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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武周]问鼎 > 第282章

    第282章

    这既是最适合于出兵吐蕃的时间,也是一个对武周太子来说最适合离开中原的时间。

    两个月,足够她再做很多事情了。

    比如说,在将雕版印刷的其中一部分人手交给了宗燕客后,她又亲自启程往桐柏走了一趟。

    倒也不是她不太放心那头的矿脉开采工作,而是她看着神都尚药局和纸墨坊的进展后,觉得有这个必要,在桐柏那头也成立一个化学研究基地。

    百姓的智慧从来都不可小觑啊……

    当年还在辽东的时候,那些早前研究炼丹术的人才,在刘神威的带领下,明明该当专心于研究炸药,却在中途弄出了不知道多少件副产品。

    现在,这条发展的明路已经被指示出来了,也该当再有些新的进展了。

    更不用说,现在已没有了那些会制衡她发展的东西,就连炸药都已可以摆在了明面上说,自然也能给这些走化学路子的人才以更为公道的待遇。

    他们之前,是走了偏门的奇怪术士,现在则是正经的武周基石。

    正因如此,武清月确定了这个想法,直接就在下一次的朝会上,将自己的策划书给拿了出来。

    当然,她没必要告诉这些朝臣,炸药这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武器,也是由这个名为【化学院】的部门拿出来的东西,更是早早地就已有了方今的雏形,是碍于彼时先帝尚在,这才将其暂时推延曝光,免得有心人想要借此挖掘出炸药和火枪的制作之法。

    她说的,是化学院做出的东西,在制作农肥、鞣制皮革和助力纺织上的贡献。

    武周既要做到唯才是举,便不能让这些人没有合适的去处。

    刘神威因为火药之事担任了军器监长官的职务,他带出来的那些弟子却显然既不完全适配军器监,也和尚药局那头格格不入,倒不如干脆一点,直接另起炉灶。

    “桐柏矿产丰饶,又紧邻都畿道,相距神都不远,如有物资不足都能自各地调派,最合适不过。”

    “再者,此地虽近洛阳,却不在都城面前,正能让那些就读与任职其中的匠人潜心办事。”

    “那这化学院的化学二字,又做何解释?”武曌朝着女儿看去,只觉她们的摊子铺开的可是越来越大了。

    但眼下各方都有人可用,做到居中调度,更能借着这一个个部门的建立,去分化朝堂上的势力,还能从中得到一项项裨益于天下的东西,她又何必拒绝。

    正如阿菟在昨日找上她的时候所说的那样,农、商、士、军、工、医缺一不可,工又该当将马长曦那样制作器械的工匠,和刘神威这些制作农肥炸药等物的“医师”,给区分作两类。

    如此一来,虽然近来立项之事繁多,却也依然是乱中有序,那又何必非要在一项事情完全办成了之后再来进行下一项呢?

    大可以在第一步就让人才各归其位,余下种种,就只交给时间来安排了。

    武清月坦然答道:“造化万物,由无到有,是为化学。”

    所以当武清月驱车前往桐柏的时候,与她随行的,便还有一份由圣神皇帝颁发的建立化学院公学的圣旨。

    第一批的教师,就直接从刘神威弟子,和那些留守辽东的炼丹师中找。

    为了尽快再找到一批能尽快适应这化学院工作的人手,武清月直接下令,自周遭的道观中寻找有炼丹经验的道士。

    一句话——

    从今天开始,他们改行了。

    还不还俗的不要紧,反正他们从今日开始不许再用鼎炼药,而要换上那些透明的器皿。

    这些被赶鸭子上架的道士,和辽东那边刚回到中原的门徒们两两相对,都傻眼在了当场。

    但此刻这两方的心态真可谓是天差地别。

    前者是没想到,他们虽然没因李唐被取代,道教再非国教,而直接遭到灭顶的打击,却也突遇此等横祸,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前途如何。

    后者……后者是真没想到,他们这群人居然也能混出个官学师长的身份,吃上一口皇家的俸禄啊!

    而在这份截然相反的心态碰撞中,忽然有人开口打破了沉默:“那在这边办事,还能像之前在辽东一样,吃的是辽东好米吗?”

    众人的目光顿时全集中在了那人的脸上。

    那个出声的年轻人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真可谓是出人意料,也多少有些不合时宜,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或许……我们能试试,不将米种在辽东的土地上,也能让它长成颗粒饱满的样子?”

    武清月听到这一句,忍不住笑了出来。

    喜欢吃是好事啊,那可得……在农肥和农药上再多下点工夫了。

    这样一来,对于这座化学院的前途,她是不太需要担心了。

    而与此同时的洛阳城里,雕版印刷术在圣神皇帝的保驾护航之下,也正式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随之出现的,正是印刷术将会用在今年制举之中的通告。

    ……

    “太子没从桐柏折返的时候,这神都中有些吃饱了饭没事做的人,在商量的话题别提有多好笑了。”

    武清月奇道:“有多好笑?”

    在她面前相对而坐的人,与她分别已有两年之久了,如今重新见面,本应当自海外的种种涉险经历说起,又或者是从武周的改朝换代谈起。

    但不知为何,等人到了面前,倒好像先前的两年时间,都已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东西,先说出口的话已成了闲聊漫谈。

    但区别还是有的。

    两年的域外漂泊,让澄心不得不以主事人的身份周旋于大食和拂菻之间,以至于她在眉眼之间显露的坚毅果决之色,远比离开中原之时强了数倍。

    身为大国来使的底气,更是让她在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也大有改变。

    当然,是往好的方向去改。

    以她执掌四海行会的贡献,以她手握的战功,再加上敦促两国来使出席武周皇帝登基大典的功劳,在归国之后足以坐上朝堂高位,也该当有这样的气势了。

    虽然,此刻的话题还没有扯远到那头。

    澄心回道:“自春官取代礼部,加上尚仪局女官出仕后,原属礼部的官员或是调转他部,或是降职外派,剩下的人也被陛下排挤出了制定周礼的核心队伍,自然是只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找事来做。”

    “比如太子先前去的桐柏归属唐州,这个唐字便被提及,有无必要做出改动。”

    武清月嗤笑了一声:“确是无关紧要之事,若是事事都要图个避讳,那总有一天会让自己无字可用的。是唐州也好,是用它早年的名字显州也罢,左不过是个地名,哪来这么多的规矩。”

    “另一桩事就更可笑了。”澄心接道,“他们问及,方今圣神皇帝登基之后,往年大朝会和其他大宴该当如何变更。早年间都是由皇帝接见朝臣,皇后接见内外命妇,如今却只有皇帝没有皇后了。”

    武清月挑眉:“你不要告诉我,那些老臣建议我阿娘增设后宫,再选出个正宫来负责接见亲眷。往后前朝议事女官男官同堂,后朝也是内外命妇命夫同堂。”

    澄心沉默了一瞬:“……这话怕是那些满口礼教的人说不出来。”

    要不是圣神皇帝和太子殿下都是强势至极的作风,现在就连前朝皇帝的最后一个皇子也被褫夺了继承权,离开了神都,他们只怕还有胆量在私底下商议,到底何时能见到皇位被传到武旭轮的手里,再由武变李。

    那也更无从说起建议陛下开设后宫之事。

    “他们说得倒也好听,说是陛下忙于朝堂内外的种种大事,若是既要与前朝百官同乐,又要接见命妇参拜,也过于操劳了些,不如取消后者。”

    澄心像是想到了当时的景象,在面上一阵忍俊不禁:“于是陛下就说,这话有些道理,不如就让命妇与朝臣一并出席吧。届时,列位的夫人得见此等盛况,若有与朝中官员一较高下之心,或许还真能为自己谋求出一条前路,真正踏上朝堂,岂不也是一桩美事?将来若是诸位眼力不佳,犯下大错,被革职查办,家中还有另外的一个顶梁柱能赚取俸禄。”

    “陛下的这话一出,可算是又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朝臣之中真正出现夫妻同列为官的,终究还是少数。

    像是早前被公车征辟的裴夫人,颜真定的母亲殷夫人,都是丈夫已经亡故的寡妇。

    倒是裴行俭和库狄真如,刘旋和李谨行各有要务在身,才是夫妻各自凭借着姓名混迹官场。

    但就算如此,这些人大多位处边塞,并不在朝中,以至于这些朝臣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等在陛下话中的情况出现。

    武清月轻啜了一口茶水:“我阿娘的话说得够给他们留面子了,他们哪里是什么眼力不佳,分明就是鼠目寸光。就算周礼不能由他们这些陈陋习性之人制定,神都新兴行业数不胜数,朝廷法令日新月异,多的是能提案商榷之事,缘何非要扯这些事情,那还不如尽早退位让贤。”

    “你看那铜匦上书中难免混杂出些荒唐言论,怕是都没他们这些人可笑。”

    澄心点了点头:“但现在,他们可没空管这些事情了。”

    印刷术一出,还是在陛下登基之后的三月里就已快速成型的印刷术,带给这些朝臣的震撼怎一个了得。

    先前他们还能说自己是有事可做,争议夫妻同朝为官之事也是怕出现官官相护,现在却必须正视,他们的竞争对手何止是他们的夫人、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姐妹,还有那些因为印刷术的推广,从乡野之间出头的黔首。

    相比起识文断字的女子,这些此前没有机会的百姓,才是一个更为庞大的群体。

    他们坐不住了!

    偏偏,陛下选择了一个太过合适的时候将此事宣扬出去。

    而这个雕版印刷就算真正诞生的时间不长,所表现出来的整套流程也已经熟练得让人心惊了。

    所以,他们拦不住武曌以日月当空之势登临天子宝座,也同样拦不住这滚滚而来的大势席卷,要将世家高门所独有的东西冲向那些下层的黎民。

    澄心:“现在那些朝堂官员该商量一件事了——以神都的雕版印刷能力,以造纸的速度,印刷书籍总还是有先后之分的。先被大批印刷的,将会是什么?”

    他们阻止不了印刷术的推广,那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一些名家批注的经文晚一些成为通识读本吧。

    但怎么说呢……

    武清月摆了摆手:“也不是我小瞧他们,你说他们连在我阿娘面前据理力争的筹码都没有,凭什么觉得能够逆转时势?若我是郝处俊这样的人,现在就应当向陛下请命,用他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前去编写识字读本,或许还能给自己留下一点体面。”

    “那些即将参与制举的考生里,有多少人不是出自世家名门,已是可以预见到的事情,等他们被填补入朝、或是成为地方官吏,这雕版印刷的范围更是只会被扩大,不会被打压回原地的。”

    “除非,他们能扶持一个世家子登上皇位,将姓氏录给重新排列一遍。”

    但这已经是现在姓虺的那些李唐宗亲做过示范的事情,他们哪还有什么揭竿而起的谋划。

    至多就是如同澄心所说的那样,用那些闲言碎语,给神都增添一些笑料罢了。

    武清月旋即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为今日的局面同饮一杯?”

    澄心莞尔,从善如流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那一杯。

    此刻并非宴饮之时,但这春日的明光正照在太子东宫之前的屋舍花池之间,也照在了她面前这位太子殿下朝气正盛的面容上,怎能不让人心情大好。

    她折返神都后所见的此消彼长,更是冲淡了她对于改朝换代的那些隐忧。

    “自当同饮,以敬——武周!”

    只是当澄心说到武周二字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武清月却发觉,在她同样被窗外日光照亮的眼睛里,有着一点闪烁的水色。

    不等武清月发问,她便已自己伸手擦拭了两下,让脸上的笑容弧度更大了些:“殿下不必担心,我这算是喜极而泣。”

    “您知道吗?虽然有您在临行之前的叮嘱,但我在拂菻国主面前,说出国姓为武,还是主战之意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但现在若是让我重新远赴外邦,我更有了离家万里的底气。”

    她的姓氏,不是因为前朝的天后将她自宫人中选拔出来,做了公主的伴读,这才能得到这个赐予。

    而是因为她能做武周的功臣,才匹配这个国姓。

    她的喜极而泣,也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像是唯恐被人觉得,她一个三四十岁的人还这般把控不住情绪,怎能做好鸿胪寺典客首官,她在将这杯酒饮下腹中后,又已岔开了话题。

    “说到大食,还有一件事没向太子殿下禀报。”

    澄心的神情忽然有几分微妙,但在片刻的停顿后还是往下说了下去,“我等在插手拂菻和大食战事的时候才知道,这几年间从未从大食传回过贺兰敏之的消息,并不是因为路途遥远,或是因韩国夫人过世,而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见武清月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澄心解释道:“穆阿维叶一改早年间大食内部的秩序,将哈里发改为世袭,在大食内部引发了不小的政治内斗。贺兰敏之和亲的王女虽然归属于胜利者的这一方,但因大食宗教的缘故没有多少实际掌控的人手,在遭到围攻之时只能先确保自己走脱,根本顾不上贺兰敏之。”

    或许最开始,贺兰敏之被扣押在那边,得归功于他的脸。

    可在生死存亡面前,长相又不能让他多一条命,也不会让他死的时候还能在乱军之中得到保护。

    “此次大食在海上败于神火飞鸦的火炮,对我武周恐惧不已,这才敢将贺兰敏之身死之事告知。”

    武清月若有所思:“你之前应该没给过他们什么承诺吧?比如参与了我阿娘的登基典礼,便能自此两国邦交友善之类的?或者是坦言了贺兰敏之的生死能够从轻发落。”

    澄心答道:“我自然不会做这等莽撞的决定。何况,在西海战事中,我们才是胜利的一方,更没有纡尊降贵的道理。”

    “好!”武清月将手一拍,“若如此的话,贺兰敏之死得好!”

    当年贺兰敏之识人不明,自视甚高,被发落出国,结果被意外扣留,成了开启男子和亲的第一人,也算是恶有恶报。

    武清月对他当然没什么同情可言。

    她在意的是,如果非要算起来的话,贺兰敏之是当今陛下的外甥,又因韩国夫人身故后葬礼盛大,陪葬繁多,魏国夫人嫁给高宝藏后虽无实权但也多得赏赐,便没人会觉得,贺兰敏之早已被剔除出了亲人的行列。

    所以……

    现在他死在了外头,再不能给人招惹来任何的麻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而到了时局合适的时候,她们还能借着贺兰敏之之死问罪于大食,对外开战,借此号召武周绝不开和亲之举,更是另一桩好事!

    贺兰敏之也算是发挥出他的作用了,到时候也不妨将他的衣冠冢稍微拾掇拾掇,以表现圣神皇帝的仁慈。

    当然在此之前,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出征吐蕃。

    自她将桐柏那头的要务料理完毕回返朝中,距离那二月之期,已没剩下多少天了。

    出征的号角,也很快压过了神都之内对于印刷术的风闻讨论之声。

    要打仗了!

    ……

    这是——武清月第三次出征吐蕃。

    但这也是第一次,她以武清月这个名字,而不是李清月的名字出征外邦。

    当她随同母亲走过则天门,越过洛水天津桥时,随行的众多朝臣也一并看到了那些等在宫城之前的精兵队列,以及那一面面招展在风中的武字大旗。

    或许正是应了澄心所说那句“武字还有一个意思叫做战争”,那些在日光下赤金流动的“武”字,仿佛就是一个个主战的信号,在这大军起行之际,就已带给人一种可怕的震撼。

    那是国姓之威,也是这位武周太子以一己之力打下来的威名。

    或许就连身在送别队列里的刘仁轨也无法说清楚,为何圣神皇帝能何其有幸地拥有这样的一位继承人,在已有那些奇思妙想之余,还能以浩荡军威震慑四方。

    他们只知道一件事。

    太子亲征吐蕃确是危机四伏,但这和某位太子带兵北伐的情况绝不相同。

    在此前的两次征讨战事的结果面前,没人胆敢因为她的出兵缺席,而在中原造事,唯恐被她带兵凯旋后,来上一出秋后算账。

    “你放心去打你的仗,这些人我震得住。”武曌握着女儿的手,眼前飘动的那些武字军旗既让人心神沸腾,也让她说出这句话时一字比一字坚定。

    “我当然相信阿娘。”武清月朝着她回望,目光中满是信赖之色,“我也相信,阿娘能在我离开后自大周的第一场制举中收获贤才,相信阿娘能让这天下百姓归附,相信……等我得胜归来的时候,这神都之内已是另有一番风貌。”

    至于什么后勤军粮的供给,对于已有多次内外合作的母女二人来说,都已是不需多提的事情了。

    她们是能彼此交付后背的母女,根本无需忧虑此事。

    武曌也是这样想的。

    像是武清月早年间出征的时候一样,武曌随即伸手,为这个最令她骄傲也与她最是默契的女儿,系上了披风的颈带。

    而这一次,不仅仅是母亲为女儿送行了,也是君王为臣子,是皇帝为太子送上最为真切的祝福。

    “我预备让人为你打一尊真正的金甲。”长风将披风给吹开在武清月的身后,也将武曌的这句话吹入了武清月的耳中,“等你得胜归来之时——”

    “自当金甲告捷敬告天地!”

    那后半句话是武清月接上的。

    她也在这话音落下之时,便已向着面前的武周天子行了一礼,而后大步走向了她的战马。

    在她翻身上马后,在场的士卒都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诸位,随我出征吐蕃,攻破四如,擒杀悉勃野余孽,以——”

    “扬我大周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