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雄的前妻是他家里安排的,同乡,对彼此的家庭知根知底。
两个人那时候也年轻,都没什么主意,父母说定了婚事,俩人连反抗都没有,直接就结为了夫妻。
本来以为婚姻嘛,磨合着就过了一辈子,祖祖辈辈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可真的亲身经历过才知道,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无论怎么迁就与让步都换不来幸福。
前妻厌恶他的温和软弱,他讨厌对方的嚣张跋扈,两个人在结婚三年后终于放弃努力,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李健雄的母亲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老公去世的早,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来拿主意操办。对于李健雄失败的婚姻,她很失望,但也没再说什么,只主动承担起照看李言的责任。
但李健雄被母亲指挥了人生的四分之一,心里不忿,打定主意往后的人生大事,都要自己来做主。
所以他离开家乡来到异地拼搏事业,又或者与吴俪梅迅速坠入爱河,大抵都可看作是他一种对“强权”的抵抗。
不是说他对吴俪梅的感情不真切,恰恰相反,就因为他喜欢吴俪梅,而他潜意识里又太想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所以他特别想在这次婚姻中做好,像是重生,重新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
也因此,他对即将到来的孩子才特别期待,又因为吴俪梅真动了怒气而十分惶恐。
吴俪梅的愤怒,是淡淡的。
李健雄早先还没发觉,以为对方肯跟自己说话,就是原谅了他。
可日子久了他咂摸出来了,总归是有什么不对劲儿,对方再也不柔情蜜意地把自己望住,也不再满腔深情地跟他讲话了。该做的一切吴俪梅依旧会做,可李健雄隐隐约约,就觉得自己在妻子眼里可有可无了。
他想不能这样,两个人还有半辈子要过,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
他很努力地想哄好老婆,还偷偷请教了顾云苏,得做点儿什么吴俪梅才会高兴。
可就在他精心铺陈,准备给吴俪梅一连串惊喜的时候,大无语事件发生了。
吴俪梅不见了。
或者说,她做了一件顾云苏一直想做的事:她离家出走了。
顾云苏也惊呆了。
她没想到她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搞出这种出格的事来。
顾云苏:不愧是你。
李健雄当下就慌了,拿着手机跑到顾云苏面前哭诉:“怎么办?梅梅她……”
顾云苏定睛一看,是吴俪梅发给丈夫的“诀别信”。
吴俪梅说,她租了房子,要在外面住一住,想一些事情,并且缓解一下心情,不用找她,都整理清楚她自然就会回来。
可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谁能说不让找就不去找啊?更何况你还是个孕妇,拜托有一点孕妇的自觉,不要让人担心了吧!
李健雄先是微信轰炸,未果;干脆就一个电话拨过去,吴俪梅倒是肯接,但死活不说自己住在哪里,把李健雄一个大男人急得直跺脚,连连威胁说要去报警。
吴俪梅就反过来威胁他,说他要是真把事情闹大,她就要同他离婚。
沟通最终失败,李健雄挂了电话,愁得额头都油了,问顾云苏该怎么办。
但顾云苏这时候,其实还在气吴俪梅一句话都都没有跟她讲。
是说夫妻才是一体,而成年的女儿就是即将泼出去的水吧,但毕竟是离家出走这种大事,不说把实情单独告诉她,至少也要群发一下告别信息?这么不管不顾的,很不把她当回事诶!
由此可见吴俪梅心里还是没她,只有李健雄罢了。
那她当初哪句话说错了?
骤然就又想起她在度假村挨的那一巴掌,顾云苏心里涌上一层委屈,倔强不肯示弱罢了。
李健雄还在无助地把她望住,她心里烦,敷衍道:“我哪儿知道啊。”
李健雄就怂恿她:“要不,你给你妈打个电话?”
顾云苏就更生气:“她都没告诉我一声,只给你发的微信,那我给她打电话她就会说吗?”
“你毕竟是她女儿嘛。”李健雄说,“是这家里唯一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呢。”
可也许在吴俪梅心里,根本就不想要跟她有血缘关系也说不定。
顾云苏想。
但这些抱怨却也没必要和李健雄说不是?
顾云苏摆摆手,表示自己管不了,话虽然这样说,但态度很明显,就是不想管。
李健雄死活劝不动,到最后头一回有一点不高兴地说:“她毕竟是你妈,还怀着身孕,你都不担心她吗?”
顾云苏心中千万般苦,却因为自尊说不出口,别人误会她,她不会辩解,就只会装作铁石心肠更让别人误会罢了。
于是她冷笑一声,说:“她这么大人了,想做什么谁拦得住?再说,你不怪自己看不住人,跑过来怪我做什么?真担心她,那你宁可离婚也该去报警啊!”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转身就回了阁楼。
一边走一边想,她真的,真的太擅长把事情搞砸了。
屋子里安静得不像话,反衬出顾云苏内心的嘈杂。
有无数声音在脑袋里叫喊,吵得不可开交。
她一方面想哭,另一方面又气愤得想杀人。
很想找个人来聊一聊,可罗菁菁在加班,和徐文彬又……说起男朋友,本来就要爆炸的大脑就更在爆破边缘徘徊。自从那一日她狼狈逃窜已过了快半个月,两人再没见过面,纯靠微信和电话交流,可顾云苏心里有愧,徐文彬心里又有结,俩人努力泰然自若,却还是尴尬又虚伪,越聊越无聊。
谈恋爱不用真心只会意兴阑珊,她自己思想包袱重,更不愿意应付了。
可能过不了多久,两个人的感情就会被败光,而后走向不可挽回的离别。
如果换做以前,也许顾云苏就退让了,认输了,结婚她做不到,那同居总可以试试吧?对方都为了自己做出让步了,她又何必宁死不屈,惹人生气呢?
可现在的顾云苏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2.0版本的顾云苏明白,感情的事是不能违心去做的,想要就是想要,不想也不能勉强,她认为和徐文彬的感情确实没到火候,而她也不乐意草率决定、日后再悔不当初,所以她没办法说服自己,为了让徐文彬快乐而做出这样的妥协。
反例就是吴俪梅,当年不情不愿地生下顾云苏,结果一辈子都在后悔,一辈子都把自己当做受害人,如此害人害己,才造就了这种拧巴的母女关系与拧巴的顾云苏。
5
她还记得吴俪梅离婚后自己过的第一个生日。吴俪梅给她唱生日歌,唱着唱着却哭了,她走到卫生间去抹眼泪,来看望她们的二姨去安慰,顾云苏一个人坐在桌前,想吹蜡烛又不敢吹,傻傻地盯着火焰发呆。
隐约听到二姨说:“不行还是把苏苏送去她爸爸那里养吧!没有她,你不管是工作,还是……都会方便很多。”
怕被人丢下的恐惧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产生的,顾云苏也分不清了。她只知道等姐妹俩聊完,蜡烛已经快燃尽了,融化的蜡堆到蛋糕上,疙疙瘩瘩的怪叫人恶心。
那之后她就不怎么喜欢过生日了,吴俪梅还奇怪,问她为什么,她随便编了什么借口应付过去。
类似的记忆有很多,顾云苏躺在床上,想人类的大脑怎么还有分类功能,身体说我要落泪了,大脑就自动调出悲伤片段说请你尽情哭泣。
分工合作,配合默契。
“世界欠我一座奥斯卡。”她一边拿纸巾擦泪,一边夸自己,“我一定年度仙女落泪奖。”
然后听到敲门声,很熟悉的手法。
顾云苏就知道是李言来了。
她应了一声,赶紧翻身起床擤了擤鼻涕,去开门。
来人果然是变态弟弟。
头先的尴尬劲儿其实还在,但顾云苏现在疲惫不堪,难以支撑这种尴尬。
她问:“有事?”
李言点点头:“吴姨的事,我听我爸讲了。”
“哦。”顾云苏应一声,回身坐到小沙发上。
李言就跟着走进来,在转椅上坐好。
顾云苏抬头一看,突然愣了愣。
李言:“怎么了?”
她回想起不过几个月前俩人连对视都没有的样子,轻笑一声:“我们俩现在倒还挺自在。”
也不知道李言听懂没听懂,但他抿抿嘴角,不置可否,眼睛随意一瞟,却看见垃圾桶里的废纸团。他又打量她一眼,问她:“你哭了?”
顾云苏自己都能感觉到她肿起来的眼睛,又带着鼻音,想装也只是掩耳盗铃,遂挥挥手,故作潇洒地说:“嗨,随便发泄一下。”
成年人嘛,哭泣只是一种排泄手段。
李言没说话,但他安静思索了几秒,又问她:“玩儿游戏吗?”
顾云苏有些莫名其妙的,但脑筋转了两圈,想明白了。
这人是想要安慰她。
就不由得心里一暖。
她一笑,同意了,弟弟就又带着她大杀四方。
中途她因为打得太差,还被敌方嘲讽,李言人狠话不多,把对方虐杀18次,使对方从满嘴喷脏的流氓变成一见面就会叫爷爷的懂礼貌好少年,为我国游戏环境的净化作出了杰出贡献。
顾云苏坐在地上乐得东倒西歪,直拍李言大腿。
李言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
顾云苏就又跟过去:“嫌弃姐姐啊?!”
李言摇摇头:“我怕你手疼。”
弟弟的冷幽默也很令人满意哈!
顾云苏又笑起来,笑完又叹气:“没想到,安慰我的竟然是你。”
李言耸耸肩,问:“再来一局吗?”
“来!”顾云苏豪情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