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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7章

    二皇子的事情?

    武清月若有所思,开口之时却又是一派与下属闲谈的口吻:“我问你域外所得,你却同我说旭轮的事情,总不是想说,以他这反面例子佐证,在外头还是得有武力傍身才好?”

    韦淳轻咳了一声,原本都已在脸上蓄势待发的壮志,险些被太子殿下的这出打岔给打乱在了当场。“我说的自然不是这个。”

    “那你说吧,”武清月回道,“但我希望你说的话,是先从你自己的立场说出来的。”

    无论——武旭轮是不是武周的皇子,是不是圣神皇帝仅剩的三个孩子其中之一。

    “我知道。”韦淳一口应下。

    她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更知道,在这话中,是太子殿下对她们这些下属的无边期许,让她只觉自己前往塞外的三年时间,都在这句话里被一瞬间填补了过来。

    她依然热切的目光中流动着一抹动容,又很快回到了一派郑重,让人绝不会怀疑,她的话中有任何一点草率的决断。

    她也没有半分停留与迟疑地说出了这七个字。“我想迎娶二皇子。”

    武清月指尖轻叩桌案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马车的隔断和外头的车马前行之声,让这句话只能传入她和武清月的耳中。大概也没有人会想到,借着太子召请上车一叙的机会,在这位韦都尉的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算武周改朝,女子为帝,朝野之间只怕也没人敢想什么迎娶皇子之事!

    武旭轮的种种行为,明摆着是要做一个闲散亲王,按照绝大多数朝臣对他的预期,他会娶一个身份合适的王妃,与他一并闲云野鹤游荡在外,而不是……

    不是如同此刻一般被人求娶。

    “你应该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武清月看向面前的韦淳,徐徐开口。

    时间真快啊,当年那个还在放纸鸢的小姑娘,在一转眼之间已经有十八岁了,也已能自己谈论婚嫁之事了。

    “旭轮因为你救了他,或者是因同行沿路的往来对你有好感,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他不想被前朝宗室以及一些糊涂的武家人利用,便急于给自己寻找一个脱身的去处。但他说想要嫁给你,那是他的想法,纵然他身为皇子也无法对官员施压,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以韦淳当年自觉“能力不足”,都敢来她面前陈词,求取一个机会的性格,不像是会被旁人想法裹挟的样子。

    她是怎么想的?

    韦淳坦然答道:“我想升官。”

    这一次轮到武清月咳出来了:“……你再说一次?”

    “我说,我想升官。”韦淳不仅没有收回先前的那句话,反而坐得更为端正了一些。

    见武清月示意,她继续说了下去:“以如今的朝局与世情,二皇子的妻子不该以皇子妃命名,而该当效仿驸马之称。若将驸马二字归其本源,乃是执掌天子车舆的近侍官,位比两千石,不过是因为自魏晋开始,公主的丈夫大多担任此职,才将称呼变成了惯例。”

    “那么由此类比,倘若我迎娶二皇子,非但不该被限制在内宅后院之中,反而该当因为与皇室有姻亲之故,能够被授予重任,自此重启另一种潮流风尚,难道不是吗?”

    不仅仅是娶夫的新风,还有皇子出降的风尚。

    就连武清月都很难在这番振振有词面前,说出个“不是”来。

    不错,限制驸马为官不是汉唐之间的规定,而是到了宋朝才出现的。迎娶平阳公主的卫青,前朝另一位平阳公主的丈夫柴绍,都没因为娶公主而中断仕途。

    就算是在历史上延续下去的唐朝,郭子仪的儿子也是在迎娶公主后坐到了太常卿的位置上。

    与皇室结亲,除非像是房家一般被牵扯到谋逆大案之中,否则恰恰是忠心于天子的证明。

    韦淳就是这么想的。

    “我年纪尚小,资历不足,虽然在外磨砺了三年,但苦于职位限制,接下来的两年之间我能做的事情也并不算多。可明明天下初定,还有那样多的地方需要派遣要员办事,督辖民生,整肃地方,为何我不能去做!”

    “我不希望借助京兆韦氏的名头为自己造势,反而让陛下与太子打压世家的计划受阻,更不希望太子强行提拔我的官职,为我承担旁人的质疑。”

    “倒不如凭借着迎娶皇子,争取一个升迁的机会,被调往一个合适的位置上,让我去再为大周多办些事情,尤其是驻外守边之事。”

    “比如去坐镇益州,替我盯着点南诏?”武清月接道。

    韦淳抿了抿唇:“这我倒是没想好。”

    武清月笑了笑,她到底是没想好,还是知道这件事不能单纯由她自己来决定,她应该很清楚。

    但重要的也确实不是后面的安排,而是被韦淳说出来的这番话。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现在就将你放在一方要职上,以你如今的能力与眼界,未必能够适应?”

    “我可以学,也知道将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韦淳眼神坚定地答道,“在四海行会中教授学生的两三年时间,和在拂菻国出使的三年,足够让我学会待人接物的本事。至于处理政务的能力,在太学之中也是学,在官员任上还是学,反而是后者更能敦促人前进。”

    “说句实话,我知道自己不是太子麾下最聪明的人,真定念完三本书的时间我只能读完一本,所以我很清楚,我若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那些如今就读于太学的人,或许在两年之后就会取代我的位置。可我既然已经为了自己的前途争取了一次,又怎么甘心自此泯然众人!”

    她想去一个能让她不断磨炼自己的位置。

    太子出行的马车车厢宽敞,韦淳说到这情绪激动之处,便直接在桌案之前俯身叩首,“若是太子殿下觉得我此举是眼高手低,妄言大话,我也敢立下军令状。如有办事无度,臣甘愿领罚……”

    “行了!”

    武清月一把握住了韦淳的前臂,将她托了起来,“领不领罚的随后再说,哪有你这样将婚事说得像任职一样的。”

    “那您……您这是同意了?”韦淳眨了眨眼睛。

    太子殿下不仅没有因为她这一通僭越的言论,对她做出斥责,反而是以欣赏而宽和的眼光将她扶起来,已能说明她的态度了。

    “其实你若是想要破格提拔,以你此前的履历,也不是不能……”

    “不。”韦淳打断了她的话,摇了摇头,“我先前已说了,我不想让您难办。我有这样的胆量说出这样的话,是相信自己在重压之下能够化解麻烦,但不能让您不按规矩办事。”

    天下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那位以女子身份登基的皇帝,也就有同样多的眼睛在看着太子殿下。

    她们执掌大权,却也必须稳健地往前走出每一步。

    太子殿下已经用四海行会给她做了第一个平台,用出征拂菻给她做了第二块跳板,接下来的路,她要自己计划了。

    这才对得起,当年殿下问起她名字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她说,她问的是“韦淳”这个人,而不是她那个姓氏所代表的势力。

    “再说了,”韦淳忽然展颜一笑,“殿下,我也没说自己对二皇子一点都没有想法吧。”

    武旭轮长得又不差,除了窝囊了一点,平日所学的,可都是皇室子弟必须接触的课程,琴棋射御虽算不上样样精通,却也都能跟人搭上话来。

    更因为那份救命之恩,在从西域折返洛阳的沿途,武旭轮没少用崇拜和恋慕的眼神看向她。

    怎么形容呢?相比于京兆韦氏有意给她说亲的对象,武旭轮的条件真是要强上太多了。

    那她又为何非要对此有所避讳,甚至是寻找办法躲开他的追求呢?

    “殿下,我想,我有我的考虑,他有他的算盘,既是一拍即合,那也必然不会变成一对怨侣的。”

    说不定,武旭轮比她还着急呢。

    武清月失笑:“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好拒绝的。不过,这件事,得等我们重新回到神都再说,再在陛下面前过个明路,现在——”

    她伸手点了点韦淳的额头,“先收起你那点结亲升官的小心思,陪我将劝农之事给解决妥当。”

    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韦淳当即应道:“殿下放心,我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对了,说到在域外的收获,还有一件事我想向殿下禀报,是关于那大食的……”

    ……

    当韦淳跳下马车去的时候,谁也无法从她的表现中看出她与太子商谈了这样的话题。

    年少得意的都尉脚步轻快地跳上了马,统御着自己的下属朝前开道,俨然一派太子心腹的表现。

    武清月眼见这样的一幕,松手落下了车帘。

    她原本还隐藏的少许担忧,都已在韦淳的答案和表现中消失殆尽,她也相信,韦淳能处理好这段自进入武周后,天下最为特别的婚姻。

    她也格外欣喜地看到,这些未来的朝堂重臣,都已在方方面面展现出了自己坐观世事的想法,而不再只是接受来自她的命令。

    那么现在,让她看看其他人的表现吧。

    ……

    她说是说的要往河南道巡查,第一步抵达的,却是桐柏的矿区。

    此地增设督使和宗燕客就任劝农使,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情,也正该再来检阅一番。

    但让武清月都没想到,太子车队入境之时并未得到有司的迎接,先见到的,是一片人员调度匆匆的“混乱”场面。

    她一把抓过了其中一个跑过的小吏:“发生了何事?”

    那人眼见武清月的衣着,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忙不叠答道:“……是,是……”

    “回禀太子殿下,今日那头挖出金矿了!”

    桐柏这地方,是作为纯堿供应地的,现在又挖出金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