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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3章

    “棉花?”

    “对,就是棉花。”

    棉花对于吐蕃来说,可真是个稀罕的物事。

    此物的种植在印度确实已有了些规模,若非如此,也不会经由海路送到广州一带,又被澄心将棉种送到京城来。

    但与之相邻的吐蕃却甚少将它引入。

    毕竟,棉花在寒冷气候居多的吐蕃难以存活,若要让此地的藏民也能拥有棉花填塞的棉衣,必须长期维系和印度之间的贸易。这对于野心勃勃意图扩张的吐蕃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对棉花的处理工艺,就算是在印度一带,也依然处在相当简陋落后的地步,哪像是武周地界上——

    带上前朝,在棉花一道上,俨然已有了十年的发展历程,和与之匹配的成熟工艺。

    所以这些吐蕃的藏民看向这些棉花的时候,和看到纯然陌生的新鲜玩意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棉花的好处,就算因其实在陌生的缘故,很难在三言两语之间说清,却还能用一种最直观的方式让这些藏民知道。

    那就是穿。

    “来,你来试试。”

    最先凑到前头来的这个孩子没想到会突然被点名。

    他有些忐忑地指了指自己,见对方又一次点头示意,这才走上了前去,将那件填塞了棉花的袄子穿在了身上。

    “暖和吗?”来人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不应该在一个夏秋之交的日暮时分问出。

    就算在藏原之上,也还未到霜冻之时,是很难感受到凛冽严寒的。

    好在,这个穿上了棉衣的孩子在往复走动了片刻后,还是能够给出一个笃定的答案:“暖和,风都被挡住了,若是入冬的话,应当也能御寒。而且……”

    他伸手轻轻地拽了拽身上的棉袄,目光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喜爱:“这衣服好轻啊。”

    相比于能够同样起到御寒效果的羊皮袄,棉袄当然要轻得多。若是在冬日,身着这样的衣服出行,也就理所当然地能扛起更多的负重。

    他也下意识地朝着来人所带的货物看去,竟见其中还有着一床床的棉被。

    对于寻常的藏族奴隶来说,将皮毛做成一张毯子或者是一床厚被,相比于从口粮里节省出一件皮衣来,简直有着天差地别的难度。

    然而在来人的行动中,那棉被却好像并不是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可以轻易展示给他们看,甚至如他所说,是尊奉武周太子之命前来交易的其中一样货物。

    “你还愣着做什么?”这藏族孩子正在走神之间,忽然被人伸手一拉,脚步踉跄地倒向了同在此地的父亲,“贵人让你回答的问题已经答完了,你也该将这件衣服给还回去了。”

    “……哦,好。”他连忙收回了朝着另一头打量的目光,只见父亲低头督促着他,脸带焦急忧虑之色。

    他这才慢了一步地意识到,他们现在和对方口中的武周可还是敌对的关系。

    若不是王太妃带着赞普已经退兵到了更往南的地方,他们本也该当随时拿起手中的武器,参与到抵抗武周入侵的战事中。而不是像现在一般,变成了身处在中间地带上的尴尬部落。

    就算现在这些陌生人没带着多少兵器,像是寻常的商人一般途经此地,在同行的队伍中好像还有不少“自己人”,他们也无法确定,对方会不会突然因为什么小事生出不满,直接和他们兵戎相见。

    连问罪的理由都不必多想了!

    一想到这里,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也不由面露慌张,连忙像是他父亲所说的那样,伸手去脱身上的棉袄。

    但他刚有了动作,就被一只手给阻拦在了当场。

    “哎,先不忙着脱。既是要和你们做买卖,总是要将此物的优势都给展示出来的。若要测试防寒的效果,还是往山中走一遭为好。也不如再多来几个人一并跟上,反正我们也不只是带了一件两件的。您觉得呢?”

    武周来使朝着这个部落的首领发问。

    那藏族孩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当继续脱衣的动作,还是该当让自己听从这陌生人的话,只觉在对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在两个领头人的相互对视之间,有着一种格外压抑的暗流涌动。

    直到有一瞬的静默,他才听到自己这方的头人回道:“还是不必多试了,这等好东西自然价格不菲。我们的牛羊都是要用来谋生的,不能只拿出来换了衣服,就不管吃喝了。”

    武周使者闻言,放声笑道:“您该不会以为,我们这是换个由头要从你们这里盘剥牛羊充当军粮吧?”

    头人没有当即答话,但在他沉默的眼神里,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使者却从容地摇了摇头:“我既是代表武周太子前来,也自然得到过她的叮嘱。她说,藏民为吐蕃赞普和雍仲苯教所蒙蔽,我等携开化养民的目的前来,那么这些棉衣在中原是什么价格,在这里也就是什么价格。”

    “棉花多种于中原热力最盛之地,或是西域适合垦地开荒之处,十年之间早有良田众多,一市斤棉花虽是十倍价于米粮,但也仍比羊皮便宜数倍,诸位怎会购置不起。”

    “可就算如你所说,此物在其种植之地尚算便宜,若要运输到此地,所需的经费仍不在少数。”头人没有被使者所报出的数字轻易蒙蔽,依然以冷静的口吻作答。

    天上不会没来由地掉下馅饼。

    更何况,当年武周太子两次在乌海一带击败吐蕃大军,让卫藏四如不知多少户人家因此缟素,已在他们心中和邪魔无异,怎会平白给他们让出好处来!他年纪不小了,不会相信这等好事。

    那武周使者却好似没听出对方话中的敌意,语气依然温和,说出口的话也在字句之间极有条理:“那又如何呢?姑且不说自前两年,各地漕运陆运的费用就已另行规划——”

    “按照太子所说,各地都当因地制宜生产特色之物,而后由中央督办物资调派之事,尽力将其中的运送损耗给降下来,这棉花便是其中的一项。”

    “您看,最需要此物的地方,恰恰不便于它的生长,自然该有人去拓平道路,将它送到该去的地方,这便是武周朝廷的意义。非要算起来,藏原毗邻种植棉田的安西都护,若山峦不复为隔阂屏障,运载输送起来还要容易不少呢。”

    眼见头人欲言又止,武周使者继续说了下去:“当然,在商言商,我们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正如太子所说,因地制宜才是世道发展的常态,你们这片看似贫瘠的冻土上,也有着中原所不能拥有的特色,自然也能用作交换。”

    “……因地制宜吗?”头人喃喃自语。

    又见那武周使者一拍脑袋:“说起来,我倒是忘记了一件事,太子之前和我提过,说你们还是宗族富户管辖着众多的奴隶,这个购置棉衣的钱对于寻常的大周百姓来说已不算多,对于那些奴隶来说,却可能还是一个要命的数字。你所顾虑的,是不是这个?”

    “我……”头人咬了咬牙,不知对方到底真是无意提起的此事,还是有备而来。

    在吐蕃境内的阶级划分,确实相当严重。

    别看他在这些族人之中被选作了领头人,但他这个“头人”连一方千户都混不上,甚至还是挂名在那囊氏的千户名下。

    非要算的话,在外人看来,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奴仆而已。

    就算侥幸要比其他奴隶多出些许私产,还有着让一部分人听从他行事的本事,可一旦上头有令,他也只能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都给交出来。

    这才是让他对于这群不速之客心生惶恐的缘由。

    他怕自己做错了决定,就算没死在这群周人的手里,也会在将来的某一日,死在他的“主家”手中。

    而对于后者来说,若是想要他的命,甚至可以连理由都不要。

    但也就是在他心中不断权衡顾虑之间,他听到那武周使者说道:“这就更不用担心了。倘若我大周兵马推进,直抵逻些城下,你们这些人都要重新被编入州郡户籍之下。”

    “早年间奉行的是租庸调的缴税制度,但在边地,动辄有豪强私藏人口,侵吞田地,用租庸调缴税名目繁多,还容易让富户从中逃税。我大周已在南诏、辽东等地奉行两税法,以地纳税而非以户纳税。”

    “此外,我们还将当年用于灾年与战备物资调派的度支巡官作为监管官员,严令边僻之地不得在两税法外私立名目。又以平准署官员考量各地当缴税赋,平抑物价,确保新税法推行。”

    这头人自觉自己也算是部落之中的聪明人,还是难免在听到这里的时候露出了几分茫然。

    这什么租庸调和两税法,他听不明白啊?

    大概是他的疑惑表现得太过明显,那使者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么说吧,两税法下,土地越多,交税越多。在监管有力的情况下,你们这些人要想买得起棉衣,吃得起饭是绝无问题的。”

    “当武周大军攻克吐蕃王城之时,这藏原之上,也将再无奴隶之说!”

    他将手边的另外一件棉衣递交到了那头人的面前:“你觉得这是收买也好,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也罢,但我们出行之前,太子还有一句话让我们转达——”

    “她说,这是她给出的许诺和……凭证!”

    ……

    棉衣很轻,但放在人手中的时候,却好像有着逾越千斤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