个鬼，哪里敢在佛面前露面？
例外中的例外，在场还有一个鬼，一动不动，毫无惧意，甚至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看着唐僧。
土地见六耳猕猴被打死，终于从唐僧背后钻了出来，满脸崇拜地看着唐僧：“旃檀功德佛真是厉害啊，只略施小能就把这妖猴打得魂飞魄散。当年西天取经，别人都说你一介凡人必然要翻车，赔率一比一百，我押了你半副身家，我就说你能行的嘛！”
唐僧转过头看着土地，淡淡道：“仙家不许聚赌。”
土地：“……”
“哈、哈哈，”土地马屁拍到马腿上，还给自己揭了个短，尴尬地笑，“这个……这个……”这个了半天没说出句整话，灰溜溜来到了孙悟空旁边。
唐僧又看向这个一直站在这里的陌生面孔，上下打量，似乎是看不出他来历，眉头轻皱，开口道：“你——”
话没说完，又被人打断。
“慧明……”
声音不大，但刚好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霎时间，孙悟空和土地都安静闭嘴。唐僧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小虞跌跌撞撞站起身走到唐僧面前。
“他说的，是真的吗？”小虞问。
唐僧脸上带着一点疑惑，接着想起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声音急促：“六耳猕猴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你在世时，早就喜欢上了我。你让他在人间看着我，你在我身上放了佛骨，你知道我心中悲喜……”
唐僧脸色霎白。
“慧明，是真的吗？”
唐僧沉默了不知多久，启口，声音沙哑如闷鼓：“我可以解释……”
小虞：“你刚才说，越是心虚的人，越喜欢用道理包装自己。”
唐僧：“……”
小虞后退两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
唐僧道：“我——”
小虞打断他道：“你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一问，问得平平淡淡，轻而又轻。却叫唐僧如方才的六耳猕猴一般，满脸仓皇，哑然失语。
“回答我。”小虞目光直视唐僧。
唐僧和小虞站在院子中心，孙悟空和土地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一起不动声响地退到井边，将主场留给这二位冤家路窄。
唐僧张了张口，一声轻叹，道：“如今无论我说什么，你大抵都觉得我是狡辩罢了。”
土地传音入密给孙悟空，语气十分幸灾乐祸：“怪不得人家说一物降一物，论嘴炮，唐僧也有吃败仗的一天，哈哈哈哈哈，……”
孙悟空没有传音回去，他跳起来一屁股坐在井边，凑到土地耳朵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传音入密一开始是西天一位佛为向信徒指点迷津创的，我们佛能听见法力不敌他的所有人，用这法子说的话。”
土地：“……”
土地脸色瞬间比唐僧还白，他对着在井沿上的孙悟空咬牙切齿，孙悟空得逞地笑，土地气得跳脚，几欲想将这猴子从井边推进去，最后忍了又忍，也坐上井沿，一边祈祷唐僧没有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一边安静看起戏来。
“慧明，你为什么会是这样？”小虞不解地问，“你怎么可以是这样……”
唐僧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小虞大声打断他：“你敢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唐僧又不语。
小虞两眼黑气滚滚流下。
“你看着我为你费尽心机，你看着我将你讨好，你看着我在皇宫之中受所有人鄙薄。他们说我怎么可以爱上佛。他们都说是我的错。是我犯了错，是我引诱你犯的错。你是华严寺的下一代主持，是我强求你，误了你的佛途。你却不肯，回应我，承认我哪怕一次。”
唐僧用尽全力闭上眼。
“那一世，我不能不做佛……”
“你哪一世，没有在做佛？”
“……是我的错。”
“你为什么不否认？”小虞看见唐僧低头，反而更加失望，“擡起头来，看我。”
土地忍不住又凑到孙悟空耳朵边，连嘴巴都没张开，声音如蚊子嗡嗡：“没想到这女鬼竟然还是占上风那个……”
唐僧擡起头，如那一世无数次，他被这个宫闱之中最尊贵的公主，命令和驱使，他臣服叩首，心中澎湃，面如古井无波。
“你要怪我，我无话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又认错？！”小虞冷笑，神情是孙悟空从来没有见过的威严，“你总在认错。你总跟我认错，却一直一直，一直不肯顺我意。你说我一意孤行，我今日才知道，是你一直一意孤行。你从来不改！”
“你看着我在人间等你，你知道我在人间孤身一人，你在西天可以窥视我，我呢？我日夜盼望你，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我越等越害怕，我劝自己说你会来，可我又想，你会不会早忘了我，像我一样，我这一个孤魂野鬼漂泊人间，日复一日，我连自己都差点忘了一干二净，你凭什么可以这样自私。”
“我看错了你。我竟然看错了你几百年。你这样戏弄我，摆布我，你心中得意吗？你还为自己感动吗？慧明，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唐僧握紧拳头，松开。
“我是佛。”他艰涩地说，“西天的界限，我不能跨越。”
“佛？”小虞笑得讽刺，“你施舍我一根佛骨，你多么伟大，你就从此心安理得看我在人间活得这样狼狈。你不如早杀了我，好过让我成为你掌中玩物。你当我，没有尊严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以为，”唐僧顿了顿，按耐下去情绪，“我以为……这样是对你最好的安排……”
小虞冷道：“道貌岸然。”
唐僧没有反驳。
“你要是真的如你所说为我做这一切，你就不会一直装出这幅样子。慧明不是你这个样子，你分明知道，如果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根本不会等你。我根本就不会爱上你。”
唐僧身子一晃，脸白得跟张纸一样。
“你不是爱我，你是贪心。”小虞浑身黑气翻涌，“你跟我从前在宫中喜欢的珍玩珠宝一样，你对我，只是贪心。你根本不敢用真面目对我，你怕我看穿你，你怕我逃。你曾经告诉我，爱应当是放手，可笑。你好意思吗？你记得起你从前在我这里装的样子吗？”
唐僧满眼痛苦翻滚，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放我走吧。像你刚才杀了六耳猕猴那样，拿走我身上的佛骨。我宁愿自由。也不要你的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