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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菲莉掀开了梳妆盒的盖子,盒中一格一格都装饰着红花,香脂瓶、美容用品、眼部化妆品、浮石和香水则整齐地排列在里面。在屋子还一片悄然。绿猴和狗儿也都还沉睡未醒的时候,她喜欢把自己装扮起来,然后赤脚走过露湿的地面,等着听山雀的第一声啼鸣。黎明是属于她的时刻,此时万物重生,苏醒中的大自然所发出的每一声都犹如天籁。经过一夜漫长的苦战,太阳终于打败暗夜,使大地得到滋养;太阳的光芒也化为喜悦,振奋了飞鸟与游鱼。

  奈菲莉享受着这份众神赐与她、她也必须有所回报的幸福。这份幸福并不属于她,而是有如一股能量自源头释放出之后,经由她又回到了源头。她明白神抵所降之福不能独享,否则就会像枯枝一样地枯萎。她走到湖边,跪在祭坛前献上了一朵莲花。

  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新的一天即将展开,却又在刹那间化为永恒。整个庭园陷入了沉思,树梢的枝叶亦在晨风中低下了头。

  当勇士舔她的手时,奈菲莉知道仪式该结束了,因为狗儿饿了。

  ***

  “谢谢你愿意在上班前见我。”西莉克斯说,“我昨晚又痛得一夜不能睡。”

  “头往后仰。”奈菲莉为她检查了左眼。

  西莉克斯紧张地坐立不安。

  奈菲莉安慰她说:“这个病我能帮你治好。你的睫毛太弯了,碰到了眼球才会痛。”

  “很严重吗?”

  “只不过有点麻烦而已。你要我马上替你治疗吗?”

  “如果不会太痛的话……”

  “手术以后会好一点。”

  “奈巴蒙为我塑身,可让我尝尽了苦头。”

  “这次的手术很简单的。”

  “我相信你。”

  “你坐着,全身放松。”

  由于眼疾十分普遍,奈菲莉总会在医药箱里准备许多相关的药品,甚至还有罕见的蝙蝠血。当她把异常弯曲的睫毛控出后,便涂上以蝙蝠血加乳香制成的黏稠药膏。药干了以后睫毛会变硬,毫不费力便可以连根拔除了。最后还要涂上另一种含有硅孔雀石与方铜矿成分的药膏,才能防止睫毛再长。

  “这样就没事了。”

  西莉克斯松了口气微笑道:“你的手真巧……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就好。”

  “需要后续治疗吧?”

  “不用,你已经解脱这种病痛了。”

  “真希望你能替我丈夫医治,我很担心他的皮肤病。他太忙了,根本不注意自己的健康……现在想见他都难。他每天早出晚归,半夜里还要批公文。”

  “这种情形应该只是暂时的。”

  “恐怕不是。宫里头,上级很欣赏他的能力,现在国库更少不了他。”

  “这该算是好消息啊。”

  “外表看起来是的,可是对我们的家庭生活……”西莉克斯叹了口气,“我们一直很努力在维系,但一想到未来我就怕。看情形,美锋好像就要当上双院院长了!掌握埃及财政大权,这是多么重的责任啊!”“但你不觉得骄傲吗?”

  “美锋将会离我越来越远,但又能怎么办呢?我是那么钦佩他。”

  ***

  渔夫们把捕来的鱼倒在孟莫西面前。自从他遭首相撤去警察总长职务之后,便被贬到三角洲地区一个滨海小城,担任渔场的管理员。体型肥重、行动迟缓的盂莫西对此地的生活越来越厌烦,人也日渐臃肿了。他厌恶那阅简陋的宿舍,也无法忍受天天接触那些渔夫与鱼贩,因此经常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呢?他早已和所有的朝廷官员失去联络了。

  当他远远见到戴尼斯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一时忘我地注视着来人。庞大的身影、方方的脸、细细的一圈落腮胡,确实是他没错,孟裴斯最富裕、最有影响力的一个人。

  “滚开。”孟莫西向一名正在申请许可的渔民喊道。

  戴尼斯则面带嘲弄地看着这一幕。“你真的是退出警界了,老兄。”

  “你这是幸灾乐祸吗?”

  “我很希望能减轻你的负担。”

  孟莫西在职场上撒过无数的谎。无论是玩诡计、耍心机或设陷阱,他都自认是第一把交椅,不过他却不得不承认戴尼斯的本领绝不比他差。

  “谁让你来的?”

  “纯粹是私人拜访。你想不想报仇?”

  “报仇……”孟莫西的鼻音—下子又浓了起来。

  “我们不是有个共同的敌人吗?”

  “帕札尔法官……”

  “就是那个讨厌的家伙。”戴尼斯点着头说、“当了门殿长老,他还是一样有冲劲。”

  孟莫西不由得火冒三丈、双拳紧握。“竟然让那个野蛮的努比亚小卒取代我的位置!”

  “的确是既不公平又愚蠢的决定。就让我们来弥补一下,如何?”

  “你有什么计划?”“让帕札尔的名誉扫地。”

  “他不是无懈可击吗?”

  “表面罢了。每个人都有缺点,不然也可以捏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戴尼斯张开右手,里面有一个印戒。“这是他盖公文用的。”

  “你偷来的?”

  “是他的一位行政书记官提供样品给我复制的。我们只要在一份会引起争议的文件上这么一盖,他马上就会完蛋,你也可以官复原职了。”

  一阵腥昧浓厚的海风吹来,盂莫西却不再觉得刺鼻。

  ***

  帕札尔与奈菲莉中间放了一个乌木盒子。帕札尔拉开小抽屉。拿出一些上了釉的陶士棋子。摆在共有三十格的骨制棋盘上。由奈菲莉先走,游戏规则是要将棋子从黑暗侧走到光明侧,途中必须避开重重的陷阱,并通过数道门槛。

  帕札尔的第三着棋就犯了错。

  “你根本不用心。”

  “苏提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真的很不寻常吗?”

  “恐怕是。”

  “可是他在大沙漠里,又怎么跟你联络?”帕札尔还是不宽心。奈菲莉便问:“你难道真的认为他会背叛你?”“他至少应该让我知道他是死是活。”

  “你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对不对?”帕札尔无心再下棋。站了起来。

  “你错了。”妻子肯定地说,“苏提还活着。”

  ***

  消息传来真有如晴天霹需:美锋继国库长与谷仓总管之后,再度被首相任命为双院院长,主掌埃及经济。从此,宝贵矿物与材料、神庙工地与手工艺工会所需的工具,以及石棺、香脂、布料、护身符与祭典用品等等的接收与清查,都将由他全权负责。此外,他还要在众多专业人员的协助下,以收成计算农民应得的报酬并订定税率。

  惊讶归惊讶,倒也无人提出抗议。其实有许多官员曾经私下向首相推荐过美锋,虽然有人觉得他晋升得稍快了点,可是他的管理能力的确有一套。尽管他不好相处、性格有些霸道,但是各部门的重整、工作效率的提升、支出费用的有效控制,他确实功不可投。和美锋一比。前任的首长可就逊色多了,他个性温吞、懒散、一成不变,甚至刚惧自用,原本支持他的人也全都心灰意冷了。而美锋也许是无意间坐上了这个众所觊觎的位子,而且随后的工作更是艰难繁重,但是可以明显看出他有强烈的野心,打算整顿双院进而提高其威望与权力。他所获得的多方好评,就连对赞美声一向听而不闻的首相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美锋的办公室位于孟斐斯市区正中央,面积极为宽广,入口处有两名警卫负责过滤访客。奈菲莉说明身份后,便耐心等着院长接见。走进大门,首先经过一处牲口棚,接着便是家禽圈了,农民们用以缴税的家禽就养在里头。另外,有一道梯子可通往几个由税务单位决定谷物存量的谷仓。在建筑物中有一层楼坐满了书记官,众人头上罩着一面巨大的华盖。至于农民堆放蔬果的仓库入口,则随时有税务长监视着。

  奈菲莉被请进了另一栋建筑。她穿越了由四根柱子隔成三段的前厅,厅内有一些高级职员在誊写会议记录。随后,秘书带她走进美锋接待责客的六柱大厅。新任双院院长正在向三名书记官口述指令。他说得很快,内容也跳来跳去的,显然是同时处理好几件案子。

  “奈菲莉!谢谢你来。”

  “你的健康已经是国家大事了。”

  “实在不能因为健康妨碍公务。”

  美锋遣退下属后,伸出了左腿。腿上有一片几公分长的红斑,四周还长了一些白色水泡。

  “你的肝脏负荷太大,肾功能也不好。你要用金合欢花与蛋白制成的药膏擦皮肤;每天还要喝几次芦荟汁,每次十滴。本来的药当然还是照常服用。你要有耐心,要按部就班地照顾自”我承认我常常都疏忽了。“

  “你不注意的话,病情会恶化的。”

  “怎么样才能面面俱到呢?我真想多见见儿子,告诉他我的一切将由他继承,让他知道他未来的责任。”

  “你常不在家,西莉克斯也有怨言。”

  “我最亲爱的西莉克斯啊!她明白我的努力是有代价的。帕札尔还好吗?”“首相刚刚召见他,应该是关于逮捕亚舍将军的事。”

  “我很欣赏你的夫婿。我觉得他是个不平凡的人,他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毅力。什么也难不倒他。”

  ***

  巴吉正在审查一项有关低收入人士免费搭船的法案、帕札尔来了以后,他头也不抬就说:“你应该早点来的。”

  他粗暴的语气让帕札尔吃了一惊。

  “坐下,我充把事情做完。”双肩己驼。背脊微隆,老是板着的一张长脸,首相身上流露出岁月的痕迹。

  帕札尔自以为和巴吉已站在同一阵线,如今平白无故遭受冷淡的对待怎能不感到错愕?

  “门殿长老必须是无懈可击的。”首相沙哑的嗓子又轰了一句。

  “我也曾经为了维护这个职位的声名而奋斗。”

  “现在,你本身就是门殿长老了。”

  “你对我有所责难吗?”

  “何止责难?你要怎么解释你的行为?”

  “我犯了什么错?”

  “我希望你能真诚一点。”

  “我该不会又受到无端的指控吧?”首相无法忍受他的说词,起身斥道:“你还记得你在跟谁说话吗?”

  “无论是谁给了我不公平的待遇,我都不能接受。”

  巴吉于是顺手拿起一块刻满了象形文字的书板,放在帕札尔面前。“这份文件底下盖的是你的章吧?”

  “是的。”

  “看看内容。”

  “是关于一批送到孟斐斯某个仓库的上等渔产。”

  “渔产是你订的,可是这个仓库并不存在。结果你把这些昂贵的商品转移到另一个目的地:市区的市场。装鱼的箱子已经在你任处旁寻获了。”

  “调查的速度好快!”

  “因为有人检举你。”

  “谁?”

  “匿名信,不过细节写得很详细。因为警察总长不在,查证工作是他的手下进行的。”

  “我想是孟莫西的旧部属吧?”

  “不错。”巴吉显得有些局促。

  “你没有想到可能是栽赃吗?”

  “当然想到了。因为一切迹象都很可疑:渔民受管于盂莫西、他昔日部属的介入,还有他一心想报复等等。可是明明盖了你的章啊。”

  帕札尔发现首相的眼神变了,仿佛希望能发现隐藏的事实。

  “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这样再好不过了。”

  “预先提防罢了。”帕札尔解释道,“经过了那么多历练,我已经不再疏忽大意。每个持有印章的人都应该做好防范措施的。我就担心我的章迟早会被敌人所利用,所以每份公文的第九与第二十一个字后面,我都加了一个小红点。而且我还在章印底下画了一个小星号,乍看之下也许不清楚,不过仔细看仍可辨识。请首相检查这份文件,我相信绝对没有这些记号。”

  首相走到窗户旁,阳光直接照射在书板上。“没有记号。”他纲查之后说。

  ***

  巴吉做事向来追根究底。他亲自查看了许多帕札尔批阅过的文件,的确每一份都有小红点与小星号。但他并不打算为长老保密,而是建议他重新换过记号,而且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奉首相之命,凯姆讯问了那个受理检举案又没有向他报告的警察。那名警员最后屈服了,他承认受贿,孟莫西并且保证帕札尔一定会被判刑。凯姆听完怒不可遏。立刻派出五名警员带回前任警察总长。

  “我私下见你,让你可以不用上法庭。”帕札尔对孟莫西说。

  “我是被陷害的。”

  “你的同谋已经认罪了。”

  孟莫西的头皮又发红了。虽然痒得要命,他也只有隐忍着。

  想当初他曾经掌握那么多人的命运,但对这个法官却始终无可奈何。他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说:“我的运气实在太不好了,又要受人恶言毁谤,我能怎么办呢?”

  “不要再假装无辜了,快认罪吧。”

  孟莫西感觉到呼吸困难。“你想怎么处置我?”

  “你已经不配指挥别人了。你身上流的毒血破坏力太强。我要把你送到黎巴嫩的比布罗,离埃及远远的。你就到那里去维修我们的船舰吧。”

  “你要我做苦工?”

  “你还奢求什么呢?”孟莫西重重的鼻音里充满了慎怒:“这不是我一个人策划的。我是受戴尼斯的唆使。”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你这个人员会说谎了。”

  “别说我没有警告你。”

  “怎么突然大发慈悲了呢?”孟莫西冷笑道:“慈悲?怎么可能!我恨不得亲眼看你被雷电劈死、被洪水淹死、被石堆活埋!你的运气不会永远这么好,你的敌人一天比一天多了!”

  “不要再拖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你的船就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