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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张处方单

    二十分钟后,我等来了江医生的车。

    康乔很罕见地没有尖牙利嘴地抨击我“见异思迁”“有异性没人性”,只是说,“你和江医生好好沟通吧,如果愿意和他聊这几天遇到的问题,就跟他一并说了吧。”

    我也决定如此,当然,得先等到南风离开。

    南风坐在后排,我担心他小孩子家家的容易孤独,就没去副驾,而是陪他待在了后面。

    上车后,我才注意到这小孩怀里抱着一只小巧的泰迪熊毛绒玩具。

    他也看到了我,马上就乖巧地唤我:“吴含姐姐。”

    “嗯。”我替他把贴在额头上的凌乱刘海理到一边,试图表达我对他的态度。

    我不讨厌南风,相反还有些可怜他。他是一场失败婚姻的附属品,一次愚蠢感情经历的牺牲品,而他自己可能也清楚这些。

    挨着他坐好后,我就没动。

    南风望望我,又望望江医生,然后才就着小手小腿,吃力地从座垫上直起身子:“江爸爸,你先等一下,先别开车。”

    江医生把车熄火,掉过头来问:“有什么事要上厕所”

    “不是,”南风把那个紧紧裹在胸口的泰迪熊抽出来,悬空递给江医生,奶声奶气说:“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给你和吴含姐姐听。”

    江医生看了我一眼,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摇摇头,表明同样不知情。

    南风掀开小熊的外套,里面有个黑色的小开关,他肉乎乎的小手指往上一按,熊的身体里便流淌出一段清晰的对话。

    是一男一女的争吵。

    女人语气尖锐,而男人的嗓音却趋于衰老。

    “我说过了,我愿意去受这个风险!我前两年在乡下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你以为我没被那个男人打过么我后背还有香烟烫过的印子,我还怕什么就算现在挨一刀又能怎么样我只想回到过去……回到当初的生活……我真的后悔了,我只想回去,回到从前,拿回我自己本来就有的东西……”

    “小冉啊,你根本不懂事,这么多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想什么做什么,你想过么,就算我们家这会厚脸皮地去和老江商量,你认为他家还看得起你这个以前的孙媳妇你这几年闹得太狠了,谁的耐心和好意都被磨光了,全是你自己作的!”

    “爷爷,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这个方法,就是不甘心看到你们拉下面子去求江行他们一家子,就用我说的法子不行吗我特地把张老师请到家里来商量,就是为了让他配合我这个方法,张老师的爱人前两天刚在承淮他们病区出意外死了,时机正好。如果,我们直接去谈复婚的事,江老爷子肯定不会同意,但如果有道德的约束和舆论的谴责,有对我和我们家的亏欠,你觉得江行不会再考虑考虑吗”

    “不好!太荒唐了!”老人呵责一声。

    “是太荒唐了,我这几年一直在做荒唐事,你就当是最后一次吧,爷爷,”女人的音色染上哭腔:“我求你了,最后一件事,如果能重新拥有以前的生活,我一定好好过日子,好好对你们,对承淮,对小风儿……你们一直知道我的,我想什么,就一定要得到,这是最后一次,爷爷,哪怕不能成功复婚,但我和我们南家的名声,也会好起来的,不是吗。看你们这么些年因为我的任性背负骂名,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你就让我试一试,你就再帮帮我……最后一次,让我拼一把,赌一赌,也许他就回心转意了呢,他现在和那个大学生在一块,也许就是寂寞了,他这两年待你和小风儿那么好,一定还是对我有情意,他就是一时间被年轻小姑娘迷了心窍,你就帮我一次,行吗”

    ……

    接近十分钟的交谈,信息量大得令我瞠目结舌,其实我和康乔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些,但这一切因果始末真正赤条条摆在眼前的时候,我还是会激动得发抖,而更加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用录音玩具记录下这一切的,只是个尚在三岁的小男孩。

    录音内容的尾声,当天犯案的那位“张老师”加入谈话。此刻,南风和我们开口说:“他们都以为我在房间里睡觉,其实我没睡着,我就把熊贴着房门听,这样录下来的会更清楚。他们没人知道。”

    他的黑眼仁里有很多不谙世事的无辜,可他的言行举止又分外懂事:“我也不知道太爷爷和妈妈要做什么,但我觉得对江爸爸不好。我不想让他再和妈妈结婚,妈妈不是好人,对江爸爸不好,我不要江爸爸再到我家来。”

    我在一瞬间热泪盈眶,但不清楚这眼泪的源头来自哪里,是对南家的悲愤,还是对南风的心疼,又或者对江医生这段人生的忿忿不平,我快速揉了揉右眼,擡头去看江医生。

    他沉吟着,仿佛还没从这段对话的情境中走出来,面色却出人意料的冷静。

    过了会,他回头发动轿车,沿路开出去。

    南风问:“江爸爸,你去哪”

    “浦口,带你去欢乐世界玩。”

    南风把那只熊娃娃递给我:“我不想去了,我想回家,我哪也不想去,我就想把娃娃给你们。”

    “不去了”江医生又问了一遍。

    “不去了。”南风望向窗外,弯弯的睫毛闪了几下,就阖上了。

    一路无言。

    快到机关大院门口,南风忽然又慢慢睁开眼睛,问:“江爸爸,我妈,我爷爷他们会坐牢吗”

    几十秒的沉默。

    “不会。”江医生转动方向盘,打了个弯。

    “真的我不想他们坐牢。”小孩子说着说着,眼里就噙满泪水。

    “真的。”江医生肯首,像在给他一个笃定的答复。

    送南风回家后,我打算和江医生说清楚这些天的事。

    我拦住他想要启动轿车的手:“江医生,你这两天上网了吗”

    “嗯。”江医生身上的那种紧绷感一下子缓和下来,他顺势靠回椅背,摆出打算与我长谈的架势。

    “你知道网络上有人骂你这件事吗”我没提自己被骂的内容,倒不是有多高尚无私,只是此刻真相大白,我心坦诚释怀,再计较这些零星散碎的流言反倒没什么意思。

    江医生眉心微拧:“知道,很多同事和学生都跟我说了,我自己也去看过。”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天知道我有多希望我能和他一起承担这些,也好过彼此在私底下烦忧惊扰。

    “我在找其他方法,”江医生慢慢放平眉心,似乎是不想把这份严肃的意味强加于我:“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我就觉得有些蹊跷,”

    他有条理地陈述着:“我去了趟派出所,想见见那位张先生,警。察说他是退休教师,家里人都说他精神有问题,他拒绝和我接触,警。官带他出来的时候,一直在拳打脚踢,极度抗拒,像在害怕,但以我多年看人的经验来看,刚刚在病房的交涉中,他思路清晰,目光澄澈,不像是心智不全,有伪装的嫌疑。案发之前,南冉冉很久没有找过我,却刚巧在那天过来,还是因为南风的事,她知道我对南风这个小孩会挂心。过后再想想,很像是有备而来,”

    “接着就是网上一边倒的评价,新闻的重心,医院这两天来了不少电台,以前院里有过更加严重的医暴行为,但也不会过来这么多媒体。记者到院后,通常直奔南冉冉病房,基本上不来我们科室采访当天的事件本身,”

    “最后,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我们科从省人医开办至今,没经历过一次医闹事件,我从业这些年,科里的新老同事们,不说医者仁心,但也尽心尽职,没有耽误辜负过任何一个病人和家属。张先生的老伴事发突然,我们都很遗憾。那天张先生和子女过来接走遗体的时候,他的情绪非常稳定,是一种已经接受死亡的平和,不像是会再回来闹事的人,”

    “但我也会怀疑,可能真的就是巧合,媒体多的原因是因为南冉冉身份特别,至于网络上的那些东西,人云亦云,没太多意义,我也没在意,”

    “今天南风把这段录音放给我听,我才安心了。我没错,我们整个神内的医护人员也没错,”他叹了一口气,看向我,眼底氤氲着温和的情意:“没有及时和你说这些,我也有我的考虑,这后面要面对的东西太大了,根本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能承担的。”

    我才不管能不能承担,我就是要跟他在一块,我执着地问他:“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告他们上法庭吗”

    “没有足够的证据。”

    “不是有录音吗”

    “这种视听材料并不能成为认定案件事实的证据,法院不会承认。”

    “可以调监控什么的吗”

    “这个也不可以,这些都是隐私。”

    “那个姓张的老人呢他可以当证人。”

    “他不会愿意的。能让一个做了大半辈子教师的人成为刽子手,南家绝对给了他们足够的报酬。”

    “那我和康乔他们,开个小号,把录音传到网上去,让舆论反扑回去,这样不可以吗”

    “吴含,”他轻轻在我手背拍打两下,似乎在安抚我激烈的情绪:“你多少应该知道南晰松的身份和他家的位置吧。”

    “我知道,”经历过那么大的负面舆论的浪涛,我比谁都清楚南家的手掌能盖多大一片天:“可是我就很不甘心啊,难道我们普通人,真的就没办法和他们那样的人对着干吗任由他们为非作歹,随意贬毁别人的名誉和生活,我们普通百姓就活该受这样的罪吗”

    我的鼻子一下子酸了。

    “和你讲一些事吧。”江医生靠近我,把手环在了我背后,轻而易举地让我靠上他肩膀。

    之后,他和我说了另外一件案子,也是他们医院发生过的。

    同样是医闹,年初二月份的时候,在口腔科,一名在科技馆当干部的女患者家属,因为床位问题,用雨伞把护士打成了瘫痪。

    第一时间,就有同事义愤填膺地将消息发在微博上。

    随后就引起了网民热议,对官员仗势欺人的不满。没几个小时,公安机构跑出来澄清,这位护士并没有瘫痪。

    于是,民众的矛头立刻又指回了医院,开始对当事人身份,瘫痪可能性,公布的信息进行各种质疑和辱骂。

    伞轻轻敲了两下就瘫痪,真的不是在撒谎于是,他们普遍认为,是医院内部爆料的那个人故意夸大病情,博取同情,可恨之极。

    讲到这,江医生放开我,看着我眼睛,问我:“所以,你认为呢,这位女护士到底有没有瘫痪”

    我摇摇头。

    江医生淡淡一笑:“在那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判断”

    “既然公安机构都出来澄清了,我也许就会偏向权威的说法。”

    “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嗯。”

    “那会正好召开全国政。协,有位政。协委。员知道这事后,特意大费周章去探望了那位护士,他回来后就发布意见,表示护士真的是瘫痪,并且被保护得很好,言外之意就是,所有的真相,都被掩盖在民众看不见的地方。如果不是这位有一定震慑力的政。协委员非要去求个事实,就不会再有人知道真正的经过和结果,网民还会接着辱骂受害人,而罪犯依然权势滔天,逍遥法外。我们医院的人,再怎么呐喊,也不会有人听,”

    “网络上的那些人,大部分都缺乏理性,对医学常识不甚了解。他们根本不会去思考,人类脊髓的脆弱,还有应激状态发生的原理。所以,这样一批人,现在评论我的一切,我也会认为与我无关。”

    没来由的无力感将我笼罩,我喃喃开口:“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了。”

    江医生微微用力,捏着我的手:“我和南风保证,不会去把他的母亲和爷爷告上法庭,是因为我本来没那个打算,也没那个胜算。我和你现在的家庭,处境,是没有办法与南家抗衡的,就像你说的,可以把这段录音放上网络,说不定会轰动一时,但可能很快就被镇压下来,因为有权威机构跑出来证明,这份录音是伪造的;又或许我们能说服那位张教师来做证,但他们想必能更快地拿出一份精神疾病证说他都是污蔑杜撰,来自我们的诱导性证词……他们总会找到办法的,不是吗接下来又会是一个恶性循环。”

    “……”我忽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那些沉默控制着我,双肩如担千斤顶,我恐怕能明白压在我身上的是什么了。

    是妥协。

    是让我连抱怨和抗争的力气都荡然无存的妥协,也许我这会还能感觉到它们,但再过个几年,再经历几次这种事,我就会变成一个顺其自然得过且过的平凡人,一个为了不辜负正常生活状态因而非常可怜又悲哀的平凡人。

    “所以就这么妥协了”我最后一次发问。

    “不是妥协,时间会检验很多东西。”

    “但可能不会是真相。”

    “自己能做到心如明镜,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江医生右手放进裤兜,摸出来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递给我:“这两天我也尝试写过一些东西,想放到微博上,替你澄清一些事。想想还是算了,不管我们给出怎样的说法,那些人总会找到攻击点,所以,就给你看看,希望你高兴点。”

    我展开纸张的途中,江医生温柔地掐了掐我下巴:“我的小姑娘啊,我也舍不得你受委屈,你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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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说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这大概就是现实,这应该就是现实

    可能你们会觉得男主是懦弱的,可能这一刻的女主也会觉得江医生很没用。

    但我个人认为这也是一种保护,守护的方式不一定非要举起宝剑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同样也可以张开羽翼,形成自己的那道柔软的小屏障,让自己想要爱护的人,不必去直面那些向她飞来的钉刺。

    但是南家还是要虐的,下章你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