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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觉非笑说:“刘原,你别听我舅妈瞎说。她丢了钱会第一时间找家里要,怎么可能辛辛苦苦卖烤串。”
许尽欢被他揭穿了也不介意,嘻嘻哈哈笑了几声,将他手里刚烤好的鸡翅抢了过来。
陈觉非主要负责烤,烤好了就搁在一只干净的大盘子里。张语诺坐的位置比较偏,很难拿到,只好自己动手。可她偏挑了个最高难度的鸡腿,烤了半天,一半已经糊了,一边还是白生生的带着血丝儿。
姜词看她一眼,从大盘子里拿了数串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张语诺动作一顿,几分受宠若惊,想同姜词道声谢,而姜词已挪开了目光。
“语诺,把你那边的孜然递给我。”
张语诺回神,拿起罐子递陈觉非,又匆匆忙忙坐下,这一下,立时打翻了面前的蘸碟。她低叫一声,迅速退让,然而衣服前襟上还是沾了一大块儿。她抽出几场纸巾,飞快擦了擦。
姜词见她越忙越乱,搁了筷子,站起身,“跟我过来。”
张语诺一愣,急忙丢了纸巾跟上前。
到了厨房,姜词找了块干净的无纺布,沾了点洗洁精,低头替她搓着衣服上的油印。片刻,将无纺布浸湿擦了擦,又找来吹风机将水迹吹干。
吹风机嗡嗡的声音里,张语诺咬了咬唇,低声说,“姜姐姐,谢谢你。”
姜词神色未改,直到七八分干了,关了吹风机,放回原处。
见她要出去,张语诺立即出声:“姜姐姐。”
姜词停步转身,“什么事?”
张语诺站在台子前,垂着头,却似难以开口。
“你有什么事就说,以前怎么不是这么扭扭捏捏的性格。”
张语诺听她语气里并无责难,也并无不耐,似长了信心,擡头看她:“你还生我的气吗?”
姜词讶异,“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
“我以为……”
姜词退后一步,背轻轻抵着台子,语调十分平淡,“那跟你没关系,别想多了。陈觉非过生日时你躲着我,我以为你和张叔叔一样,不想再见我。”
“其实,那时候是有些想不开,毕竟我爸……”张语诺笑了笑,“可你以前对我好都是真的。”
姜词一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静了片刻,问她:“你现在读高三了,怎么样?”
“还好,数学有点跟不上。”
“和陈觉非一直有联系?”
张语诺怔了怔,点头,“他跟我提起过你的情况……”
“我和他联系不多。”
张语诺张了张口,“嗯。”
沉默片刻,姜词还是开口,“张叔叔……”
“我爸去年七月就出院了,我们搬了家,不住原来的高层了,方便我爸进出。”
姜词打量她一眼,崭新的羽绒服,一顶白色绒毛的帽子,穿着还不错,不像受了多少苦的样子。“刘阿姨现在工作了吗?”
“在超市找了个工作,每个月能拿个几千块吧。”
姜词一时没接话,却听外面陈觉非喊道:“你们再不出来,我们就吃完啦!”
烧烤吃了一个多小时,一箱啤酒见了底,食材倒还剩了大半。几人将桌子草草收拾一遍,梁景行去屋里提出一个尺寸十分巨大的蛋糕。
陈觉非一边往蛋糕上插蜡烛,一边自我夸耀,“怎么样,这蛋糕是不是十分秀色可餐?我亲自选的。”
姜词:“……你成语用错了。”
梁景行掏出打火机将蜡烛点燃,笑看着她:“许个愿吧。”
姜词还记得去年生日时寒碜的情形,和今年自然无法相比,可她觉得很好,今年也很好。
吹完蜡烛,几人分了蛋糕。最开始还是老老实实吃着,后来许尽欢冷不丁蹿到姜词跟前,往她脸上抹了一指奶油。
刘原口瞪目呆,以为自己即将见证一场腥风血雨,谁知姜词愣了片刻,不服输般抓了把奶油,飞速地反击回去。场面立时闹开了,大家不分敌我乱抹一气,就连表示不参战的梁景行也未能幸免,被欺负得惨不忍睹。
闹剧终于收场,许尽欢左手勾着陈觉非,右手勾着张语诺,左拥右抱地进了屋里去洗脸。
刘原留下来帮忙收拾现场,忙了一会儿,手机响起来,是他女朋友催他回去。
姜词将剩下的食材分门别类放好,望着门口刘原的车子驶远,忽问:“刘原开的什么车?”
“大众。”梁景行笑了笑,“怎么问起这个。”
“没,就随口一问。”
两人默不作声地收拾着东西,前方树枝上的雪“啪”一下落在地上,厨房里遥遥地传来许尽欢和陈觉非的笑声,院子里显得更静。
姜词素净的脸上沾满了奶油,有一点正在鼻尖上。梁景行看她一眼,不由停了动作,静看了片刻,低头缓缓凑近。
正这时,一阵笑声从厨房传出来,梁景行又迅速移开。
姜词低声一笑。
三人出来,也不接手善后的工作,而是在雪地上打起了雪仗。
姜词和梁景行将院子都收拾干净之后,进屋去洗脸。姜词打开水龙头,从梁景行手中接过毛巾,正要往脸上擦,手腕被轻轻捉住。
玻璃窗外的雪光照得屋内一片亮堂,姜词呼吸不由放缓,看着梁景行的脸缓缓靠近,紧接两片温热轻轻碰上自己嘴角。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上了窗户。两人吓了一跳,立即退开,一看,玻璃上雪花四溅,正缓缓往下滑。
姜词目光一凛,瞧见窗外白色的一角一闪而过。
两人洗了脸,简单擦了擦衣上的奶油,回到院子里。那三人战况正酣,张语诺和许尽欢组成一队,将陈觉非砸得四下逃窜。姜词微抿着唇,盯着张语诺看了片刻,收回目光。
陈觉非遥遥地招了招手,“姜词!赶紧过来帮忙!”
张语诺赶紧喊道:“姜姐姐!不准帮他!不然我跟你绝交!”
姜词见她表现如此正常,稍稍松了口气,只说:“你们自己玩,别想拉我下……”话音未落,一个雪球兜头而来,砸在她肩上。
姜词撸起袖子就要上,梁景行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套递给她,“戴着这个,尽管下狠手,别留情。”
姜词笑起来,“那可是你亲外甥。”
梁景行闷笑一声,姜词耳根一热,戴上手套冲上前去。
四人玩得筋疲力尽,总算收了手,回到屋内,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梁景行端出刚刚煮好的奶茶,给每人倒了一杯,“晚上打算吃什么,还是烧烤?”
陈觉非急忙摆手,“累死了,烤不动了。”
许尽欢坐起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在姜词身上停留一瞬,“让姜词静一静吧,都闹她一整天了。觉非,我买了辆新车,你想不想试一试?”
陈觉非跃跃欲试,“正好我刚拿了驾照。”
许尽欢笑了笑,“那行,就这么定了。等会儿去试车,完了我带你俩去金运大厦顶楼吃大餐。”她顿了顿,看向梁景行,“那姜词就麻烦你送回去了。”
梁景行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歇了一会儿,三人结伴走了,留下姜词和梁景行。
姜词立即蹬了鞋子,整个仰躺在沙发上,“总算能跟你单独相处了,陈觉非可真黏你,一周能有四天跟你在一块儿。”
梁景行笑了一声,“你跟他吃什么醋?”
姜词拍了拍沙发,示意梁景行坐过来。她将头枕在他腿上,仰头看他,“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梁景行轻抚着她的头发,卷了一绺在指间,又缓缓松开,“不会怎么样,我要找什么样的人,谁也别想干涉。”
姜词颇为受用,“你要是一直这么强硬就好了。”
梁景行挑了挑眉,“这话怎么说。”
姜词笑了笑,摇头未答。屋内暖气很足,加之梁景行梳发的动作分外轻柔,过了片刻,姜词不由打了个呵欠。
“去床上睡,在这里容易感冒。”
姜词不动,双眼似睁非睁,朝梁景行伸出双臂。梁景行无奈笑了一声,将她抱起来,缓缓上楼,放在卧室床上,替她掖上被子。
起身要走,手腕被一把捉住。
梁景行回头,对上一双清亮的黑瞳,“我又老一岁了。”
梁景行轻声一笑,“你还算老。”
姜词缓缓起身,跪坐在床单上,定定地看着他,“我很喜欢我生日与你生日之间的这两个月。”
“为什么?”
姜词脸颊轻轻靠向他的手臂,眼眸低垂,低声说:“因为我们之间的差距,缩小到十一岁了。”
空气一时静了,梁景行呼吸一滞,另一只手在身侧攥紧,又缓慢放松。
姜词手往下滑,握住他的手指,“但也无所谓,不管十一岁还是十二岁,这样的差距原本就很动人。”
这样的差距很动人,差距造就的观念分歧很动人,分歧导致的挣扎、辗转于隐忍很动人,所有困难最终解决的圆满也将很动人——你已历经繁华,而我刚刚走入绮年锦时。但我们分享过同一片绿荫,看过同一天的月色。这是你最好的年岁;而遇到了你,又何尝不是我最好的年岁?
她眼睛一分分擡起来,被雪光照得一片清明,“梁景行,你还要教我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