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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星期过去了,我算是死了心了。这位玛西某某(天知道她到底姓什么)是不会打电话来的了。说实在的,事情又怎么能怪她呢?可是这三个星期来打网球加跑步的“固定节目”,累得我都快要垮了。更何况我又成天总是那样心神不定,指头叩不停的桌子,左等右等总是等不到那电话。我就是能坐下来办一点公事,自然也是办得不知所云。总之样样都变得一团乌糟了。不变的只有我的心境,那可本来就已经糟透了。这个局面不加制止怎么行呢。因此就在恶狼饭店“大血战”三周纪念的那天,我暗暗下了决心:好了,本案到此结束。明天我就一切恢复正常。为了纪念这个可以大书特书的时刻,我决定那天下午放我自己半天假。

  “奥利弗,万一有事要找你的话我到哪儿去找你呢?”阿妮塔问。这些天来我老是问她有没有电话,问个没完,问得又离奇,而电话却始终不来,连她也差点儿要发疯了。

  “谁还会来找我呢,”我说完,就离开办公室走了。

  我离了办公室向家里走去,从现在起我可以不再受幻觉的作弄了。我本来总恍惚觉得似乎看见玛西就在前头。结果当然是错认了人,虽然也是个细高挑儿的金发女郎,却不是那一位。有一次我还看到了一个手提网球拍的。当时我奔得真像飞一样(我那时劲头还挺足哩),可跑过去一看却又错了。又是一位“准玛西”。纽约城里多的就是跟她简直难分彼此的“仿玛西”。

  到了五十几号街了,前边就是宾宁代尔百货公司了,于是我就调整好心态,要像三星期前没有走火入魔时那样,从公司前面走过去。要漠然无动于衷。脑子里要想些诸如法院判例之类严肃的问题,或者就想想晚饭点些什么菜来吃。再也不要花冤枉钱去搞实地侦察了,再也不要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踏遍了公司去寻访,妄想在网球用品部或者妇女内衣用品部也许能惊鸿一瞥,发现玛西的身影了。现在我只要看一眼大橱窗里陈列些什么商品,只管大步走过去就是了。

  咦!我最近还看过呢——说确切些,是昨天才看过呢——可今天橱窗里就有了新花样了。里边陈列的一样新产品,引起了我的注意:本公司独家经销——意大利刚刚运到。埃米利奥-阿斯卡雷利最新设计。

  橱窗里那个木头模特活像个耶鲁生,笔挺的肩膀上套着一件开司米毛线衫。是全黑的。胸前绣着阿尔法-罗密欧的字样。不过橱窗里广告上声称此项独家经销的产品还只刚刚运到,那就是瞎吹了。鄙人一到,这谎言马上可以拆穿。因为说来也巧(也可能未必是巧合吧),此刻我身上正好就穿着这么件毛线衫。我可是几星期前就拿到了。确切些说,是三个星期前。

  终于有了一条可靠的线索了!一定是经管外货进口的那一位或卖或送,先给了玛西一件。这一下我就可以直捣她的大本营,把身上的证据一亮,要他们马上说出她的下落来,水落石出立时可待。

  可是,且慢,奥利弗。你说过走火入魔已成过去,说得对呀。还是走吧。开司米一案已经了结,还管它开司米呢!

  过不了几分钟,我便已到了家里,因为打算过会儿要到公园里去跑步,所以就在一大堆运动衫裤里大翻而特翻。最后其他都找到了合意的,只剩袜子,找到了三四双干净的(只能说比较而言还算干净吧),得从中挑一双穿,不想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

  让它去响吧。人家正有要紧事呢。

  铃声却响个不停。大概阿妮塔又接到华盛顿的什么电话了,尽是鸡毛蒜皮的事!

  我就拎起电话,打算回掉算了。

  “巴雷特不在!”我大吼了一声。

  “是吗?难道又到太空里找他的当事人去了?”

  原来是玛西!

  “嘿嘿……”(看你好口才!)

  “你在干什么呀,奥利弗?”她说,一副曼声柔气。

  “我正打算到中央公园去跑步呢,”我说。

  “这真是太不巧了。我倒是很想跟你一块儿去跑。可我今天早上已经跑过了。”

  啊,怪不得近一个时期来总不见她下午来跑步。

  我“哦”了一声,赶紧又补上一句:“那真是太不巧了。”

  “我刚才给你办公室里打过电话,本想问问你吃过了午饭没有。可既然你要去跑步……”

  “别,别,”我赶紧说道。“我肚子倒也有点饿呢。”

  沉默了片刻。

  “那就好,”她说。

  “我们在哪儿碰头呢?”我问。

  “你来接我好不好?”

  什么?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你在哪儿呀,玛西。”

  “在宾宁代尔公司。顶层的公司办公室。你就说你找……”

  “好嘞。一言为定啦。什么时候呢?”

  “不用急。看你方便好了。反正我等着。”

  “一言为定。”

  两个人同时挂上了电话。

  我一时举棋不定:是马上就赶去呢?还是且别性急,先洗个澡,刮个脸?

  折衷的办法是:梳洗归梳洗,完了不妨再招辆出租车,好把损失的时间补回来。

  不出十五分钟,我就又来到了宾宁代尔公司。

  我起初就想快步奔上楼梯,可是再一转念,出防火门而登公司办公室未免有失风度吧。因此我就乘了电梯,直达顶层。

  一到顶层,我十足就像进了个天堂。面前的地毯有如好大一片没有人践踏过的沙滩——而且也就有那么柔软。上岸处坐着一位女秘书。女秘书身后是美国。我的意思是说,是一幅美国地图,上面有许多小小的旗子,表明哪些地方已经建立了宾宁代尔公司的地盘。

  “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吗?”那女秘书问。

  “呃……有点儿事。我姓巴雷特……”

  “原来是先生。先生是要找玛西,”她马上接口说。

  “呃……对。”

  “请顺着那边的走廊过去,”她说,“一直走到底就是。我给你先通报一下。”

  我就赶快转到那条走廊上,一到那里马上暗暗叮嘱自己:千万得悠着点儿。得慢慢儿走,可不能跑。要走得愈慢愈好。(我只巴不得我的心跳也能减慢下来。)

  这走廊真像个隧道,装饰华美,又密不通风。到底有完没完哪?不管怎么说吧,反正一路走过去,那一个个房间的主人看来都不是些小人物。

  首先经过的是威廉-阿什沃思的办公室(商品部总经理)。

  接下去是阿诺德-H-森德尔,财务主管。

  再接下去是小斯蒂芬-尼科尔斯,第一副总裁。

  走廊终于到了尽头,面前一下子开阔起来。原来这里还有好大一个地方,只见眼前坐着两个秘书。

  我走过去时,秘书身后一扇门打开了。

  门口赫然就是她。

  我站住了。

  玛西对我瞧瞧,我也对她瞧瞧。我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话可说。

  “请进吧,”她说(她的镇静功夫显然要胜我一筹)。

  我就随她进去。里边的房间既宽敞又精致。

  房间里却再没有一个人。

  我到这时才领悟了她所以总是独自一人的道理。

  最后还是她开了口。

  “这三个星期不好受啊。”

  “从生意上讲怕未必吧,”我回她说。“我为了来找你,就得在这儿买东西,买得我都倾家荡产啦。”

  玛西微微一笑。

  我想该表示个道歉的意思,就说:“你瞧,事情都怪我:我也未免太冒失了点。”

  “我火上加油也有责任,”她说。“我也有点故弄玄虚的味道。”

  可是如今谜已经解开,故弄的玄虚也都一笔勾销了。

  “其实你根本不是宾宁代尔公司的工作人员,”我说。“应该说公司的人员都是为你工作的。”

  她点点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我实在应该早些告诉你,”玛西说。

  “也没什么。我现在都明白了。”她一听,似乎大大松了口气。

  “嗨,玛西,其实你不知道,对这种怪病我才了解呢。做了个有钱人,心里总有那么个鬼钉着你问:‘他们喜欢我,是喜欢我的人呢,还是喜欢我的钱?’这个声音你是不是听得挺耳熟的?”

  我拿眼瞅着她。

  “有那么点儿,”她说。

  我心里很想再说上几句。比方说,哎哟你实在太美了。看你多机灵啊。你身上真有千百种好处,谁见了都会倾心的。诸如此类。可是我说不出口。现在还说不出口。

  不过总得有人采取点主动吧。因此我就当仁不让了。

  “我们出去遛遛吧,”我说。

  她点点头,在她办公桌的顶上面一只抽屉里翻了一阵,找出一个钥匙来,扔给了我。

  “就停在楼下,”她说。

  “你真让我开?”我吃了一惊,当然心里是挺乐意的。她笑了笑,点点头表示是这意思。

  “不过你可得多留神哪。我这辆玩意儿跟你那辆一样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