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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筱风一到澎湖,就全心忙于工作,虽然只待一个月,她还是努力将所有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以便来接手的工程师能顺利进入状况。

  “范小姐,你连星期天都在工作,年轻小姐很少像你这么勤快的喔!”楼下水果店的阿婆笑眯眯地说道。

  “没有啦!我只是一开始工作就停不下来,倒也没有特别勤劳。”

  筱风做事一向专心,所以来到澎湖后,除了工作之外,脑中没有别的事情。

  有时当她工作到深夜,起身泡杯咖啡,高挑的身子倚在窗前听着飕飕的海风声,脑中浮现的不是笑眯眯的老爸、爱撒娇的筱梅或温柔的饶修文,而是她那个自负又可恶的死敌展鹰扬,真是奇怪至格哪!

  “我的生理期已经过了很久啊,女性荷尔蒙也应该分泌正常了,怎么还会想念那家伙?”筱风实在愈来愈搞不懂自己了。

  加上今夜,已经不知是第几闪想到展鹰扬了,居然有想打电话给他的冲动,想听听他那慵懒的声音。

  毕竟,十五年来,她从来没有离开家人这么久过,就连惟一一次出差,都是和展鹰扬一起去的。所以,回想起来,从小到大,这倒是她第一次和展鹰扬分隔两地。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以前她每次拜拜的祝祷辞都是——请范家列祖列宗保佑,让我今年不要和展鹰扬那个臭小子同班。或者是——请范家祖宗大显神威,让展鹰扬因怪力作崇而不得不搬家,离我愈远愈好,最好搬到鹅銮鼻,永远不要回来。

  如今她终于得偿所愿,和展鹰扬隔着海,远远分开,心里却一点也不高兴,反而觉得缺少了什么。

  更奇怪的是,筱风居然渴望听到他嘲讽的话语。

  金牛座果然是习惯固定的星座,就连被嘲笑也成为习惯了。唉,真是天生的被虐狂。她不禁苦笑。

  筱风在房里走动着,几次走到电话前,伸出的手又缩回了。

  开玩笑,我干嘛打电话给那小子,以前都是老爸有事叫我传达才会打给他,现在我拿什么借口打给他呢?总不能打去,然后说:“喂,你嘲笑我吧!”

  唉——管他的!反正我就是天生被虐狂,欠人笑,偶尔打给他一次,下不为例。

  筱风决定了,便拿起话筒,拨了区号之后,手就停住了。

  糟糕!他家的电话号码到底是多少?每次都是去翻武馆通讯簿,随便瞄一眼就打去了,也从来没想到去记。

  筱风有些好笑地放下话筒,心中怅然若失。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继续未完成的工程图。

  才刚凝神下笔没多久,电话铃声划破寂静的夜。

  心想这么晚了,一定是筱梅打来叫我帮她带什么土产回去。

  筱风起身去接电话,随口就说:“喂,梅梅吗?这回又要叫我买什么了?”

  话筒那端沉寂了一会儿,传来男子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你在工作吗?”

  是展鹰扬。

  筱风心扑通地猛地跳了一下,握着话筒的手心微微冒汗。

  “你怎么知道我在澎湖的电话?”

  “跟公司要的。”话筒那端传来展鹰扬淡淡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远,却又近在心坎。

  “有什么事吗?”

  展鹰扬没事不会打电话给她,他从来不做多余的事。

  “老师叫我三十号那天在机场接你。”

  筱风望了一眼桌历,今天才十五号,离她回去还有半个月,现在就打来通知,未免太早了些,而且,展鹰扬从来不屑做司机。

  “其实你不必这么麻烦,我可以自己坐公车回去。”

  “不晓得是谁曾经在机场迷路,哭着找警察。”展鹰扬戏谑的声音,令筱风在他乡的夜里,多了一丝暖意。

  “喂,那时我才小学六年级耶!”筱风不服气地说道。

  “那时我也是小学六年级,怎么就可以自己找路坐车,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你带回家?”

  那年范老爹带着她和筱梅、展鹰扬去日本看武术锦标赛,在桃园机场时,范老爹带着筱梅去上厕所,和筱风失散了,是展鹰扬带着她从桃园坐车回家的。

  “因为你是展鹰扬啊!”

  话筒那端传来展鹰扬低沉的笑声,笑暖了筱风的心。

  “今晚在家里看得到月亮吗?”她突然问道。

  隐约听到椅子滑动、窗帘拉开的声音,她可以想象展鹰扬坐在计算机桌前,一手拿着听筒,一手拉开窗帘向外张望着。

  “可以看得很清楚,今天是满月。”

  “今晚这里天气不好,看不到月亮,海面黑漆漆的一片,感觉有点可怕,真难想象有人敢在晚上出航,好像会被大海吞噬一样。”

  “澎湖好玩吗?”

  “风景很好,可惜我没有时间去玩。下次如果公司派我们两个来视察,可以一起去海边走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希望是展鹰扬和她一起欣赏这里的海景,而不是饶修文。也许是因为饶修文儒雅的气质,和狂放的大海感觉颇不搭调吧!

  “嗯。”展鹰扬轻应了一声,听不出来是什么心情。

  “武馆的学员们都很好吧?”

  “都很好,小学员们整天问‘奥斯卡’什么时候回来教拳。”

  筱风听了笑道:“这些小鬼头!说实在的,还真有些想念他们。”

  “你的‘汉斯公爵’从英国回来了,昨天还亲自到武馆来找你。”展鹰扬的声音除了戏谑之外还有一抹疏离。

  汉斯是“凡尔赛玫瑰”女主角奥斯卡暗恋的男子,而巧合的是,饶修文的洋名就是汉斯。

  “饶修文回来了吗?太好了,再过两个礼拜,等我把这边的事情结束,就能和他一起去看电影了。”筱风的声音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天有不测风云,也许会来个台风,把澎湖的机场吹坏,你就回不来了。”

  “展鹰扬,你别乌鸦嘴好不好!”

  “或者,等你回来的时候,汉斯已经找到他的玛莉皇后了,打得火热。”

  故事中的汉斯公爵爱上了娇贵任性的法国皇后玛莉。

  “展鹰扬,你跟我有仇吗?非要这样咒我!”

  筱风被他这么一说,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忽然想到——“咦?你怎么知道‘凡尔赛玫瑰’的剧情,你不是最不屑少女漫画的吗?”

  “十年前,有一个女孩子看少女漫画看到哭,还到处强迫别人看这部不朽名作,而我正好是受害者之一。”展鹰扬懒洋洋地说道。

  “你乱讲,我什么时候强迫你看了?”

  “就算没强迫我看,整天听你在那边说,也知道大概剧情了。重点是,你不怕筱梅成为玛莉皇后吗?”

  筱风沉默了一下,说:“如果他觉得筱梅比我好,我可以理解。”

  “你真是没出息。”展鹰扬嘲笑的语气中似乎有一抹奇异的情感。

  “就算是我没出息吧。筱梅美丽大方,积极主动,又懂得人情世故,男孩子很少不受她的吸引。”

  “只怕她为了当上饶氏企业总经理夫人,横刀夺爱,让你成为失恋伤心人。”展鹰扬的语气有些冷漠。

  “筱梅有她自己的价值观,你无权批评她。”筱风有些?怒,她向来维护筱梅,就如同筱梅维护她一般。她突然想到——“等一下,什么饶氏企业总经理,你在说谁?”

  “筱风,你该不会不知道,饶修文是饶氏的总经理,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企业精英吧?”展鹰扬的语气有些诧异。

  “我是不知道。”筱风呐呐地说道。

  “哈……”话筒中传来展鹰扬低沉的笑声。“我真服了你了,身为饶公子的女友,居然不知道他是饶氏企业的重臣。筱风,你交男朋友之前,不懂得先调查一下对方的身家背景吗?”

  “那很重要吗?我喜欢的是他的人,又不是他家的事业。”筱风理直气壮地说道。

  话筒那端异常地沉默,电话中看不到展鹰扬的表情,就算看到了,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筱风觉得有些不对劲。

  “喂,喂,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没事,只是想到一个故事。”展鹰扬的声音有点紧绷。

  “你还好吗?怎么语气怪怪的。”

  筱风关切的声音从电话线传到海的另一端,到了展家小楼,展鹰扬亮着灯光的寝室。

  他修长的身躯倚在计算机桌前,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在抽屉里翻找出一张老旧的相片,相片上是一对年轻夫妇,手上抱着婴孩,脸上满溢幸福神采。

  展鹰扬凝视着相片中的年轻夫妇。

  “筱风,讲个故事给你听。”

  “好啊!反正我在这里每天晚上都是一个人,满无聊的。”

  他低沉的嗓音缓缓地叙述着:

  “二十几年前,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爱上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大小姐不顾有人反对,和心上人私奔,组织甜蜜的小家庭……”

  电话那头插进话来:“听起来有些老套的爱情故事。”

  展鹰扬仍是语气平静的诉说:

  “这位大小姐却在生下小孩后,偶然撞见她那英俊的老公在休息室和女助理打情骂俏,骄傲的大小姐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娘家,任凭老公如何苦求,都不肯露面,那位先生只好丧气地离开。”

  “你确定这不是八点档的连续剧吗?”

  展鹰扬微微一笑,继续说故事:

  “过了五年以后,他和另一个女人组成家庭,生活幸福美满。这个消息传到了大小姐耳里,她的兄弟对她说:你看!当初他拐走你,还不是看上我们家的财势!她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话:男人都是一样的,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然后呢?”

  “故事说完了,你要发表感言吗?”他淡淡地问道。

  筱风直爽的声音从话筒传来。

  “我觉得那个大小姐应该听听她先生的解释,不要那么快就给老公判了个通奸罪。”

  “你不认同她那句话:男人都是一样的?”

  “开玩笑,女人都不可能一样了,何况是男人。天底下根本不可能有一样的人。所以,未必每个男人都贪财好色,那位大小姐结论下得太快了。”

  “哦?那你相信那位英俊的先生没有背着老婆偷腥吗?”

  “他有没有出轨我是不知道啦!可是,也未必就像他太太所认定的,英俊的男人都花心。像你,‘据说’也是长得颇英俊……”

  展鹰扬插嘴。

  “英俊就是英俊,什么叫‘据说’?范筱风,你未免太不给我面子了。”

  “好啦好啦,你展大师兄是宇宙第一帅男,连火星的ET还没你帅,可以了吧?”

  展鹰扬听了嘴角绽出一抹笑意,筱风在电话的那一端当然是看不到。

  “总之,你展大师兄虽然帅名远播,崇拜你的女人可以组成好几个亲卫队,搞不好可以和四大天王影迷比一比。但是我们认识十五年了,也没看过你和哪个女生乱搞,就连走近一点的女生都没有……咦?这么一说我才发觉奇怪。展鹰扬,你是不是有问题啊?”

  展鹰扬嘴边的笑意更浓了,慵懒地说道:“也许我常常带女人回家过夜,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你这种讲法跟‘梦露俱乐部’的小姐好像喔。”

  “怎么说?”

  “里面的小姐和客人,大概是看我一脸单纯样,常常好心地警告我说,男人都是一样的啦,什么什么的,何况你的未婚夫又超级帅,更容易什么什么的。我就不服气地辩解,说你不是那种会乱搞的男人。她们就说:‘你怎么知道,也许他在外面交别的女人,只是没让你知道而已。’”

  “你在她们面前替我辩解?你就这么相信我?”展鹰扬语气平淡,黑耀石般的眼眸却闪着异彩。

  “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日久见人心,是真心还是假意,都逃不过时间的试炼。

  你十五年来都是如此,如果不是本性,那就是作戏一流的大奸人。再说,如果我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去听信那些不集训你的人对你的批判,岂不是本末倒置?而且,如果连自己的判断都不能信任,那就有一点无力了。”

  “你没听说过旁观者清吗?”

  “展鹰扬,你怎么知道‘梦露俱乐部’的大姐们就是这样说的?”筱风的声音有一点惊讶。

  “我只是照人性推断而已。她们还会说,你这种个性最容易吃亏,对不对?”

  “对对对,她们的确是这样说的。你好厉害,全部料中了。”

  “她们有没有说,人都是会变的,就算以前他对你很好,现在社会引诱太多,男人是感官的动物,见色忘旧是很平常的事。”

  “展鹰扬,你是不是我肚里的蛔虫啊!把我在‘梦露俱乐部’的对话全偷听去了?”

  展鹰扬笑了。

  “然后你一定会说,不只男人,女人也会见色忘旧,只是在父系社会下,女性出轨受到的责难远大于男性。然后你一定恨恨地说,真是不公平,如果是活在母系社会,你就不用花钱拔腿毛了。”

  “哇!”话筒里传来筱风一声惊呼,展鹰扬可以想象她尺度地跳了起来,“展鹰扬,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

  展鹰扬慢条斯理地说:

  “不好意思,我也认识你十五年了,如果连单细胞的范筱风在想什么都猜不出来,那也不用混了。”

  “谁是单细胞了?你当我是阿米巴虫还是蓝绿藻?”

  “有时候,阿米巴虫能想清楚的事,聪明人还未必看得明白。当年她若是也如你这般想,也不会……”展鹰扬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筱风的声音听起来很迷惘。

  “筱风,唱首歌给我听吧!”

  “哪一首?‘花心’吗?”

  展鹰扬低低地笑了,筱风也学会嘲讽他了吗?

  “唱首台语歌吧,会唱‘阮不知啦’吗?”

  “会,这是老爸最爱的台语歌之一。你把耳朵准备好,本小姐很少唱歌给别人听的。”

  话筒传来筱风低柔的嗓音——彼时约束啊……双人无失信,

  近来言语啊……煞来无信凭,

  冷淡态度,像是无要无紧,

  你不是,你是不是找到新爱人,

  啊……啊……阮不知啦……阮不知啦……

  总无放旧去找新……优美的旋律,却配上怨怼的歌词,这就是“她”的人生吗?

  展鹰扬凝视着相片中容貌美艳的新妇,妇人挺直的秀鼻,眉眼间倨傲的神情和他有几分相似。

  他斜倚床边听着筱风的歌声,低柔的嗓音,温柔醇净的唱腔,就像她的眼神一样纯净,就像她的心一样温暖。

  虽然十五年来打打闹闹,他心中明白,筱风一直是温和体贴的。不管他怎么捉弄她,她从来不会认真计较,今夜还唱歌给他听,大概是听出他心神不宁吧!

  当不愿想起的记忆被掀开时,再强势的人都渴望有人陪伴。

  他想见筱风。

  两人拉拉杂杂地聊着,一直到半夜一点才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