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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词手顿了一瞬,仍旧去拿书。
“你这人,挺狡猾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连语气都格外平淡,姜词没听出来他想表达什么,笑了一声,“这话怎么说?”
“平白无故占了我这么大一个便宜。”
姜词转过身,“上回不都和你说清楚了吗?”
“说清楚了?”陈觉非堵了她一句,目光落在她脸上,似有实质,带了些别的意思。
姜词心里咯噔一下,陡然觉得陈觉非好像有些变了,再不是以前那个傻愣愣的陈觉非。
“其实说没说清楚,你心里明白。”
姜词屏住呼吸,静了好一瞬,很淡地笑了笑,“有些事需要说清楚,有些事还是让它稀里糊涂着吧。”
陈觉非沉默片刻,“你跟我舅舅,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爸葬礼上。”
“说说。”
姜词看他一眼,“其实那葬礼我是不打算办的,树倒猢狲散,来的尽是看笑话的人,没意思。但我爸这人喜欢体面,喜欢热闹,我就想,还是得风风光光地送他走。”
她退后一步,背靠着架子,“死者为大,还是来了不少我爸过去的生意伙伴。这么多人,唯独梁景行,他看我的目光跟别人不一样,不是幸灾乐祸,也不是单纯的怜悯……当然,我也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过了几天,我爸的财产正式被查封了,他来找我,借了我十万块钱——也不说借,只说,是还我爸曾借给他的钱。不得不说,他很好地维护了我当时有点可笑的自尊心。我需要钱,但又受不得别人的可怜。”
姜词目光看向别处,“后来因为你的关系,我跟他多了些接触。他很关心我,你知道,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很难……”
“我不关心你吗?”陈觉非猛地擡头。
“你……”姜词难得梗了一下,斟酌着用词,“你也关心我,除去最初的一些不愉快。其实我很感谢你,我这人有时候有点儿不识好歹,还经常糟蹋别人的好意。”她看着陈觉非,目光诚恳,“但我知道,作为朋友,你很关心我。”她将“朋友”二字说得很重。
陈觉非没说话,目光一时极为深黯,似是很多复杂的情绪全沉在了里面。
“你知道我性格比较孤僻,不太招人待见,要是过去我做了什么事,伤害到你了……”
“你没伤害我,”陈觉非打断她,“是我自己傻,很多事没想透彻。你这人特立独行,做了决定一般没人能更改。我舅舅比较稳重,但也是比较固执。你俩挺配的……”
他突然住了声,一时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呼吸数次,最后看了姜词一眼,骤然转身出门。
恰好梁静思进来,差点撞上,“哎呦你去哪儿?”
陈觉非紧抿着嘴,没吭声,绕过梁静思“咚咚咚”下楼了。
梁静思看他一眼,走进书房,问姜词,“觉非跟你吵架了?”
“没有。”姜词赶忙回答。
梁静思笑了笑,走到姜词身旁,开始整理书架,“觉非被宠坏了,自小没吃过苦头,要什么有什么。”她静了一瞬,“……但世界上,总有些事儿啊,是不可能顺遂如意的。”
姜词一顿,总觉得梁静思这话别有深意,但却不敢去细想。
陈觉非一头冲出门,到了庭院里才停下来。
午后太阳毒辣,很快将他晒出一身的汗。他站着没动,石板路上,脚底下一道短短的影子。
有些事,一开始不想透彻,今后便再也没机会透彻了。
晚上,梁景行仍旧过来。吃完了饭,梁静思将两人送到门口,“景行,你先去把车开来吧,我再跟阿词说两句话。”
望着梁景行身影走入夜色,梁静思拉着姜词的手,走到阶梯下。
姜词心里有些忐忑,低垂着眼,呼吸也不自觉放缓了。
“阿词,我问你一句实话。”
姜词擡眼,“您说。”
梁静思看着她,“你是实打实想跟景行过一辈子吗?”
姜词一愣,毫不犹豫点头,“我从来没变过心意,只要梁景行不后悔,我就不会后悔。”
“他大你十二岁,现在可能还看不出什么,可今后你四十的时候,他五十二……这差距是很残酷的。”
“我知道,”姜词擡头看着梁静思,“可要是喜欢一个人,连他的衰老都不肯接受,这喜欢还有什么意义呢?三年前,您问我这话,我兴许会犹豫,会畏惧,但现在不会。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垮我了,分离不会,死亡也不会。”
梁静思笑了,“难得你们在这一点上态度一致,就是景行,总觉得亏欠你,因为以后他总是要走在你前头的,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那起码还得三十年以后,足够了。”
梁静思凝视她片刻,笑说:“看到你,总让我想到二十年前的自己。”
姜词淡笑,“梁夫人曾对我说,她觉得我跟你和梁景行是一路人……”她猛地一怔,想起梁夫人的一句话:他啊,他肯定喜欢跟他一路的。
……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
姜词不由暗叹,梁家真是一家都是人精。
梁静思似觉这句话很是受用,笑说:“这倒是真的。阿词,以后别觉得自己是孑然一人。梁景行就是你的家人,我们也都是你的家人。”
姜词喉头一梗,半晌,“嗯”了一声。
车上,梁景行已等了许久,等她上车,先在她头上揉了一把,“你们这两句话说得还真久。”
“事关重大,不能草率,当然得说很久。”
“都说什么了?”
“说你对我用情至深,割舍不下。”
梁景行笑了,“胡说。”
姜词身体放松,往后靠去,等车子发动之后,慢悠悠说道:“梁景行,佛祖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我们两人都只剩下老与死未曾经历,你说,是不是挺公平的?”
梁景行看她一眼,“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姜词认真看他,“我在大理的那个朋友告诉我说,人都会自然地老去。因为这句话,我突然一点也不怕跟你之间的差距。你在变老的时候,我也在变老。有一天你会死,不久之后,我也会随你而去;所以,不存在谁亏欠谁的问题。”
梁景行一时没开口,良久,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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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词在崇城待足两周,陈西子打来电话催促她赶紧回去。临走前一天晚上,姜词提出休战要求——她这两周全住在梁景行别墅里,而且跟他睡一张床,结果可想而知。她简直不知道这人禁欲的外表之下怎么会有这样旺盛的精力,每天不重样的变着法子折腾她。
因为第二天要乘飞机,姜词洗完澡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摆出大义凛然的模样,不打算给梁景行一点侵犯领土的机会。
梁景行正坐在床上看杂志,朝她看了一眼,觉得好笑,“你这是要去就义?”
“梁叔叔,你胆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一定以死相抗。”
梁景行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接着翻杂志。
姜词掀开被子,在梁景行身边躺下,玩了会儿手机,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目光定在杂志上,神情专注。
姜词将身体撑起来几分,往杂志上扫了一眼,全是难懂的图表和术语,也不知道他怎么看得这么津津有味。
她伸手戳了戳梁景行的腰,“还有什么书吗?”
梁景行伸手翻了翻柜子旁的一叠书,拿了本时尚杂志给她。
姜词对所谓的时尚不甚感兴趣,穿衣服从来都十分任性。她反正皮肤白,又瘦,穿什么都出不了错。至于化妆,在陈西子的逼迫之下略接触了一些,但也只出席重要场合时费点儿心思,平日里一贯素面朝天。
是以这时尚杂志她刷刷刷翻了几页,便觉得意兴阑珊,又问梁景行,“还有别的吗?”
梁景行又甩给她一本文艺类刊物。
姜词翻了两篇,不是疼痛就是颓废,要么凛冽要么盛大,要么茂盛要么空旷……
“还有吗?”
换了本时事政治类的,里面国际局势,中东动荡,台海矛盾……看了便觉一个头两个大。
“再换一本。”
梁景行一顿,目光缓缓移动到她手上,“你是真心想看书?”
“真心啊,就是这些我都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姜词想了想,“你那还有什么?”
“股票投资,严肃文学,产品目录……”
他见姜词都摇头否决了,忽将手里的杂志一合,笃定道:“有一样,你一定十分感兴趣?”
“什么?”
梁景行扔了杂志,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生理卫生。”
姜词脸一热,立即去推他,“说好了的!”
“谁让你打扰我看书的,嗯?”
“我不是觉得无聊嘛!”
一只手从她睡衣的下摆伸进去,富有技巧地揉捏了几下,“还无聊吗?”
姜词身体一软,像只虾米似的弓起来,“别……我明天要坐飞机,怕休息不好。”
梁景行不为所动。
姜词很快呼吸急促,捉着梁景行的手,却不知道自己是想让他停下,还是继续,“梁叔叔……”
“姜词,给你一个忠告,”梁景行盯着她,“以后,别随便这么叫我……”俯身吻住她发颤的唇,“否则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