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杂杂聊了半个钟头,姜词又打了个呵欠,这才挂了电话。闭了会儿眼,脑中反而清晰起来,却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睁眼了大半宿,凌晨三点才睡过去。
只睡了五个钟头,一起床就冒着严寒去了陈同勖的画室。
陈同勖训了她几句,说是她寒假以来太过懈怠了,勒令她平日不可疏于练习,得时刻保持手感。又说:“你那四副画卖出去了。”
姜词一愣。
“给我留个银.行卡号,回头我让人把钱打给你。”
姜词这才回过神来,从包里掏出银.行卡,从旁边扯了张纸,将号码抄上去。
“我今年过年不回山西,你到我家里来,你师母好一阵子没见你了。”
姜词知道陈同勖这人不爱跟人虚伪客套,便直接应下来。她答应这么快,自然也是为了让梁景行那边能放心。
离开画室,姜词先给梁景行打了个电话通知这事儿,又拨给张语诺,约了地方见面。刘亚芬在置办年货,张语诺家里只剩她与张德兴两人。张语诺怕父亲需要帮忙,没敢去得太远,定了家附近的一家星巴克。
她似乎知道姜词为何而来,神情平淡,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要换一个人,姜词自然也懒得解释,但因为是张语诺,且牵涉到陈觉非,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话说清楚。“你要是喜欢陈觉非,趁早自己跟他说清楚,我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张语诺擡眼看她,“我告诉他有什么用,他喜欢的又不是我,他……”
“他也不喜欢我。”
张语诺一怔,“他告诉你的?”
姜词想到昨晚灯光下陈觉非略微放大的瞳孔和一霎放缓的呼吸,不由垂下目光,只说:“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这人就是个二百五,感情方面一窍不通,你不说,他是不会懂的。”
“……你不怪我告诉了陈觉非你跟他舅舅的事?”
“迟早要知道的,我自己开不了这个口,别人告诉他也好。”
张语诺一时无话可说,静静看着姜词,神情复杂,半晌才开口,“姜姐姐,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姜词不置可否,“语诺,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不会勉强你还能继续喜欢我。我们之间……掺杂的东西太多,这辈子都做不成推心置腹的朋友了。但有一点……”她擡起目光看着张语诺,神情十分的平静,“我不会害你。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好,我都不会害你。”
张语诺一时只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似有不忿,但更多是委屈占了上风。从小她就觉得姜词虽只大她一岁,却比她成熟太多。各种社交场合,姜词本不擅长,却还是引导她去参与;遇到任何新奇事物,也从不吝于与她分享。
他们一家刚来崇城,什么都不懂,便似刘姥姥进大观园。她转入这边小学的第一天,听见有人嘲笑她穿着土气,说话还带口音。但那时已如明珠光华的姜词丝毫不嫌弃,帮她买衣服,辅导功课,带她去崇城各种地方增长见识……她渐渐在新的环境生活得如鱼得水,甚至人缘方面更甚姜词一筹。
可在姜词面前,她仍是自卑的,似是根植于骨髓的一种本能,哪怕后来姜词家破人亡,她也未能从其困窘的境遇之中获得丝毫信心——她知道要是自己在那般境地之中,恐怕早就放弃希望了。
姜词将剩下的咖啡喝完,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我还得回去画画,你也回家吧,别耽误太久了。”顿了顿,“……今后,别勉强自己了。我算不上什么良师益友,现在更帮不上你什么了。陈觉非的事,或是别的其他事,还是要靠自己。”
定了一瞬,张语诺只垂头沉默不语,姜词便也敛了目光,起身走了。
·
陈同勖有两个儿子,都在国外读书,过年学校不放假,是以没有回来。陈同勖将年迈的父母接来了崇城,过年氛围倒是十分热闹。但姜词毕竟是外人,总归束手束脚,无法尽兴。
好在过了除夕,陈同勖要去各处拜年,姜词便回到自己家里。梁景行履行承诺,将别墅的钥匙交给了她,但那钥匙如今还原封不动地躺在抽屉里——要去了别墅,待在空荡荡的宅子里,恐怕只会更觉得寂寞。
梁家交游甚广,听梁景行说,往年直到过了元宵,宾客往来才会渐渐结束。眼看着开学之前见到梁景行已是无望,姜词索性收敛心性,待在陈同勖的画室专心磨一副画。
初六这天,姜词突然接到了方青岩的电话——姜词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这号码是去年暑假在青海的时候互相交换的——问她要陈同勖画室的备份钥匙。
姜词略微收拾之后出了门,天气已经连续晴了一周,商铺陆续重新营业,休整过的崇城又回复平日忙碌的节奏。
姜词赶到画室,远远便看见门口停了辆车,车旁站着方青岩。他穿一件浅咖色的呢子大衣,一手插着裤袋,正在打电话,望见姜词来了,招了招手,片刻后挂断电话,笑说:“麻烦你跑一趟。”
“没事。”姜词打开门,领着方青岩进去,“是要哪一副?”
“《秋收》,陈老师说你知道放在哪儿。”
“你坐一会儿。”姜词上二楼,将方青岩要的画找出来。下楼时,见他正在站在自己未完成的那副作品之前端看。
她走过去,拎了块防尘布将画一罩,“还没画完。”
方青岩笑了笑,“不好意思。”
他道了声谢,从姜词手中接过画,小心翼翼放回了车上,回来同姜词道别之后,发动车子走了。
正这时,梁景行打来电话。他俩通常都是晚上通电话,这个时间倒是第一次。却听那端梁景行问她:“在家吗?”
姜词一愣,“你回来了?”
“到市中心了。”
姜词喜不自禁,“怎么提前回来了?”
梁景行沉沉笑了一声,“怕你跟人跑了。”
姜词笑说:“还真是,一分钟前我刚跟一个帅哥见过面。”
闲扯几句,姜词挂了电话,将画室门锁上,犹豫片刻,给方青岩拨了个电话。三分钟后,方青岩车子折返,打开车窗,笑说:“上来吧。”
姜词急忙道谢,拉开车门坐上去,“麻烦你了。”
方青岩看向前方,笑了笑,“我倒是第一次见你愿意‘麻烦’别人。”
姜词愣了愣,不知道方青岩如何得出这个结论。
方青岩似乎明了她的疑惑,“在青海的时候,你和谈夏完全不同,不管什么事总是自己动手,很少找我们帮忙。”
姜词听见“谈夏”这个名字,不易觉察地蹙了蹙眉,淡淡道:“我不太喜欢欠别人人情。”
两人性格大相径庭,聊了几句总是冷场,便干脆不强求了。一路沉默到了霞王洞路,姜词下车,再次道了声谢,看着车子驶远,赶紧朝家走去。
她一路跑上六楼,却见梁景行正倚着门框抽烟,脚边立着行李箱。
梁景行立即掐了烟,一把将还喘着粗气的姜词按进怀里,一言不发,低头先吻。他口中还有烟草的气息,但姜词并不觉得讨厌,反有一种目眩神晕的迷醉之感。直到再也喘不过气来,她方才伸手抵在他胸膛,轻轻一推,伸手去掏钥匙开门。
进屋之后,姜词给他到了杯热水,从抽屉找出别墅的钥匙来。梁景行却不接,只说:“拿着吧。”
姜词一愣,十指收拢,笑说:“你不怕我哪天把你的别墅搬空了?”
梁景行似笑非笑,“我的一切全是你的,随你高兴。”
姜词耳根一热,低头地将这把钥匙与自己家的串在一起,“那你检点一点,我随时可能过去视察。”
梁景行笑了,“年纪不大,名堂倒多。”
坐了一会儿,梁景行从衣袋里掏出一只红包,“小朋友,给你压岁钱。”
姜词接过掂了掂,沉甸甸的,揭开来目测了一下厚度,十分可观,抵她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你们家压岁钱都给得这么阔绰?”
“不是,专门给你的。”
“那陈觉非今年得了多少?”
“陈觉非成年了,按规矩不用再给,省下的那份都给你了。”
姜词乐不可支,将红包往枕头底下一塞,“今晚枕着这个睡觉,肯定能做个好梦。”
梁景行坐在椅上,手肘斜撑着书桌,笑看着她:“早知道给钱你就高兴,我还费什么事。”
姜词使劲拍了拍枕头,蹬了鞋子就势往床上一躺,侧头看着他,笑说:“不然怎么说‘千金买一笑’呢。《喜宝》看过吗?‘我想要很多很多爱,如果没有爱,有很多很多钱也是好的。’”
“听你口气,是觉得我还不够爱你?”
“嗯……”姜词眯眼,煞有介事地想了一会儿,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眯缝,“还差这么一点儿。”
梁景行大笑,“这是哪一点?”
“银.行卡密码。”
“……”梁景行笑不可遏,“你过来。”
“过来干什么?”
“揍你一顿。”
“你想揍我,还要我过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姜词眉目含笑,“有本事你过来。”
梁景行微微眯了眯眼,片刻后,却是笑了笑,站起身,只问:“有没有吃的?”
姜词脸上笑容渐渐淡了,又躺了数秒,从床上爬起来,“有,昨晚的剩菜,正好你替我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