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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武周]问鼎 > 第284章

    第284章

    武清月没有隐瞒文成的必要。

    她坦然回道:“他在小勃律。”

    “小勃律?”文成的神情一怔,“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禄东赞死后,赞悉若和钦陵赞卓能在吐蕃内部重掌大权,正是因为——”

    “正是因为他当年接连出征大小勃律,清扫吐蕃以西趁势崛起的小国。”武清月接下了话茬,“便也难怪吐蕃在失去了钦陵赞卓这个助力之后,就连芒松芒赞的死讯都没有对着小勃律告知。”

    这既是为了确保吐蕃内部不会额外生出什么变故,却又何尝不是一个示弱的表现。

    那既有钦陵赞卓这个昔日的雪域名将在手,武清月也绝不会放过这个优势!

    澄心她们远航插手拂菻与大食之间的战事后,正是由钦陵赞卓统兵向东,和驻守在碎叶水的刘旋与郭元振会合,再给了大食以迎头痛击。

    随后,一路人马带着停战后的拂菻、大食两国使臣前往中原,澄心率领船队踏上归途,韦淳留在碎叶城协助刘旋一并商定边防界线之事,而钦陵赞卓……

    他不在这三队人马之中的任何一路。

    而是带着先前进攻大食的兵卒,自西域募招而来的兵将,和拂菻国君士坦丁四世所提供的一支人马,直接前往了小勃律以北的葱岭地界。

    在这里,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演兵,将这支五六千人的队伍训练得能够熟练听从他的军令行事。

    而后……

    便是一封武周太子意图出征吐蕃的诏令,送到了他的面前。

    当年韦淳找上武清月主动请缨随军出海所说的那些话,有些说错了,有些却没有。

    比如说,她以为王玄策和尉迟循毓能够加入队伍,是因为他们能帮助武清月带兵,自泥婆罗、大小勃律等地入侵吐蕃,实现两路合击之策,其实是猜错了。

    因为彼时的武清月还不打算对着吐蕃动手,王玄策等人另有用处,她要抓住的也是拂菻和大食开战的契机。

    但韦淳也猜对了一件事。

    若要进攻吐蕃腹地,越过唐古拉山脉的屏障,完全靠着堆上士卒的性命,硬闯那座雪岭绝不可行,从大小勃律入手增加一路兵马势在必行。

    而统领这一路人马最合适的人选,只有一个。

    钦陵赞卓!——

    “报——”

    清晨的吐蕃逻些城忽然被一声急促而高亢的军报传讯打破了平静。

    这封军报也被很快送到了赤玛伦的面前。

    但更为准确的说,这不仅仅是一封军报,还是一封……求援信。

    写信之人正是小勃律的国王。

    信中凌乱的笔触,足以表现出他此刻的心急如焚。

    自数年前钦陵赞卓带兵攻伐小勃律后,吐蕃为和小勃律之间稳固关系,除了以武力震慑确保霸主地位外,一面凭借着两国之间相同的宗教信仰彼此往来,另一面,也将吐蕃宗室之女嫁去小勃律,缔结了姻亲合盟。

    虽然赤玛伦压下了芒松芒赞的死讯,但从表面上来说,这两方还得算是一家亲的。

    突遭进攻的小勃律向着吐蕃求救,也算是首选。

    赤玛伦匆匆扫过了这封军报,脸上闪过了一缕异样的神情,却因此刻由她执掌统率吐蕃的军队,很快将其中的惊愕给压了下去。

    信中,小勃律国王大为惊骇地问及,为何在吐蕃的说法中投奔了李唐的钦陵赞卓,会突然自北部发起进攻。

    葱岭和小勃律之间原本有一条天险屏障作为阻拦,名为瓦罕河。

    因春夏季节河水会比秋冬季节水位更高,也就更加难以越过,所以在这五六月间,小勃律往往会将兵马从此地撤回一部分,让这些壮劳力投入到农耕之中。

    他们的这个习惯对于钦陵赞卓来说根本就不是秘密,也让他选定了进攻小勃律的时机。

    葱岭苦寒,昼夜温差极大。

    除了在春夏季节水流较大之外,夜晚的雪山融水也会比白日里少很多,让这条瓦罕河变成一条缓缓流淌的银色长带。

    正是在这样一个月色生寒的夜晚,那支由钦陵赞卓统率的精兵突然渡河而来,拉开了进攻的序幕。

    小勃律国王怎么也没想到,他原本还在看着西北方向的战事发展,眼看大食撞上了铁板很是可笑,却会在突然之间变成了旁人的猎物。

    钦陵赞卓的发难来得实在是太快了。

    以至于他根本没能来得及趁着唐军,不,应该说是现在的武周兵马渡河之时,来上一出半渡而击。

    钦陵赞卓也丝毫没有在渡河之后有所停留,而是飞快地带兵直扑南面的连云堡而来。

    在一番苦战,损失了千余兵马之后,直接夺取了这个小勃律联通北方的据点。

    小勃律国王闻讯大惊失色,一面将国中的兵马召回,尽快重新建立北部防线,另一面则飞快地让人朝着吐蕃送信。

    钦陵赞卓和吐蕃之间的关系,他还是清楚的,所以他可不会觉得,对方只是要突然再拿自己曾经的手下败将开刀而已。

    相比于小勃律,钦陵赞卓最想要出兵征讨的,必定还是吐蕃。

    他更知道,光是凭借着他自己国中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拦得住钦陵赞卓。

    更可怕的是,在对方的兵马拿下了连云堡,得到了这个前头哨站之后,距离深入小勃律腹地不会太远了。

    “小勃律的国王说,别看在连云堡和小勃律王都之间,还有一条坦驹岭作为屏障,但武周军队连自葱岭和瓦罕河越境都如此轻松,又怎么可能会被坦驹岭给阻拦住。”赤玛伦望着下方的这些朝臣,出声问道,“诸位有什么看法?”

    底下的吐蕃臣属有片刻的安静。

    赤玛伦朝着这一张张心思各异的脸看去,猜也能猜得出来,这些人现在在想什么东西。

    钦陵赞卓的名字重新在这里被提起,是个人都要重新在心里骂上芒松芒赞两句。

    别管他是不是死得蹊跷,在方今的吐蕃生死存亡之际,他当年的决定所带来的后患终于真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便让人再难去想起前者。

    他们只会在想——

    当年的钦陵赞卓还是吐蕃少有的年轻帅才,现在他却成了武周进攻吐蕃的第一把利刃,这都要怪芒松芒赞!

    而钦陵赞卓的出兵,也正是映照了赤玛伦先前的猜测。

    武周建国未久,却根本没有被国中的杂事牵绊住手脚,真的要对吐蕃发起进攻了。

    说是大难临头也不为过。

    “不说话吗?你们不说我可要说了。”赤玛伦的目光一凛,“钦陵赞卓自西北越境,若要一路内寇,进攻我藏巴腹地,需要接连越过小勃律、大勃律、麻羌、羊同、象雄、叶如与如拉等地,沿途固然能边打边获得物资补给,但也很容易遭到各方围剿,只能充当一路偏师,不能算作主力。”

    “以我看来,这其中必有声东击西之意,我等的戍防要点,依然应该放在北部隘口和西南径流之地。”

    坐中有人当即出声问道:“那按照您的说法,钦陵赞卓进攻小勃律,我们就完全坐视不管,只等对方在一步步进攻中消耗力量,而后被我等包围?”

    “当然不是!”赤玛伦转头看去,回答得很是果断,“我只是说,西北生乱,必须有舍有得,不能影响先前的战况布局,可没说要彻底放弃这一头。”

    她也不会忘记,从逻些城到小勃律的这一段路,虽然如她所说,需要越过这么多的部落,但这条路,早年间已被钦陵赞卓往来走过了数次。

    其中到底从何处进攻能取得最有效的结果,往何处走能得到物资补给,钦陵赞卓必定心知肚明。

    这沿途的羊同、象雄等部,也都是曾经被吐蕃吞并下来的,失去了自己的王权国度,却还在部落内部拥有一定的自主决断权力。

    若是让钦陵赞卓找到和对方接触从中挑唆的机会,只怕在他深入卫藏四如腹地被包围之前,就能先斩断吐蕃的一侧臂膀。

    赤玛伦绝不想在和武周太子交手之前,就先蒙受这样的损失。

    不能让他有前进的机会。

    “那么王太妃的意思是……?”

    赤玛伦按在那封战报之上的手,有一瞬的用力,“我的意思是,放弃小勃律,将西北驻军全部调集到大勃律,将钦陵赞卓拦截在吉尔吉特河以西!”

    这是用兵最少,而又最能拦住钦陵赞卓脚步的办法。

    她绝不能让自己被西北战事牵绊住手脚,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一个取舍。

    “我们的援兵抵达大勃律后,不管此时钦陵赞卓有无越过坦驹岭,都要以最快的速度烧毁大小勃律之间的河上桥梁。而后,我会对四如子民宣称,这是武周自葱岭吞并小勃律,为了防止我藏巴精兵发起支援烧毁的。”

    芒协安巴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勃律的国王送来的求援信就摆在她的面前,但说出放弃小勃律的话,在赤玛伦这里,竟像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取舍在当下无疑是最优解。

    钦陵赞卓的统兵本领,在座众人都有目共睹。

    若是他们出于对他的恐惧,直接将大军投入到救援小勃律的战事中,先前赤玛伦设置的各地岗哨驻军必定要做出相应的调遣,极有可能要被那位武周太子找到可乘之机。

    若是他们试图和小勃律联手,打拖延战,也同样会将周遭的人力物力都给投入到这个泥潭之中。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放弃!

    但显然,赤玛伦在这等危急关头做出的抉择,还要更加心狠手辣一些。她要将无法救援小勃律的问题推到敌军身上,而不是他们这边,以稳定藏原腹地的军心。

    她大可以对外说,钦陵赞卓所带的人手不足以深入抵达逻些城,在武周的进军计划里,就只是为了除掉吐蕃的一路援军而已。

    何况,切断桥梁后,吐蕃也失去了早年间和大食往来的通道,或许还能阻止另一方插手战局。

    这么一算,确实已有足够的收益。

    这个桥,钦陵赞卓是能烧的!

    而对于赤玛伦来说,反正她先前的计划里,就没将大食和小勃律考虑在内,又为何还要有什么瞻前顾后的想法。

    她只要直接让损失最小化,也就够了。

    见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提出了反对的想法,赤玛伦当即以更为正式的口吻下达了指令:“让人即刻带兵前往,我不想听到那边还有什么多余的消息。”

    被指派前去的韦氏将领不敢耽搁,启程而去。

    该当庆幸的是,当他率领骑兵奔行过境,抵达大小勃律边境的时候,钦陵赞卓所统的兵马还未来到这里,而是正与小勃律召集起来的士卒交战于坦驹岭上。

    按照前哨士卒传来的消息,钦陵赞卓已突破了坦驹岭北坡,但受限于南坡比之北坡更为陡峭的缘故,这个向下的俯冲进攻遭到了阻碍。

    “我往前线打探的时候听说,他带的兵卒中有不少拂菻国的士卒,觉得这条下山的路根本不是人走的,加上阿弩越城之中士卒不断调派前来,连日死伤不少,士气大减,昨日都没发起进攻了。将军,我们要不要……”

    带兵的将领朝着斥候看了一眼,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既然钦陵赞卓并未攻破阿弩越城,拿下小勃律,可见他的带兵来袭虽是出人意外,但还远远不到势如破竹的地步。

    既然如此,他们也完全可以不必严格遵从王太妃的诏令,干脆凭借着此次调兵,给钦陵赞卓一个“惊喜”!

    若能将这个威胁直接解决在小勃律境内,对于吐蕃的士气回升,必定有着更为显著的作用。

    这个斥候便是这般想的。

    可下一刻,他就被韦将军瞪了一眼:“君令在前,岂敢不从。我韦氏能在藏巴立足,是凭借着什么,难道你忘了不成。”

    他们可不想做第二个噶尔家族。

    放弃这个插手小勃律战事的机会,或许真如这斥候所说,会让他错过一份大功。

    但当前吐蕃所要担忧的,可不仅仅是钦陵赞卓的报复。

    那么最应该做的,还是按照太妃出于全局考量的计划推进。

    “去放火!”他沉声下令,“从——”

    “从对岸开始烧!”

    ……

    那是一把烧起在凌晨时分的烈火。

    自大勃律这边的人看来,吐蕃兵马只到了前军,一面派遣出了前去探查前方战事的人手,一面敦促着后方的兵马尽快抵达,至多再有一日便能整军支援。

    可不知为何,武周的兵马明明还被拦截在坦驹岭之上,却已有人潜中蛰伏在了小勃律腹地,眼看吐蕃援军行将过境,便在那道河桥之上放了一把火,甚至在火势扩散后不久,就在其上大加破坏,直到其垮塌殆尽。

    而这座河桥,正是大小勃律之间的唯一门户。

    因钦陵赞卓还未能越过阿弩越城,便是大勃律驻军支援小勃律的通道,还能将小勃律的重要人物先行疏散过来,根本没有进行严格的戍守,以至于当城中守军发觉情况不妙的时候,已经根本来不及对其做出阻拦了!

    熊熊烈火,将这座艰难修建而成的河桥给彻底摧毁在了他们的面前。

    夜色里的火光还照亮了一个个点火之人的身影,在破坏河桥成功的同时,纵身跳入了湍急的吉尔吉特河之中。

    要在短时间内重新沟通起河流两岸,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糟了!

    阿弩越城之中的小勃律守军顿时大惊。

    这座河桥在修建之时花费了一年有余的时间,并不仅仅是因为建造不易,也是因为此桥确实规模不小。

    钦陵赞卓所统帅的兵马正在坦驹岭高处,绝对能看到这边的动静。

    他们突然烧了这座桥,势必是为了发动大举进攻,又怎会忽略掉此地的情况。

    只怕……

    “快!调兵回防!”

    但就算他们的反应已算很快,钦陵赞卓的速度更快。

    看到这一幕的钦陵赞卓一边意识到,吐蕃那头的决策者和将领都没有选择跳入陷阱之中,让他找到一个击溃士气的门路,他的其中一项计划已然失败,另一边,也并未停下自己的脚步。

    吐蕃那头敢烧桥,他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发起对小勃律的进攻!

    那一头的河桥上烈火熊熊,这一头的坦驹岭南坡,也是火光冲天。

    在拂菻和大食战事之中并未用完的两支火龙出水,被钦陵赞卓从战船上卸了下来,而后带着越过了葱岭,带到了此地。

    它们没能成为海战之中袭向敌军战船的利器,却在此刻,变成了凌空降下砸在小勃律守军之中的鸣雷。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正在随同冲杀而下的武周大军一起,传递到小勃律人的耳中。

    那是钦陵赞卓教会士卒的一句话——

    “他们的援军过不来了,进攻!”

    又是天降惊雷,又是后继无援,小勃律守军之内一时之间军心大乱。

    被钦陵赞卓教出来的队伍便像是一把触之必死的利刃,直接捅进了阿弩越城之中,更是在擒获了小勃律国王之后,于天色大明的时候抵达了吉尔吉特河畔。

    ……

    韦将军也同样身在河畔,便正与钦陵赞卓遥遥相对。

    滔滔河流发出的一阵阵河谷轰鸣,让这两方没有任何一点可能,能将声音传到对面。

    只要对方没有背生双翅,也没有这个机会抵达对面。

    相比于局势未明的坦驹岭,确实是驻守这条河谷屏障,对于吐蕃兵马来说容易得多。

    韦将军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他不会忘记,当日的关隘之上,噶尔家族的领头人也被枭首悬挂于其上,到底是何等惨烈的一幕。

    以至于哪怕他身在此地,根本不可能看到钦陵赞卓的神情,也好像依然能感觉到,那是一双满是复仇烈焰的眼睛,正在以一种势在必得的目光看向这头。

    好在,他此刻已无越界的机会了,只能望洋兴叹而已。

    一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了闲情逸致擡头看去,正见数只飞鹰自远处的山峦中掠空而起,像是因为被军队的交战破坏了老巢,只能朝着吐蕃腹地飞去。

    他收回了目光,朝着身旁的士卒吩咐道:“沿河驻扎人手,一旦局势有变,即刻来报。”

    他还得再去做一件事,那就是确保河流这一头的舆论依然为他们所把持。

    不过,这些人身处在安全的环境之中,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才对。

    ……

    但他并不知道,也就是他后方的大勃律王城之中,一双抹了香油的手接过了一封“天降”书信,而后,在寂静的佛堂之中,忽然传出了一阵笑声。

    若从他的衣着来看,这位佛教徒本该有一双更能体现他养尊处优待遇的手,但事实是,这双手上有着不少的老茧,也要更为孔武有力一些。

    那封信很快被他扫视了一遍,而后变成了蜡烛之上的零星纸灰。

    突然之间上窜的烛光,正将烛火边的那张脸给照了个分明。

    十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得到的礼遇远多于磨难的僧人来说,还不至于在脸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影响。

    甚至可以说,他和当年尚是安定公主的武清月进攻高丽时的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过他此时并不在长安,而是在大勃律境内。

    早年间武清月将文成迎回国中后,就因吐蕃和大小勃律信奉佛教的缘故,将他派遣先行前往印度,而后从印度进入了藏原之上。

    他也果然凭借着精通多门语言深谙佛理,混出了个高僧的名头。

    按照武清月当时和文成所说的计划,如他这样的人,正是要充当文成离去之后深入藏原的耳目,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发挥出更为重要的作用。

    比如……就比如现在。

    眼见最后一抹残灰之上再分辨不出一点可疑的字迹,信诚和尚当即起身,活动了两下手脚。

    别看他当年干的是开城献降的事情,很是识时务地让出了冬比忽城,投降于武清月,但别忘了,他最开始的身份,可并不仅仅是个和尚啊。

    他是个将领!

    就算他已有数年的时间没有正式统兵,但他和钦陵赞卓一样——

    也是个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