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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武周]问鼎 > 第272章

    第272章

    若是今日登基为帝的不是武曌而是李旭轮,面对先帝才被送葬离开洛阳的情况,这些陈设在外的礼乐之器,大多是设而不奏。

    可今日又有谁敢妄言非议这些庆贺之声,是不该从此地发出的。

    大唐的第三位天子已被葬于思陵,种种生前身后之事,都已随着谥号的敲定被盖棺定论,留在这东都洛阳统治者姓武,而不姓李。

    当她还是天后的时候,就已能和天皇平起平坐、执掌朝纲,如今也更不可能会被什么孝道和夫妻关系所裹挟。

    白事既已被洛阳彻底挪开,那这该奏的礼乐,就绝不能有任何一点削减。

    但这登基典礼上有别于历代帝王登基的,又何止是礼乐而已!

    冬日的天穹,亮起来得要比平日里更晚一些。

    那些起的要比平日上朝还更早一些的官员,顺着灯火开道,抵达了登基大典的场地。

    借着周遭的灯火,不少官员在闲来无事的四处打量中,忽然发觉了个特殊的身影。

    李昭德离得近一些,直接冲到了那人的面前,连忙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郝处俊身为礼部的重要官员,在圣神皇帝的登基典礼前自然该当继续查漏补缺,也负责这其中各项流程的把控。

    前几日在前朝几乎没见到他的踪影,自然谁都得觉得,他是因登基典礼太过重要,没有时间分心在其他的事务之上。

    但在此刻,众人却发觉,情况和他们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他不该在此地的。

    郝处俊的脸色里透着一股疲惫之态,低声回道:“陛下有令,此次登基大典并不由礼部负责,而是由一个新部门主持。”

    “尚仪局中的女官此前协助过陛下主持亲蚕礼,协助过迎接大军凯旋的典礼,现在和珠英学士一并协办登基大典,改名春官。”

    春夏秋冬的春,以礼部相关的事务作为季节之始!

    “那你这几日……”

    郝处俊懒得接话。

    当年他还在敬怀太子身边的时候,便和当时的天后发生龃龉,那现在被以这等方式剔除出权力中心,相比于那些已经被清算身死的,居然还能算得上是幸运之人。

    陛下以各方来贺之人甚多,鸿胪寺缺少人手为由,将他给调了过去。

    这才是为何,他在近期少有出现在朝堂之上。

    他朝着天边看去,只觉上苍似乎都在为这出典礼赐福,否则为何那些游动的云影间,已经透出了一抹霞光。

    而这场注定要在史册上占据开天辟地位置的登基典礼,又怎么可能让一个曾经指摘过天后礼数的人来一并办理。

    他也有一种特殊的直觉:这出典礼之上,提前告知于群臣的事情太少了,少到极有可能还隐藏着什么要命的消息。

    可他能做什么!

    天皇过世,敬怀太子过世,雍王反叛被杀,和他关系尚可的一个个本能当政的人,都已融入了黄土,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在此刻充当起一个参与仪式的观众而已!

    就连拂菻、大食、新罗、南诏、突厥的使臣,都比他的分量重得多。

    没看和他有着相似处境的裴炎,当日还敢在朝堂之上建议尽快迎立李旭轮为太子,现在也只敢沉默着站在一边了吗?

    更让他清楚自己处境的,是他看到此刻有一支队伍正在从他的面前经过。

    那是一支手持长枪的宫人戍卫队伍。

    她们今日身着红衣,在周遭仍旧点着的灯火之中,像是一盏盏稍暗一点的灯烛,却随时可以爆发出更为绚烂的火光。

    她们既是今日典礼之上的卫队,又何尝不是顶在他们这些朝臣背后的利刃,随时能够夺走他们的性命。

    郝处俊刚想到这里,就忽然听见了一句高声的宣唱:“请百官移驾三坛。”

    三坛?什么三坛?

    感到疑惑的,何止是这位被迫出局的礼部官员,还有其他官员。

    有一个声音倒是在他们挪动脚步之前给他们解了惑。

    “三坛,自然是天坛、地坛和社稷坛。新君登基,理当告祭天地,以示顺应天命。既然此次登基是在洛阳而非长安,这三座祭坛自然该当重新修缮,有什么问题吗?只是将这三座修建在了洛阳城中罢了。”

    众人回头,就见说话之人,正是接过了将作大匠官职的马长曦,而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对于朝臣来说格外熟悉的面孔。

    姜恪快步上前,将这个面露尴尬之色的家伙,从后面抓了出来:“您这是致仕之后重新被启用了?”

    阎立本扯了扯嘴角,又朝着马长曦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这算不算是还需要保密的内容,只能又往刘仁轨那头看了一眼,满是控诉之色。

    随即低声回道:“没有官复原职,参与设计些东西罢了。”

    他参与设计的,正是那三座祭坛。

    它们被设置在了乾元殿后的空地之上,在这几月之间以极快的速度完善建成,也即将成为圣神皇帝踏上登基之路,在典礼上途经的第一个地方。

    不仅如此,这三座祭坛的位置还有另外的一座建筑,也会在正式登基之后应运而生。

    哪怕它现在还只是存在于阎立本和其他工匠的设计图册之上,但这座明堂的存在,势必会代表着东都洛阳进入新的阶段。

    “等等……”人群之中忽然有人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颤声开口问道,“天坛地坛与社稷坛在此,那太庙呢?”

    历任天子即位之前,在朝会大殿受命之前,都会向着太庙告祭,现在怎么就忽略过去了这个步骤!

    但很快又有另外一个声音答道:“太庙——不是在长安吗?”

    不错,李唐的太庙在长安。

    那这洛阳大典,自然不可能有敬告太庙的步骤了。

    当群臣挪步前往天坛之前的时候,人群中有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圣神皇帝只是作为一个王朝的过渡,也只是想要过一把权力的瘾头,又或者是为了继续铲除怀有异心的李唐宗室,这才选择了自己去做这个皇帝。

    他们更无法说服自己,放在东都即位,只是为了和在长安登基相比退让一步。

    一个没有和太庙关联的登基典礼,便不止在皇帝的姓氏上与李唐有别,还在另外的一处要紧之地,撇开了其中的关联。

    那分明就是要在先帝所遗留的朝堂余烬之上另起炉灶,建立一个崭新的属于武曌的时代!

    可天下宗亲之中,最有能力反对她称帝的,已经被她相当果断地放在了太子的位置上,能有资格有名头也有胆量出兵的,已经被基本杀了个干净,唯独剩下的,只是一些安分守己、并无本事的人。

    不错,他们这些朝臣当然也可以起兵,打着为先帝讨还公道的名头也好,为敬怀太子申诉冤屈也罢,总之也不是不能折腾出这样的一遭。

    可他们若是不想做这新朝的臣子,多的是人想坐在这个位置上。

    更何况,在安定这位太子出兵讨贼的时候,那些人为何会这般兵败如山倒,难道已不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吗?

    天下民心已有了选择。

    他们最终还是只能一个个挪动脚步,在并未中断的乐声中,站在了天坛之下。

    而相比于这些死气沉沉的李唐朝臣,无论是那批圣神皇帝门生,还是另外一支走来的队伍,都在诠释着何为鼎盛风光。

    圣神皇帝的车驾到了!

    先行开道的骑兵之中,为首之人正是今日衮服加身的太子殿下。

    谁都能看得到,比起此前的献俘,比起早年间的金甲告捷太庙,她在今日的眉眼飞扬之色远胜从前。

    毕竟,这新的一个元月初一,也正是她二十周岁整的生日。

    她的母亲坐到那个万众瞩目的皇位之上,成为天下的领袖,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简直是对她来说最好的一个生辰礼物。

    当她朝着这三座祭坛望去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想到了当年封禅泰山时候的景象。

    阿娘所担任的亚献位置,只能在从泰山下来之后,于附属神山之上告祭后土,可现在不同了。

    那三座祭坛所代表的天地社稷,全都归她所有。

    以及在她之后的后来之人。

    这登基大典的流程,对于朝臣来说是完全保密的,对已回到洛阳将近一个月时间的武清月来说,却绝不是。

    在这座祭坛前后她来来回回地走了数次,便足以确保,在停下策马而前的脚步后,是由她先自马背上下来,再是圣神皇帝走下车舆,太和礼乐的声音会在此刻转到放轻的间奏。

    圣神皇帝的脚步一步步往前迈出,在越过了她的身位十八步时,由武清月接过一旁的三牲酒水祭礼,而后以相同的步调,跟上前方陛下的脚步。

    也恰在圣神皇帝登上天台的最上一层,她的太子也站在了阶梯的起步。

    三层阶梯,各层九步,是为天坛。

    这洛阳的地势并不高,也不似彼时的泰山之巅能看到山下浮云流转。

    可谁又能说,圣神皇帝此刻的举目四望间,不能以一句“一览众山小”来形容。

    ……

    颜真定只恨自己没能将自己的笔杆子打磨得再锋利一点,要不然,为何会在这个她本应该奋笔疾书的时候,却觉自己竟是忽然有些词穷,不知该当如何才能如同她前年上交的那份答卷一般,用更为客观的笔墨,记录下这场登基典礼之上的每一步。

    她已经在前阵子因为拂菻的使臣到来,听到了好友参与进外邦战事之中的战绩。

    可惜韦淳还在域外没能及时折返,要随同船队之中的其他人慢慢撤兵而回,那场突然爆发在外头的海战,也不是中原的史官能够亲自看到的东西。

    但这份战报让人热血沸腾,今日的盛景更是点燃了人心中一些本难以抒发出来的情绪。

    她看不到那场海战,却能看到新君的登基,也何其有幸,能够记载下这样的一幕。

    但也不知,在她,在郑夫人,在女史团队之中,到底谁能做到对眼前的景象,能够按捺住自己的溢美之词。

    无论是站在天坛之上,尽显天子气度的圣神皇帝,还是此刻一步步走上阶梯,作为血脉相连继承者的太子,都太过出色了,也正在将一个振聋发聩的消息,传递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它势必会随着登基的消息正式公告天下,成为将更多人唤醒的信号。

    这个女主天下的时代,要开始了。

    ……

    武曌自武清月的手中接过了第一杯酒,将其倾倒在了地上。

    礼乐在方才忽然高亢的奏鸣过后,已平息了下来。

    她在此刻的开口,也就能够清清楚楚地传递到天坛之下众人的耳中。

    在这声音传递上,天地社稷三坛和周遭的宫墙都做了些手脚,不过也大概没人会专门留意到这一点,因为他们已经听到了圣神皇帝的那句话,在这一刻夺去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敬告上苍,非至公无以主天下,非至德无以临四海,恳请玄穹降祚,启我国运。”

    武曌挺直着腰背,举起的酒樽上正被照落了第一道破开云层的日光。

    但哪怕说的是恳请上天赐予福祉,在这位新君的表现中,也完全看不出一点希冀于上天垂怜的意思。

    毕竟,她能从太宗皇帝的才人一步步走到今天,所依靠的从来都不是运气,也不是什么天神赐予,而是她自己走出的一步又一步。

    她需要的只是一句名正言顺的祭天,拉开今日这出登基的真正帷幕。

    在她的近处,有着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臂膀助力,也让她有这个底气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一点目光看向近处的朝臣,而是朝着天穹远望。

    正看到这新年的日光变得越来越明亮夺目,照耀在这东都的大地之上。

    天亮了。

    但今日的天亮,不是被那解除宵禁的晨鼓所唤醒,而是被她这一句改朝换代的誓词。

    【玄穹降祚,启我国运。】

    这个国,不是李唐的国,而是武周的国!

    她也随即朝着第二个祭坛走去,没有任何一点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天坛之下的官员仿佛直到看到了这人影的移动,才突然被人唤醒了过来,在彼此相望之间还能看到几分苦笑。

    先前的猜测终于在圣神皇帝的第一句祝告之中变成了现实。

    李唐已经覆灭在了当日的宗亲逼宫、皇帝殡天之中,剩下的余灰也因那一出出玩闹一般的起兵,变成了被冬日冷风肆意吹散的东西。

    现在他们唯一的疑惑,只剩下了一点。

    这个新的朝代,到底要叫做什么名字?

    这一点,也很快得到了解答。

    走上地坛的皇帝陛下举起了第二杯酒,倾倒在了祭坛之上。

    “后土敬告,自今日起,朕当任贤尚德,远佞去邪,守土安邦,教化黎庶,以周为国号,改元天授。”

    几乎正是在这话出口的时候,各方番邦使臣都跪了下来。

    他们之中并非人人都知道皇帝陛下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他们都得到过武周太子的一个提醒,当祭祀到第二个祭坛的时候,请一定拿出一点诚意出来。

    比如说,应和这句敬告后土之辞。

    金法敏目光中闪过了一缕更为真切的敬畏之色。

    在他成为国主之前,他曾经在李唐的长安城中就学数年,清楚地知道这中原上国若要改弦易辙,到底会遭到多大的阻力。

    被武清月让人挟持前来洛阳观礼的时候,他一面在心中窃喜,因为他的知情识趣,没有让火龙出水和神火飞鸦这样的武器落到新罗的地盘上,一面又不免在想,若是这王朝更替之事引发了中原的动乱,会不会也给他带来一场莫大的机遇。

    但在各方属国和域外各国的使臣陆续跪倒恭贺,而后便是朝臣一个个应和了皇帝的誓词之时,他看到了画面中央那两双相似又各有不同的眼睛。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噤。

    哪怕没有多余的一句话提到,若是相邻的土地上有人发起反叛会落到一个什么结果,那人也一定会变成“守土安邦”之中的牺牲品。

    而那些朝臣,若是他们不能去做这个“贤德”,也不妨被打为奸佞,被教化而后选才而出的黎庶所代替。

    这便是他们脚下的土地从唐变周之后的事实!

    在一道道臣服的目光中,圣神皇帝已经走向了第三座祭坛。

    相比于天坛和地坛,这座社稷之坛的规模要小上许多。

    在这祭坛之上,也无需三牲酒水作为祭礼。

    可它的分量却丝毫也不逊色于前面两者。

    只因在祭坛之上早已摆放了从各处汇总而来的五谷新粮。不知算不算是皇帝陛下的专门优待,在这堆垒成山的谷物中,被放在了最上方的,正是武清月打从十年前就开始种植的辽东新米。

    而这座社稷之坛上的祭词,也显然和她有关。

    宗庙在这登基大典上缺席了,但后继的信号,却需要在皇帝登基的同时昭告四方。

    “皇太子有广厚之量,有孝敬之志,可以焘煦天下,绥靖万邦,当为臣民表率,自即日起改姓为武,入主东宫。”

    “此为——皇天后土与社稷万民共鉴。”

    ……

    改姓为武!

    在这下方观礼的臣子之中,有人险些要直接晕厥在当场,却被后头的医官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根本没让他们有更进一步的表现。

    按照武清月所说,那些体格健壮的医官还借着搀扶他们的动作,让有些人并不适合在此时发出的腐儒之言,都给安安分分地吞回到肚子里。

    他们再如何不想接受,就连最后的复辟希望之一,都已经正式顶上了母亲的姓氏,而不再作为李唐皇室中人,也只能认下这个事实。

    这三坛祭礼,已将所有的事情都给盖棺定论了。

    而那重新响起的鼓乐鸣钟,和礼官唱和的移驾乾元殿,都在将他们推进这个不可逆转的洪流之中,让他们只能走入这王朝新立的下一步流程里。

    那是完成了受命于天宣言的圣神皇帝陛下坐在这紫微宫乾元殿上,接受群臣的顶礼膜拜,以真正确立随后的君臣之分。

    武清月忽然觉得有点遗憾,这疆土太过广阔,便无法让所有她希望出席今日盛景的人都抵达此地。

    比如身在西域的文成公主和弘化公主。

    随着武周的建立,她们已更可以不必拘泥于李唐公主的身份,在这出觐见拜谒中成为真正的武周臣子,以一个朝臣的身份坐镇边疆,为随后的吐蕃之战尽一份努力。

    不过,很快就会有诏令送到她们面前的。

    阎立本在出席此会的时候还得到了另外的一项委任,那就是将今日皇帝登基的画面给画下来,以便让东南西北的疆域最远处,也能有人能身临其境地看到这个场面。

    至于这么多张画会不会让致仕的老臣累倒?

    也不是人人都需要欣赏这等艺术创作的嘛。

    可以把版画印刷提上日程了,还有……

    书籍的大批印刷。

    武清月身在朝臣的前列,听着一句句恭贺之词,思绪却已经飘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皇位已定,国号已定,年号已定,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有一些原本还不能由天后全力推动的事情,现在终于可以在皇帝的手中做到了!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做。

    ……

    天授元年元月初一,圣神皇帝与太子巡驾则天门与天津桥上。

    曾经的则天门还非都城之门,洛水之上天津桥也曾破败不堪。

    但现在,城门巍峨,河桥腾越,在已至正午的日光下,正是一片灿金之色。

    多年间在此地带来的种种改变,也终于到了翻天地覆之时!

    武曌望着视线之中的洛阳城,语气慨然。“去吧,去把今日的最后一条消息带往洛阳的每一个角落。”

    在方才的朝堂之上,洛阳已自东都改为神都,作为武周的政治中心。

    那么自此往后的消息,也该当是以洛阳为中心向外扩散。

    武清月点了点头。

    太子的车队很快朝着东都郊外的祭坛而去。

    在这能由民众得见的祭天祀地典礼之后,便是传于四方的消息。

    【女主武周,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