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风云变
一道水波扫来，溯世镜中所有都模糊不清，恩怨消，因果结，一世仙，一世人，清清楚楚在他面前明灭。
溯世镜缓缓下沉，涟漪淡淡，水面又重归平静。
孙悟空捏着金箍棒，手背青筋暴起。
他又来迟了。
阎王判官要捉的那个鬼竟然就是林黛玉！
他自诩神通广大，却处处愚钝至极！
他在地府等了那么久，却只差了这片刻，就又与她失之交臂！
忠烈女仙的名头是玉帝封给绛珠的，花汐宫的女仙也是被他封口，他在溯世镜中已经知道他跟绛珠之间关系，他被玉帝骗了！
一棍蕴含千钧之力，劲风狂扫之下整座殿宇轰然一震，仙鹤扑腾着翅膀逃走，祥云抖抖索索地遁逸，溯命宫华美至极的一根玉柱，被孙悟空一棒子，敲了个神魂俱裂！
“要死啦！殿塌了！”
整个溯命宫倾巢而出，玉屑瓦砾狂下如雪，烟尘四起，呛得人捂鼻子揉眼睛。
“星君救命！”
“快跑啊！”
“星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谁啊！疯了吧！”
仙童们狂奔至司命身边。被孙悟空敲断的柱子向内折去，整座殿宇缓缓往左侧偏斜，最终一头栽倒在地再不动弹。
司命站在殿门外气得跳脚，两眼发红正要上前找孙悟空算帐，孙悟空拎着金箍棒，浑身煞气萦绕，满脸都写着“谁来谁死”四个大字，司命心头咯噔一条，竟然不由自主……
将路给他让了出来。
夕阳的金辉披洒倾泻，染透了所有的玉阶琼楼，他拖着金箍棒，越过道路两旁所有神仙，面朝旷远和寂寥的云层，后背在阳光下于地面拖出一个黑沉的长影。
司命眉毛一跳。
那是……灵霄宝殿的方向啊。
***
孙悟空砍瓜切菜一样的从溯命宫一路打到灵霄宝殿。玉帝没有上朝，灵霄宝殿除了守殿的天兵空无一人。天兵不是孙悟空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打跑，逃命一样地喊着要去搬救兵。孙悟空眼皮都懒得擡一下，穿过灵霄宝殿，直往玉帝寝宫而去。
天宫跟人间不同。人间处处是墙是院，围着水泄不通，为求个平安清净。没有那个仙会在天宫造次。随便逛到别人家了，第一个反应就退出来，天宫没有围着的院子，七拐八拐的小径，神仙一道法力禁制，就能将人困个天昏地暗。
神仙住的地方，总是一览无余的尊贵和瑰丽。
玉帝寝宫，就是一座极大被祥云簇拥漫漫的宫殿，根本就不用找，醒目得让人想忽略都难。
通往宫殿的是一条三丈宽的九十九级玉阶，孙悟空走上前。
每一阶梯，就是一个禁制。
他一个一个打穿，一步一步走过。玉帝寝宫终于有了动静。还没等他走到一半的阶梯，宫殿大门打开了。
玉帝缓缓从里面走出。
但没有走下台阶。
“何人擅闯天宫！”玉帝盯着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看了好几眼，眉头皱起，“这是……金箍棒？”
“你是孙悟空？！”
玉帝骇然往后一退。
孙悟空直视玉帝，眼中怒火升腾：“为什么骗我。”
玉帝心头一跳，道：“什么骗你？”
“绛珠没死，他被你罚下界。我已经看过溯世镜中轮回，你让她还命给神瑛侍者，你让她不准跟我透露此事！”
“……”玉帝道，“你都知道了？”
“你凭什么要她的命？”
“她的命本来就是神瑛侍者给的。”
“你要神瑛侍者做文神统领，却让她牺牲？”
“这不叫牺牲，这叫应该。”
金箍棒一挥，又一道禁制被砰然击碎，台阶又上一级。
“荒唐！”
离玉帝站的地方尚有五十台阶，重重叠叠的禁制灵气漫溢蓄势待发，分明知道他不可能冲上来，玉帝还是忍不住往后一退，退完，又觉得自己身为天庭首领不该这样没有威严，撚了撚胡须，强行镇定下来。
“哪吒那个顽劣都知道剔肉还母剔骨还父，朕与神瑛侍者赐她姓名造化，等同是她父母。是她欠朕的。朕要她还回来，哪里不对？”
这样有理有据一番话，反而叫孙悟空怒气大盛，金箍棒一挥，滋啦连破两道禁制，人闪身又登玉阶。
“荒唐至极！你为了让神瑛侍者做你想要的神仙，擅自将她种了出来，她出生之前不曾求你，她何曾欠你？！你为了一个荒谬的理由让她成为一场劫数，还好意思言称父母？！”
“朕给了她性命，就是她的父母，父母为尊，君王为尊，父母让生就生，父母让死就死，君王让生就生，君王让死就死，于公于私，朕都没有错！凡人都懂的道理，就你这野猴不懂！”
“我天生地养，不需要懂你这些君父尊卑的烂道理！天地宇宙造识，你竟然好意思说是你给她造化，你们这些古神，没有一个能造人灵魄。她是天地所生，不是你们所造！你拿着你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心。”
孙悟空又拆掉一层禁制，走上台阶。
“你为了让神瑛侍者当大罗金仙，将凡人命数当作儿戏，荣国府几百人性命，在你们这些仙神眼中，不过他登临大道的牺牲。你们这些仙神口口声声众生平等，却将众生看作蝼蚁玩弄鼓掌，你虚伪至极！”
玉帝气得脸皮直颤，他指着孙悟空手指狂抖不止：“胡言乱语！朕所作一切都是为天庭大局！”
“大局？”孙悟空冷冷一耻，“玉帝老儿，你睁开眼看看，这人间洪水滔天，众生蝇营狗茍，阎王殿堆不满的业障，忘川河流不尽的血泪！五百多年前你称我是妖猴，我如今看你，反倒觉得你更像妖。你仗着君威将她逼死，你一己私欲搅乱人间，你不配当这个天帝。我今日便要你替她偿命，让天庭换君易主！”
轰隆一声巨响，金箍棒掀起的狂澜接连震碎十道屏障。玉帝本来就气得直哆嗦，被他这一吓，喉咙卡着连要骂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台阶最外头又传来一声爆喝——
“孙悟空，你好大的胆子！”
玉帝悬在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李天王，来得正好！把他给我抓起来！”
李靖率领的天兵天将赶来将孙悟空团团围住，孙悟空回头一扫，冷哼一声，一棍子横扫过去，一个接一个全副武装的天兵跟放鞭炮一样依次崩倒在地。李靖召出玲珑宝塔，塔中妖气鬼气浑浊一片，泉涌一般从各个方向钻出塔中向孙悟空袭去。
二人只打了十来个回合，李靖就落了下风，玉帝急得直跺脚，开始言语干扰起孙悟空来：“孙悟空，你已经成佛，擅闯天宫不怕破坏两边关系吗？！”
“你设陷阱害我困守天庭，意图让人间生灵涂炭更佛为道，居然好意思跟我讲两边关系？”孙悟空翻了个白眼。
玉帝胡子一颤：“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
土地、东海听命天庭，不可能站出来指认玉帝，他被人设计在蟠桃园，也没人见证，二郎神知道玉帝是幕后黑手之后，还会站在他那一边吗？
甚至那个为非作歹的大鬼，也已经被李靖抓走。
天庭不说做得干干净净，明面上，也叫人挑不出毛病。
“我不需要什么证据。”孙悟空冷笑道，“你当我还是三岁小孩，要跟人告状，求别人做主？”
孙悟空躲过塔中缠绕而来的妖鬼之息，闪身到李靖身前，李靖瞳孔大睁，眼睁睁就见着金箍棒带着巨大的幻影以破竹之势袭向玲珑宝塔。
“哐当”一声。
塔掉了。
成千上万的妖鬼从塔中钻出，尖啸着从四面八方逃出天庭，李靖赶紧捡起宝塔，口中念诀，塔身倏然变大与人等身，白光莹莹，离得近的妖鬼一瞬之间全被吸了进去，漏网之鱼们回头看了一眼，瞬间跟点了的炮仗一样逃逸更快。李靖抱起玲珑宝塔就要去追，玉帝急得直瞪眼，连连跟他讲对付孙悟空要紧。
趁着李靖分神，孙悟空一棒子往他背后打去，李靖直觉身后一阵疾风，扭头去看，金箍棒就正中他额心。
“哐当”一声，人就晕了过去。
天兵天将李天王，全都倒下了。杨戬被玉帝派去镇守荒炼海，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玉帝和孙悟空，就这样隔着短短的玉阶，大眼瞪小眼。
九十九阶玉梯，孙悟空已经走到了最后一级。无论他如何挥棍，灌注所有法力上劈下劈，屏障都岿然不动。
玉帝重重吐了一口浊气：“孙悟空，即便你是斗战胜佛又如何？最后一道屏障，是所有天庭武神替朕所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用蛮力击破。”
“天庭武神？”
“不错。奇门遁甲懂不懂？算了，看你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猴子就不懂。不懂其中关窍，即便你有均天之力，也休想奈何分毫。朕劝你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孙悟空收起金箍棒走了。
***
天庭黑牢，湿答答的地面传来黏着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啪嗒”……
轰隆！
长棒击碎了牢房的门锁，天蓬从瞌睡中被吵醒，烦躁地坐起身揉眼，一个气势嚣张的少年倚着牢房门口，两眼灼亮如星。黑暗之中，淡淡正看他。
“帅哥，你谁？”
“猪。我来救你了。”
实话实说，对于孙悟空能够来救他这事，天蓬还是很感动。但是要是前面没有加那个猪字的话，他的感动会更持久一点。
至少可以持续到出天牢之前。
“你要我替你破开玉帝寝宫前最后一道禁制？”
“怎么，你不行？”
“行倒是行……”天蓬擡起头狐疑地问，“不过，你要破开那个禁制干嘛？”
孙悟空挑了挑眉。
“……”天蓬道，“你不会想要找玉帝麻烦吗？”
“不是找麻烦。”孙悟空道，“帮你们天庭换个届。”
天蓬缩回了黑牢。
“我问过你的刑期了，两千年，你想在这里被关到天荒地老吗？”孙悟空道，“我知道你恨玉帝。你也跟我一样，想手刃他而后快。”
天蓬手一抖：“你说什么？”
“你最引以为傲的不是你的武神身份，而是你的容貌，玉帝让你投生成一只猪妖，你在人间受尽耻笑。你不想留在西天，不是因为你想继续为他效力，而是因为你留在天庭才能变回原来模样。你讨厌任何跟猪有关的东西。人间这几十年，猪八戒成了你，你成了猪八戒，你变回天蓬，依然在月宫前徘徊不敢进，你担惊受怕自己容颜丑陋。你被他害得这样，你敢说你不恨他？”
“……”
良久，天蓬黑暗中的身形动了动。
“这事不是不可以做……”
“只不过我觉得，依我们二人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作者有话说：
悟空就是反封反帝反君反父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