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温柔,映着徐文彬颇具柔情的眉眼,充满了迷惑性。
顾云苏心生眷顾,又夹带着丝丝不安,想用手去摩挲那张好看的脸,又怕一眨眼,眼前的美梦就如同一个肥皂泡,爆破,而后融化在空气中再也不见。
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忍不住患得患失,这大概是任何一个脆弱的人类都无法避免的事。
担心对方的爱会消失,担心尝过被爱滋味的自己会适应不了失去。
一直以来,她就像是什么在寒冬里被迫寻找食物的小松鼠,哆哆嗦嗦地在雪地里穿行,捧着那颗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松果,干瘪也是宝,不敢吃,也不敢丢,害怕吃完再找不到下一颗,最终因为饥饿横死在那个残酷的冬天。
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没有这种恐惧?
没有获得足够的爱是什么无法改变的原罪吗?
这种事也不能细想,想多了就委屈、就钻进死胡同、就把自己当受害人,得不偿失。
徐文彬身上的古龙水淡得几乎闻不到,但两个人这样对坐相拥,她就能闻到那后调中淡淡的檀香味,像是小时候回到老家,在佛龛前悬挂的手串上会闻到的味道,无端令人安心。
他轻轻探头,最终落在她的唇上。
那样轻柔缱绻,好像察觉到她内心的不安,带着安慰的力量,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照顾她,如此珍重,叫她几乎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去房间好不好?”他轻声问。
顾云苏点了点头。
卧室只有一盏更昏暗的台灯,打在两个人身上,像开了柔光,让墙上的影子都陷入一种模糊的暧昧之中。
他的手掌、他的气息、他的吻,降落在她身体各处,引起她阵阵颤栗。
这种感觉很奇怪,在此之前顾云苏也和很多人有过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但这种紧张、慌张、像溺水一样想要挣扎的感觉却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她恍惚想到自己的第一次。
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的是,她从来不好奇这些事,甚至隐隐约约还有些反感,两个陌生人如何就走到赤裸相见并且还身体相连这种地步的,她无论如何都闹不明白。
那得有多少爱啊?
她反而更好奇这一点。
第一次做的时候,她故作镇定,可心里却有一种要昏过去的紧张感,那个焦虑的时刻她想了很多:她做不好怎么办?对方不满意怎么办?如果以后都是这样怎么办?
男友体谅她的“无知”,但那个年纪的直男,也就只能体谅到这一步了,他压根儿看不出顾云苏内心仿佛灭顶一样的窒息感。
好像就是那时候开始,她才意识到自己心里是有问题的,恐慌症不分场合的发作,其实早就体验过很多回。
这样硬挨了好几年,她也花大价钱,找心理医生咨询了好几回。
然后梳理清楚,单就肢体接触这件事上,很大概率是和吴俪梅有关的。
她对吴俪梅在两性关系上的不满与怨恨,最终化为利剑,“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但顾云苏多倔强啊,她才不要输,在往后的恋情中,她再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苦恼过,所谓熟能生巧,一次不适应,那就多来几次,反正只要她演技好,没有男人会在这种时候还去注意所谓“不安”、“反感”这种细枝末节。
数量上去了,总归也有过几次相对美好的体验,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自己最初是多么排斥这件事。
可这个晚上,她不知道是和吴俪梅的“决裂”唤起了她内心的恐惧,还是徐文彬的温柔呵护勾起了她的娇气,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只会在男友离开后,抱着被子呜呜哭泣。
救救我。
这么多个夜晚,那些模糊不清的梦呓终于清晰地显出原形。
救救我。
原来她想说的是这个。
不是单纯对性、对亲密关系的恐惧,不是担心终将失去;而是对这个不知道怎么办的自己,对这个对人生失去方向与兴趣、拿不出一点儿动力逃脱的自己,她希望有人能帮她一把。
她知道人生艰辛,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苦;她也知道现实生活和童话世界全然不同,没有人能完全承担另一个人的重量,指望他人的拯救只会让你陷入骗局与失望的泥潭;她也知道,只要想开,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缺失的父亲、一团乱的母女关系、麻烦的重组家庭、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努力才能达到成功的人生理想,一切一切都没关系,这世上比她悲惨的人还有很多很多,至少她还有饭能吃、有地方可以睡觉,不是吗?
她知道,她通通都知道,她都28岁了,过了28年普通人的日子,有什么不知道的?
但她就是太累了,那些积压在日常生活中的小小失望,那些她连提都不想再提的不如意,水滴石穿,用一种极为温柔的方式把一个人压垮。
可这世上的哪一个人不是这样呢?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神明真糟心啊,每天不戴上耳塞简直得不到半分安宁,帘幕一掀,那地上的人哭啊、喊啊,祈祷连连,都是悲戚的呐喊。
神仙但凡修为不够,也得抑郁。
这人间之苦,究竟谁可以渡谁?
顾云苏吸了吸鼻子。
而徐文彬敏锐地停下了一切动作。
他问:“是哪里不对了吗?”
“没有。”顾云苏带着鼻音说,“一时激动,不用在意。”她搂了搂对方的脖子,不让他看自己的眼睛,“你继续。”
可徐文彬没被糊弄过去。
他摸一摸她的头发,问:“不开心吗?”
“没有,就是太开心了。”她说,有些不好意思,“别在意这些,行不?”
“当然不行。”这回徐文彬一口回绝,干脆从她身上侧躺到床上,一副要把一切查个水落石出的模样,“总共俩人,你不让我在意你,那只在乎我就行了吗?”
有什么不行的?顾云苏在心里说,反正大部分男人都是这么做的,尽管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
她不知道怎么讲了。
尤其现在她衣不蔽体的,心理上就有点儿虚,要说什么?说她百感交集、思古念今、意图普度自己不行还想普度众生,又因为自己救不了所有人而觉得愧疚万分。
做个爱而已,没必要想这么多吧!
她都知道是自己过于疯了。
她哪敢说啊。
“别问了。”她半是拒绝半是求饶地说,干脆微微朝反方向转过身,用行动表示对话到此结束、娱乐活动也到此结束。
但与此同时,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哀怨地想,完了,又搞砸了,为什么她总有本领搞砸一切?
而这种自怨随着对方没有及时回应而愈演愈烈,不过几秒,凉凉了,身体与心灵都凉透了。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温热的怀抱扣住了她。
徐文彬把手搭到她腰上,传递过一些暖意,略带不满却无奈地说:“行吧,不勉强你,你愿意的时候再告诉我,好不好?”
这男人怎么……
怎么这么敏锐又温柔?
他是如何看穿她精湛的演技下那几乎不曾表露出来的脆弱的?他又怎么知道这些问题到了会影响这场欢爱活动的程度?而他怎么有耐心到即使中途被打断,也没发出一句抱怨?
顾云苏忍不住想,在做了这么多年的渣男收割机之后,难道她终于时来运转,捞到宝了吗?!
不,不对,不是这么想的,她又觉得,这是她的好运没有错,但也侧面证明,一定是她做对了什么。
一个人只有爱自己、尊重自己、珍惜自己,才会换来别人一样的对待。
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自己,最值得的也是自己,是人都有缺陷,而她的整体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强了,到底有什么好卑微的!
大概是秦宇轩的离开令她终于意识到,委曲求全也并不能令一个不够爱你的人长久地留在你身边。
若从这个角度来看,她还真应该感谢对方给自己上了一课呢。
想到这,好像一切不可解决的问题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人嘛,心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有自信,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至少现在这时刻不是。
想通就只用一秒,人就是这样情绪化的动物。
至少,现在她不想去想这些问题。
徐文彬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将她环在胸前。
她就忍不住动了动,转过身,戳他的胸肌:“欸。”
“干嘛?”徐文彬故意没好气儿地问道,小孩子赌气似的。
顾云苏就咧开嘴卖乖,再甜美不过的样子,又装出一点怯,试图惹人怜爱:“还继续吗?”
徐文彬哭笑不得:“你没事了?”
“嗯。”顾云苏调皮地皱一下鼻子,再朝人家呲牙,“好着呢,继续吗?”
又使劲眨了眨眼睛,简直是把所有撒娇技能都用上了,她就不信徐文彬无动于衷。
果然,对方翻个白眼儿,揪揪她的耳朵,无奈地叹息:“磨人精。”
“嘿嘿。”顾云苏笑,吻上他的喉结。
而后徐文彬低喘一声,反客为主,带着她在温柔的黑夜中沉沦。
不管是什么泥潭都要自己闯,这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带你走出来。
顾云苏知道。
但至少,有人可以在这个过程里给你一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