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蒙蒙春雨。
车里回荡着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载着我们的轿车撩开薄薄的雨帘艰难地爬向海云台。望着雨雾中的大海和耸立的楼群,我迷失了自己。
此情此景仿佛在做梦,蜜月居然碰上
雨天……
身边的善儿深情地望着牵手漫步在绵绵细雨中的恋人们,我们相遇的那天也是个雨天。
真奇怪,和堂姐的好友贤珠邂逅的时候也在下雨,真是谜一样的偶然……
轿车驶进宾馆。
门童快步跑过来拉开车门,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为我们撑开伞。
“我在杂志上见过您,还上了头条呢,‘硕士明星’罗仙郎先生是吧,见到您很荣幸!”他喜不自禁地望着我和善儿。
“把伞……”
“传闻说您去日本度蜜月了。”他好像对新闻报道深信不疑,一直对我结婚唠叨个不停。
走进宾馆,我感觉到四下投来的目光。紧接着,响起了闪光灯嘈杂的声音。
“您好,我是《明星周刊》的李敏辉,我得到您取道釜山去日本的消息,为什么传闻说您三天前已经出发了呢?”
“我是《人物月刊》的崔民浩,您签约日本影片的事情进展如何?”
我没有回答他们,直接到服务台领了房间钥匙,径自走到电梯口。记者们也都紧紧跟上。
宾馆服务生一按钮,电梯门就开了。
“请遵守秩序!”
服务生制止抢着上电梯的记者们,记者们却不买他的账。
电梯上,记者们也一直纠缠不休。
“我到日本度蜜月,是去谈日本影片《花花公子》的具体事宜。不过,主要原因是我在韩国没法安安静静地度蜜月。”
“那为什么没有直接去日本,先到釜山了呢?”
我望了望善儿,她的脸上绽开了红晕。
“我太太希望在祖国拥有初夜。”
电梯门开了,他们跟下电梯继续追问:“那就是说你们还没有发生关系?”
“我希望大家不要侵犯别人的隐私。”
服务生把我们的行李送到客房:“两位晚安。”
“谢谢。”我硬塞给他小费。
一群娱记也跟着我们拥进了客房,他们喧宾夺主,有的坐在床上,有的坐在桌子上,肆无忌惮地向我们发难。
“不要采访她,她被媒体折腾怕了。你们也太过分了,连人家的新房都不放过。”
“这是每位明星都要经受的痛苦。”
“所以,我打算放弃从艺,想当一名平凡的教书匠。”
“您是韩国造就的第一位国际巨星,为这么点儿小事隐退岂不可惜?”
……
采访结束的时候,我和善儿已经精疲力竭。为了躲避迟到的记者,让服务台换成了七层的套房。当然,没忘嘱咐服务台千万要保密。
冲完澡后,我喝着啤酒欣赏窗外的海景。
雨下大了。海面的浪涛一波高过一波。
搞不好要在这里呆两三天,不过只要没有记者的骚扰,没有必要明天一定去东京。
忽然,我被莫名的疑问困惑住了,为什么会下雨呢?打开Radio,优美的旋律回荡在静谧的房间里。
眼前浮现出堂姐和她的四个姐妹们,她们都在为我的结婚而喝彩,而其中一个女孩虽在鼓掌,表情却十分悲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初一的时候,就知道了她。当时她在一个叫《女学生》的杂志上当封面模特,我不过是个偶然看到堂姐杂志的毛头读者而已。
她嵌进我的灵魂里,主宰了我的整个学生时代,她那不可侵犯的神圣的模样,给我怀着炽热火球的心脏里,注入了生气。
啊!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差点晕了过去。一直萦绕在我灵魂中的她出现在我的眼前,她已经成为我堂姐的大学好友。
跟她邂逅的那天也在下雨,六年过去了,她已经是成熟的大四学生,但是那份纯洁依然如故,仿佛在等待着我成长为大学生似的。
横在我们面前的障碍只有一个,那就是年龄:她比我大两岁。在现实生活里,两年的差距成了一个莫大的障碍。
如果她不是姐姐的朋友,我们就可以结婚。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善儿,不过这并非是为了忘记贤珠。
“困了吗?亲爱的。”善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出浴后湿湿的肌肤在浅红色灯光下更加美妙动人。
“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就这样给他们……咳,你希望我息影吗?我真想……”我握着她的双肩,深情地望着她问。
她可爱地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大明星罗仙郎的女人,而是普通人罗仙郎的妻子。从现在起,我会理解你的一切,你的灵魂,你的肉体,你的人生观,你的艺术……”
“如果你喊停,我就隐退,只做一个女人的平凡丈夫。”
她轻轻合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真是可人,我的唇悄悄地落在了她的额上。销魂的缠绵后,我的唇细腻地落在她的耳垂上、颈上……我的双手沿着她的曲线滑落在那一片圣土上。
她颤抖着,唇缝里还流出了弦乐般优美的旋律。我是演奏者,一个灵感十足,能弹奏全世界最美妙音律的人。
她呢喃:“咱们睡吧。”
我们点燃了两支蜡烛,白的代表善儿,蓝的代表我。我熄掉了灯,只有两个小家伙和和美美地在床头柜上燃烧着。
她静静地躺在洁白的床上,一触到我的目光,就羞涩地用手捂住了双眼。我轻吻她的手背,然后轻轻把它挪开。她依然紧闭着双眼,我腾出左手给她枕,右手则细致地游走在她的身上。她的手拧紧了白色床单,我解开了她的睡衣……我享受着被一一开启的肉体,开始了美好的爱情旅程。她轻轻呻吟着抱紧了我。
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她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我去玄关①居室的外门。开门一看,“啊!”是贤珠!
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现在过来又能怎么样?
一滴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
“姐姐!”
她扑进我怀里的那一刻,我被痛醒了。环顾四周,同学们都死死地闭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不是宾馆,贤珠和善儿也不见了,原来一切都是黄粱美梦。只见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子手里握着木棍恶狠狠地瞪着我,这个人是我师兄,绰号“人间屠夫”。
《电影概论》课刚下课,就来了一个自称是我们表演系师兄的人。他支开留级生,整顿好新生,开始了长篇演说。
“首先衷心祝贺你们考上了中央大学表演系,我是十三届的南成植,大你们六岁!对,我就是‘人间屠夫’南成植。从现在开始,0.5秒之内,全体到小剧场集合!”
我们十九届三十九名新生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小剧场跑去,眉毛都飘了起来。
表演系的纪律比军校还严。什么“师兄和上帝是同届同学,师弟师妹是脚趾垢”之类的话,听得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师兄的话如同《圣经》,要你死,就是装死也要死给他看;要你剥栗子,就是用那东西剥也要剥,这就是表演系不成文的纪律。
我们刚喘了一口气,他也到了。
他手里拿着木棍,情况很是不妙。
“听好了,我知道你们迫不得已来上中大的原因,因为汉城大学没有表演系,所以这里就是汉大表演系。我们的同门前辈中有许多著名艺人。我们系之所以能享誉韩国,是因为前后辈之间有严格的纪律。可是你们这些王八蛋,竟把师兄当狗×!脖子上打石膏了?打个招呼,颈骨会骨折吗?”师兄说得唾沫四溅,声音震耳,好像在证明自己绰号的货真价实。
师兄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我们。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因为我也没有打招呼。
我原来可是很懂得礼数的师弟。上第一堂演技概论课的时候,居然把同年级文学创作系的学生误认为师兄,寒暄了两句。这下可惨了,居然没有认出大六岁的师兄,算是碰上真神了。
我们的罪名是“没收师兄颜面罪”,每个人都挨了五大板,细腿和我还以“亵渎师兄罪”和“戏弄师兄罪”的名目,加了二十大板。
我几乎是爬回座位的。师兄又把“紊乱风气罪”扣在在弘头上,让他饱尝了木棒的滋味,理由是他跟上届师兄没说敬语①。
岂有此理!这里难道是部队?
难道我梦寐以求的表演系,只不过是羞辱同门后辈的地方吗?
可恶、肮脏、令人作呕、龌龊、幼稚!
我虽然心生厌恶,还是服从了他,而思绪却飞向了遥远的回忆。
我的故乡在全罗道②的一个叫做“艺乡”的山村,虽说是乡下,但距离木浦③市只有三公里,也算是半个城市了。
在家里,我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我们兄妹几个都很乖,成绩都很不错。尤其是我,有一定艺术天赋,在作文、美术和童话演讲比赛中都获过奖。不仅如此,我还偷看村里的退役军人练功,学会了硬气功,因此没有打过一次架,就轻而易举地成了孩子王。上玛利亚中学的时候,我还开始学习跆拳道。
当时,我很爱看中国的武侠电影。我最初的理想是当演员,那是看了美国跆拳之父——李俊具(李小龙的跆拳道师父,韩国人)主演的电影《黑拳》之后萌生的念头。电影结束后,我的心跳得厉害,主人公向恶棍飞去的那一脚实在是痛快。
十六岁那年的平安夜,是改写我人生的一天。那天晚上,为了解闷,我去光州④电影院看了李小龙主演的《龙争虎斗》,全场座无虚席,所有观众都被李小龙的健美、武艺和怪吼征服了。只可惜李小龙英年早逝,32岁便像流星般消失了。他一生只留下了四部影片,但他的影片在美国乃至全世界所引起的功夫热是空前绝后的。
我看了两遍那部电影,为了继承和发扬民族文化,我立志当一名演员。回到外婆家,我马上给自己起艺名。“罗龙”、“罗大龙”、“罗虎龙”之类的都有刻意模仿李小龙的痕迹,也没有什么哲学含义,所以我决定叫“罗道元”。这个名字有武道高手的意思,为了强调其精神意义,我舍去“武”字,取了“道”字。
我把自己的活动年限定在十年之后,首先要攻克的目标便是练功和考上中大表演系。在这种情况下,我一边准备中考,一边展开梦想的决心实在是一个奇迹。为此,我决定放弃上高中,一心挑战中大表演系。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跆拳道、硬气功、刀术、棒术和柔道等专业武术训练。桌上的中考参考书全被有关表演、电影和武术等方面的书取代了。
离中考还剩一个月时,我投入全部身心开始修炼。中考的结果自然是名落孙山,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失败,我却非常高兴,因为这是我所期待的。
不知我心思的爸爸安慰我不要气馁,让我第二年继续考全南的名牌学校D高。对爸爸的好意,我也不便多做解释,只好应考。不知是否原本打下的基础好,我“不幸”被录取了。
在那个一味重视升学率的学校里,即使一天上着十节课,我也从没中断过习武。
我认为,为理想而学习比升学更为重要,所以最终还是以要实现理想为由,给父亲寄去了人生计划书。
爸爸不能理解我,他这一生就是为了我们四个孩子而艰苦生活着。而谈电影、谈艺术的艺术家儿子,对他来说是个奢求。
我给爸爸写了七封信,加派外公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依我,我要么剃度,要么断绝父子关系。
“疯了,真的疯了!”爸爸的愿望很朴素,他只是希望一向乖巧而品学兼优的儿子将来能从事体面的职业。
几经周折,我得到妈妈的半承诺后,自动退学了。看我要离家出走,爸爸把我锁在房里用木棍狠狠打我,把我的武术书籍也全给撕了。之后,爸爸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失声痛哭了,我为爸爸的不理解而痛哭,妈妈也跟着我们抹眼泪。这样,从来安安静静的家突然变得像出丧似的。
父母的泪水逼我就范,我最终还是转学到木浦M高,而爸爸也允许我上表演系了。那时,我为了成功,一天只睡四小时,兼顾了学习和运动的同步发展。
高三那年的暑假,我头一次来到了汉城。我曾在杂志上看过关于报考表演系的报道,如果加试成绩不理想的话,预考成绩再好也很难考上。我一边在某学院的综合班准备预考,一边在忠武路的演员培训班接受演技基础训练。
预考成绩终于公布了。出乎意料,比预想的还低50分,当时我就觉得中央大学表演系的门槛太高了。
虽然预考成绩差了一些,但是可以用加试、英语、国语、社会等科目来弥补。为了考试,我快马加鞭,吃住在书房。
终于迎来了考试。轻松地考完国语、英语等笔试之后,终于轮到了命题加试。
表演系的加试包括口试和表演技能。所谓口试就是朗诵诗或背台词,表演技能是按照命题剧本做即兴表演。掌握着我命运的主考官们没让我表演煞费苦心的演技,却让我示范我的特技——武术。我的加试整整用去了十分钟,但感觉还不错,因为很多考生连一分钟的时间也没有争取到。后来才知道,这个时间创了自中大表演系创办以来的最高记录。我的示范,让考官们瞠目结舌,好像丢了半个魂儿似的。也难怪,我的武艺是综合十八段:跆拳道和硬气功各三段,刀术和棒术各四段,柔道和剑道各二段。主考官们一致地肯定了要当国际巨星的我的才能。
我理直气壮地走进了大学校门。
我的存在,的确满足了那些收年轻武术高手为徒的中大表演系教授们的“虚荣”。同学们都喜欢跟我打交道,师兄们乐意跟我称兄道弟。就这样,我成了传奇人物,也以此弥补了对父母的歉意,默默地向二老证明了我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走出小剧场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天。我撑开伞走下楼梯,青龙莲花池畔的树上开始长出新绿,绿色让我感到安详和希望。
我常常经过这条路,每当我看到青龙雕像,就幻想自己骑着飞龙飞上天的样子。
我在罗丹雕塑前停下来,这是我上大学后一直反复的举动。思想者!他究竟在想什么?我也变成了思想者,猜测雨中的罗丹雕像给我的暗示。旁边的学校板报上贴着话剧海报和各种公告,浸湿的海报在风雨中飘扬,我用摁钉儿重新把它钉好。我期待不远的将来,我导演的作品的海报也会贴在这里,这种期待让我心动不已,紧接着,这种期待变成了确信。
我握紧拳头,想呐喊,想对人诉说我此刻的激动。自从考上表演系,我每天都出现这种心理现象。说真的,上中学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写过情书,一心为了实现目标而奋斗。
我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也该找个可以诉说衷肠的对象了。
卢善儿!
就是梦中和我一起度蜜月,让我在上帝一样的师兄面前睡着后走进我梦里的那个女孩。昨晚,我想着她没有睡好,后来,我干脆放弃睡觉,通宵看书。所以今天我对师兄的亵渎行为是绝对的生理现象,而不是故意的。
高考放榜后的一天,我偶然认识了善儿。那时,我专找宗教和哲学方面的书看,所以每隔一天就到钟路图书中心去逛逛。那天也是。我结束了两个小时的搜索,抱着托尔斯泰的《人生论》以及《忏悔录》、《艺术论》等翻译图书走出来。
天出其不意地下起了冬雨。雨伞很快被抢购一空。我和善儿的手也同时伸向了最后一把伞。她的美绝对是韩国的经典,她也在犹豫着,我看着她的眼神出神了。
“您买伞,然后把这位小姐送到车
站吧。”
卖雨伞的阿姨让我感激涕零,她一边抢走我手中的钞票,一边帮我出了这个好主意。
“可以吗?”
“这不挺好吗?反正雨不会下很久的。”
汉城女孩特有的明朗音调让我感到隐约的自卑,进而高不可攀的神秘的恐惧也油然而生。
“去哪儿坐车?”我克制着心跳,艰难地问。
“不坐车,我去学院,在小公园那边。您住哪儿?”汉城的女孩够活泼的,我像蔫了的虫子一般,越来越萎缩了。
“新盘浦。”
“那么,送我之后在新世界百货大楼坐车就行了。”
她钻进雨伞,和我一起走向小公园,我的脚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失去了重心。我对她几乎是一见钟情,但是不知该用什么方式、什么语言表达。一路上,我都是勉强回答她的问题。她上的是边教汉文、边教书法的学院。那天,我猜想,她可能是跟我一样刚考完高考的准大学生。
到底考上哪所学校了呢?如果是姐姐上的梨花女子大学该有多好。不,三流大学的也行。看在她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的份上,算了,大专生也行。不,重读的也行,不就多等一年吗?我也认了,在房地产中介打零工的商专毕业生我也凑合了。
我被她迷得都要丧失原则了。我不打算对她有任何苛求,不过她的气质超出了大学生的理性美。
说真的,她的存在深深地嵌进了我的意识里,几乎抹去了贤珠的影子,于是我觉得应该和她交朋友。
两天后,为了创造和她见面的机会,我去书法学院报了名,但她全然不顾我高涨的希望,一直没有出现。写字写得手上都磨出水泡了,她却吝啬地连半边脸都不肯露。
第二天也是。我开始不安了,无奈也没有可以打听她情况的人。还好,那个学院不像其他学院那样每天都上课。她上B班,每周三、五、日才有课。
第三天,我终于见到她了,我的出现让她吃了一惊。但是,她立即恢复了常态,我也若无其事地专心听讲、练字。但是我不能不在乎她的存在,心理紧张导致了严重的动作障碍,每写一笔字都在颤抖着。
起初,她倒是装得很镇定,但是时间一长,也开始在意我了。有时,我们会触到彼此的目光,它既不是七八月雨季里闪电碰出的火花,也不是故意互不理睬的那种微妙。每当这时,她的脸上都会漾起红晕,但是先移开视线的总是我。
每天我都下决心第二天一定要跟她说话,可是一旦站到她面前,就不敢说话,心里顶多希望她能主动向我开口。我就是那样一个妄想枯木开花的人。
总该有个突破口,于是有一天我跟踪她到了她家门口。从门牌上抄下她父亲的姓名和地址后,在电话簿上查到了电话号码。
我觉得电话里跟她好开口。可我总是在拨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犹豫。最后,我豁出去了,闭上眼睛拨完最后一个数字,可是没等到电话铃响第二声,我就放下了话筒。
我抽完一根烟,屏住呼吸再次拨通了电话。嘟——嘟——电话信号让我异常紧张。
“喂,您好?”
像是她父亲。我慌了。
“这……不是钟准的家吧?”
我胡乱编一个朋友的名字,假装打错了电话,之后我没敢再打。
第二天,我还是若无其事地去了书法学院。
就这样,我竟然拖了一个月之久。隐隐约约地,善儿对我的“懦弱”表示了不满。
这时我想出了妙计,就是用别出心裁的情书表白我的爱意。于是我经过反复研究,花了三天时间终于完成了长达200多页的情书。
“你知道是什么样的神秘力量让我写这封信的吗?”
在这样开头的情书里,我写了对她的赞美,我的童年故事、考表演系的动机和理想。信中,我还严肃批判了现代年轻人混乱的异性关系。按照“人生如戏”的说法,我把社会假设成大舞台,邀她做我的女主角,希望我们两个人共创人间佳话,感动上苍。
然后,我在宣纸上用汉字写了特别的求婚内容:
國無城,木入門,
有半月四星,二日二時五。
若不?硭??入穴,
東海日出,姬叛臣。
場所:“畢?蹱枴薄?
日時:三日三時。
仙紀二十年二月二十五日,
劇士(師)羅仙郞書。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有空一定要赴约,假如不来让我吹风的话,你就是没什么希望的女子。
要是读者认为它费解,在这里我解释给大家。
“國無城”是国家没有城墙的意思。即,“國”字去掉“囗”字框,是“或”字,或许的意思。“木入門”是:“木”字进“門”,是“闲”字,有空的意思。
“有半月四星”的意思是“半月”和四个星星都在,即象征半月的“丿”上加上四星“心”,是“必”字,一定的意思。
“二日二時五”则能理解为韩国固有动词“来吧”。
把这四个句子连在一起,就是“如果有空一定要来”的绝妙语句。所谓“仙紀”,是在象征我们民族魂的“仙”字加上“紀”字,以我的生年作为元年的。
寄出挂号包裹(因为这封信太厚了)后,我就没再去书法学院上课。只是三月三日那天坐在家里读书,心情仿佛是等待春游的小学生。不知道是太阳累了,还是闹钟的弦松了,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每天晚上,我都在梦中和她约会。她以夏娃、天使、大学生、我的妻子等不同身份出现在我梦里!
仙纪三月三日,是开启我人生新一页的日子,学校举行了开学典礼。
曾经极力反对我报考表演系的爸爸也参加了开学典礼,姐姐和她的大学朋友们也来祝贺我的入学。
开学典礼是在附属中学的操场上举行的。我加试考试时见过的貌似阿兰德龙或者伊丽莎白·泰勒的俊男美女们,好像吃多了海带汤拉肚子,一个都找不着了。我从内心感觉到表演系不只是培养演员的地方。
大家都抱着青云直上的梦想听校长致贺辞,可我烦极了,心里总是惦记着和善儿的约会。
典礼结束后,爸爸请了姐姐和她的朋友们。姐姐的朋友们在仍对我的选择耿耿于怀的爸爸面前把我夸得天花乱坠。这当然都是我策划好的。
和姐姐们分手后,我如期来到毕爱尔等善儿。一过三点,我就开始沉不住气,接着焦躁发展为不安,继而变成了绝望。过了五点,她也没有出现。我从来自信可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孩成为自己的妻子,而她无情地蹂躏着我的自尊,终于没有出现。
我鼓足勇气打了电话,正巧是她接的。
“你好。你是……”
“我……叫罗仙郎,去过书法学院的……”
“怎么知道电话号码的?”
“自有办法,信收到了吗?”
“收到了。”
“那为什么没有赴约?”
“我写了回信。”
“给我?”
“是的,前天寄的。”
“啊,知道了。”
是梦还是真?她竟给我回信。我兴奋得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撂了电话。我打车回了家,哪怕早一秒看到她的信也行。
“姐,有我的信吗?”
“在你桌子上,什么信让你急成那样?神经病。”
跟朋友们玩得正起劲儿的堂姐京姬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弟妹,你的。”
“弟妹?”
“是啊,那个上书法学院的。”
“一起看吧。”
京姬关心那封信也不奇怪,因为我在她面前总夸善儿,让她嫉妒个半死。
“我先看完再说。”
我没让京姬过来,拿起了信。信封上只写了地址和“罗仙郎收”的字样,落款是空白,可这分明是善儿写来的,工整的钢笔字体是女人独有的,可能字如其人吧。
我克制着强烈的心跳,拆开信封。
我打开信纸一看,连一个字也找不着,信里的内容既像暗号,又像数学公式。
“什么啊?”
“不知道,也不是宇宙人的二次方程……”我把信递给京姬。
“也不像埃及的象形字啊!”
“不,肯定是象形字。”
“给她们瞧瞧,兴许能解释出来。”京姬拿着信去了客厅,她的朋友们在打牌,玩兴正酣。
“仙郎,在我旁边数钱吧。”赢了一堆零钱的允京,狠狠地甩牌。
“现在重要的不是数钱,是给他解释这个,仙郎单恋的女孩写来的。”坐在一边的英兰打开了信纸。
“这不是埃及的象形字吗?拿破仑看了也会纳闷儿的。”
“仙郎,你给我按摩,我就给你解释。”仔细端详信纸的仁淑变换着坐姿说。
我只好依她。
“啊,真舒服,好了。”
接受过按摩的人一定知道,被按摩师按压穴道时,人会不自觉地发出呻吟声,仁淑的嘴里就吐出了那种声音,活像从激情电影里传出来的。
“天,太肉麻了。”
姐姐们咯咯地笑起来,仁淑也故作镇定,给我解释这封信。
“悲剧啊,悲剧。”
“怎么?”
“爱情不在天涯,而在咫尺。”
“快说。”我紧张地催促着她。
她在笔记本里画了这样的图。
她说,前面的是善儿,后面的是我。根据她的解释是,“怎么追,结果都是ZERO。”
“一定是丘比特生气了,因为你抛弃了我们嘛。”
“啊,活该。”
姐姐们得意地拍手大笑。我又恼又恨,以前我在她们面前多自信啊!还发誓要谈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呢!
善儿怎么会这样?以为我是棋盘上的兵卒啊!
难道我一天有二十五个小时,陪她上书法学院玩啊?
我往她家打了电话。虽然心里很烦躁,但语气很谦逊。倘若能跟她交往,这种委屈是小case。
“你的答案非常棒,我心里蛮欣赏你的这种才能,赶明儿见一面吧。”
“……”
“明天怎么样?”
“我得上学。”
“后天呢?”
“我没空。”
“别这样,挤出一点时间吧。你哪天方便?”
“这有点……不过你为什么不去上学院的课啊?”
“我……明天开始去上吧。”
“其实我也不上了。”
“是吗?那这个礼拜天怎么样?”
“我得去教堂。”
“那我也去吧。”
“仙郎君不是罗仙教教主吗?”话筒里传来她的笑声。
屏住呼吸偷听我电话的姐姐们也拍着手取笑我犯贱。
“那……不过是我的信念,如果善儿小姐向我传教的话,我可以改变信仰。”
我当前的目标是和她交往,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最重要。因为这并不属于欺骗。
“我挂了。”
“等等,请等等。这也是缘分,在叫现代的时间和叫钟路的空间里,我能遇见善儿小姐并不是偶然,而是主安排的。忽略这个就是无视主啊。”她无疑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们的思维方式本来就带有宿命色彩,我利用了她的这种心理。
“……”很奏效,她犹豫着。
这时应该牵住缰绳。
“我只要半个小时。”
“那么,八号的六点钟怎么样?”
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好吧,地点呢?”
“就在那儿吧。‘毕爱尔’,就半个小时。”
“当然,那么到时候再见。”
她终于还是答应了,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哟,肉麻死了,满口阿谀。”英兰是笑死了的表情。
“孩子,快醒醒,陷得太深了。你以为现在的女孩会为你那几页信就喜欢你吗?”允京怜惜地望着我慨叹道。
“几页?整整200页稿纸啊!”
“这也是命啊。”
她们的纯真去了哪里?居然把我的纯真当成傻气,这个世界不需要纯真了吗?
“你们几个丫头别太过分了,他都要气死了。”
贤珠开口了,她总是这样,每当姐姐们拿我寻开心的时候,她就护着我。在她眼里,我看到了纯洁,这就是这个世界还有纯洁的证据。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客厅里传来她们打牌的声音。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批判现实的她们,为什么却要求我去选择世俗的人生呢?我真是不理解。
我想起了贤珠。一接触到我的视线,她总是一脸羞涩,但也有活泼的一面。她是生在特别时期的特别的女孩,说不定我在善儿的身上期待看到的就是贤珠的影子。
优美的小提琴圆舞曲回旋在“毕爱尔”。
等待善儿的时候,我一共去了五趟洗手间。南前辈教训我们后,为了提高士气带我们去喝了几杯。不过我频繁地去洗手间,不仅是因为这个,更可能是因为我太紧张。
我坐在椅子上的屁股真的很疼,可能是被前辈打肿了。
但我不讨厌他,严格时六亲不认,慰劳泄气的师弟时却表现出男子汉的一面。一句话,痛快。
我做着深呼吸,仔细地考虑了和善儿的谈话内容。而且,我已经买好了两张电影票。
音乐换成熟悉的通俗歌曲时,蓝色的身影走进了昏暗的室内,我一眼认出她就是善儿。
“这里。”
她走了过来,把黄色雨伞挂在隔板上,坐到我对面。
“雨大吧。”
“咱们好像跟雨有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在下雨。”
刚开头,我就受了不小的刺激,因为看到了她胸前的汉大校徽。
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我点了咖啡。看到放在她面前的《护理学概论》,我很自然地开始了和它有关的话题。
“你学护理?”
“是的。”
她真是可人,这不仅仅是因为灯光的关系,那种美一点都不亚于我认为最美的贤珠。
“你喜欢自己的专业吗?”
“本来是考医大的,可分数不够只好选类似的。”
“如果真想学医,不是还有别的学校吗?”
“服从了父母的意思,其实心里挺矛
盾的。”
我想起了姐姐的话,她劝我不要操之
过急。
“你别对那女孩一厢情愿了,现在你是想借着纯真向她表白一切,说我们结婚吧。她对这些毫无准备,所以肯定不会赴约的。爱也需要技巧,让情感主宰理智吧,如果先来理智的东西,那女孩肯定会考虑很多东西的,所以你那不叫纯真,而是在冒傻气。”
我不想这么做,既然已经向她表白了,就让她去做出决定吧。如果她以世俗的学历或者学校的知名度为由拒绝我,我会毫不留恋地放弃她,因为那不是我理想中的女孩。
于是,我单刀直入地问:“上次给你写了那么长的信,想跟你交朋友,你是怎么想的?”
“……”她有些慌张,低头不语。
“不喜欢?”
“……是的。”她抬起头说,可是没有看我。
我望着她问:“不喜欢哪一点?”
“不喜欢表演专业。”
我受了刺激,为了考上表演系,我都做了不孝子。表演系是我梦想的摇篮,它如同我的生命。即使哈佛大学法律系以优厚的条件请我去,我也不会放弃这个专业的,可这个女孩……
“可以抽烟吗?”
她点了点头。我深吸了一口烟,有些头晕,觉得一切梦想都在破灭。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我也知道社会上对表演系的看法是否定的,因为演员几乎成了绯闻的代名词。不过,这些都是由于艺人备受媒体关注、私生活得不到保障的缘故。这只是表现在阳光下的片面的社会现象,普通人的堕落和离婚率只存在于不见阳光的阴面,你不觉得这些都差不多吗?”
“读了你的信,我改变了对表演系的认识,但我喜欢平淡。只想做一个喜欢仙郎君的影迷。”
“我也喜欢平淡,不过抗拒平庸的人生,你认为平淡的标准是什么?”
“……”她把玩着火柴。
“我信中有‘剧士’一词,你是怎么理
解的?”
“我也觉得奇怪,是你的号吗?”
“不是,它象征演员,泛指所有搞艺术的人。一直以来,我们对演员没有给予相应的待遇。现实生活中也是,据说称为‘师(士)’的职业越来越吃香,什么博士、医师、判士(法官),连牧师都成了结婚的好对象。按摩师和美容师都可以叫‘师’,演员为什么不能叫呢?加个‘家’或者‘人’这样的后缀也行啊!所以我为了重新树立演员的形象和地位,采用了‘剧士’这样的叫法。”我异常兴奋。
“看来应该修订国语辞典了。”她表情轻松地笑了。
我发现了与她的《护理学概论》放在一起的《圣经》,打算转入宗教话题,转念一想,它只能妨碍我们关系的发展。我很清楚自己对基督教的否定态度和她的意见相悖,我不能自掘坟墓。
我想听听她的答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喜欢明明白白的,不喜欢似友情似爱情的暖昧关系。而且异性间的交往如果不涉及婚姻,即使是纯洁的,我也觉得不健全。因为爱情潜伏在友情的假象里,迟早有一天会伤害一方。我想我说得已经很透彻了,想听听你的意思。”
“人不能否定相对的关系,就像仙郎君有自己的世界那样,我也有我的世界。而那个世界即使不能成为一体,也需要一定的共同分母。有时,男女交往会超越双方,关系到双方的父母。”
“也就是说,小姐的父母有可能反对我们交往?”
“不能排除这一点。”
“是啊,我的父母也曾反对过。但是我们是不是应该超越它呢?”
善儿沉默了。我不想再说服她了,总不能留住不喜欢和我交往的女孩吧。
“好了,不再为难你了,只可惜不能与善儿小姐交朋友。”
我向她提议去看场电影,幸好她没有拒绝我最后的请求。
可能是天气的原因,观众并不多。《没有结局的日子》,影片的内容也跟名字一样沉闷,我心里闷闷的,都不知道剧情是怎么展开的。
电影散场的时候,善儿的脸显得非常阴沉,我猜不出是剧情的关系,还是因为我们之间的氛围。
天已经黑了。我虽然觉得饿,可不知如何是好,而且要这么分手也心有不甘。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善儿跟在后边。
“我……”传来善儿低低的声音。我望着她的脸,她的眸子里透出莫名的忧愁。
“今天我过得很愉快,也谢谢你的电影。”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无视我最后的诚意,我感到了无尽的悲哀。
“好吧,就送你到车站。”
她走在前面。
我要当演员,要成为现在被世人轻视的戏子。我会让你们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们的良知和理性都会受到冲击的。我是剧士、剧士、剧士……
过了几天,我收到一封信,是善儿写来的:“我不能不写这封信,我是禁不住心中的不安才提笔的。首先,请求您原谅。我不想隐瞒自从和您相逢以来对您产生的好感。可我碰到了自己无力逾越的墙,这绝对不是因为嫌弃您。我们无缘结合,我只能这么形容:数不尽的河流横在我们面前。可惜我不能在您的戏中享受女主角的荣耀,只能当配角……我相信您能理解抹杀您纯洁情意的我的痛楚。请原谅我的愚昧,很遗憾自己的努力到此就结束了。我向天主祈祷您的理想可以顺利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