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黑,没有光,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这是余窈鼓起勇气钻入帷幔后的第一感觉。她傻傻地抱着迎枕,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眼睛适应了这片黑暗,能够模糊地分辨出面前的一切。
帷幔后果然如她所想是未婚夫的床榻,可余窈惊得唇瓣微微张开,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宽这么大的床。
屋中没有再燃龙涎香,除了雨水的潮气,余窈轻轻嗅了嗅,闻到了沉香木的淡淡香气。
厚重细腻的沉香木做成了一只十分宽敞的雕花大床,摆在正中央的位置。
少女除了听到雨珠急急滴落的声音就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她抿着唇轻轻地朝着床榻走近,在看到未婚夫静静躺着的身影时,脸颊染上了羞赧。
绿枝不在,能陪着她让她不那么害怕的人只有未婚夫,可帷幔与屏风隔开了他们又令她感到深深的不安。
她不会也不敢对未婚夫做什么的,只是未婚夫的床榻这般的大,她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角落就可以。
紧紧地抱着迎枕,趁未婚夫睡的正沉,余窈看准了床尾的一小块地方。
少女正要朝自己选中的地方走去,黑暗中,她的手腕冷不丁地被一只大手抓住,一双乌黑的眸子倏地盯向她。
“抓到了一只鬼鬼祟祟的小老鼠,你说是不是应该乱棍打死。”萧焱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摸到他床帐中的小可怜,弯了弯唇。
男人唇角的弧度诡异,笑意也未及眼中。
若是熟知他性子的内侍在此,轻易便能琢磨出他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余窈刚做了一件出格的事就被抓个正着,脑袋羞愧地耷拉了下来,“郎…郎君,我不是小老鼠,你不要打我。”
“下了暴雨,我害怕不敢一个人待着,你知道的,船上我最亲近的人只有郎君了。”她偷偷擡眸,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漾着水光,继续小声地为自己的举动辩解,“我只想和郎君在一起,只要一点点的床角就够了。”
未婚夫睡的地方足以容纳下十个她,她又瘦又小占一个角落休息妨碍不到未婚夫的。
萧焱的目光看向她比划的小小角落,眉峰微动,果真是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也许刚好可以让人缩身躺下来。
可是,凭什么?大善人他已经做过了,小可怜未免太会得寸进尺。他的眼神蓦然冷下来,此时此刻若是在宫里,胆敢偷偷摸摸爬上他的床,她的尸体都已经凉了。
“出去!”他把少女的手腕捏住了一个红印子,毫不客气地将人赶到帷幔外面。
“郎君,我们是未婚夫妻呀,迟早都要睡在一起的。”余窈不愿意轻易放弃,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指尖勾住了未婚夫的一片衣角,企图用两人的婚约让未婚夫回心转意。
奈何男人神色漠然,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无情地甩开了她的手。
帷幔重新阖上,余窈的怀里还抱着那只迎枕。
她无精打采地转过身,突然,一道惊雷轰隆隆地劈开了天空。
暴雨如注,余窈害怕地全身都在颤抖,可未婚夫已经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她,于是,她只好委屈巴巴地依偎在了帷幔边的那根柱子上。
风浪暴虐的夜晚不仅只有咆哮的雷声还有恍若火焰的闪电,黑暗的船舱被照亮的时候,她的嘴中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
一声一声,很奇怪,夹杂在震耳欲聋的响雷中,萧焱听的清清楚楚。
他知道小可怜被区区几道雷吓哭,脸色阴沉地抿直了薄唇,额角的青筋也跳了几下。
再然后,他迈着长腿下床,快而准地抓住了少女的衣领,将人拎到了过于宽敞的床榻上。
“接下来,你若再闹腾,我一定掐断你的脖子,将你丢下船。”萧焱平静地盯着少女细嫩的脖颈,眼中迸出了凶光。
余窈忽然就从空空荡荡的帷幔外面到了未婚夫的床榻上面,她高兴都来不及,根本就没察觉到命悬一线的危险。
快速地挪到早就看好的角落,她重重地嗯了一声。
只要肯让她和未婚夫待在一起,她什么都会乖乖的。
随着余窈蜷缩身体躺了下来,这处密不透风的空间中重新恢复了沉寂,男人阴着脸看她,没过多时,收回了视线。
夜色中,巨大的船只静静地泊在码头,暴雨几乎没有断过。
余窈再听着雨声,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抱着迎枕,她不知何时睡着了。
一夜过去,雨还在下。
辰时不到,船舱外有人在走动,萧焱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睛。帷幔之内的光线依旧很暗,他垂头定定地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女子,神色阴郁。
她还老老实实地待在昨夜的角落里,可他的位置变了。
少女靠着他的胸膛,睡的很香,脸颊微红,呼吸平稳。由她体内散发出的馥郁香气盈满了整个空间,她轻轻动了一下,被他咬过的齿痕映入他的眼帘。
一瞬间,萧焱的瞳孔紧缩。
………
雨一直未停,总待在码头也不安全,常平找到了王伯,从他的嘴里得知这雨还会再下一日,眉头紧锁。
辰时将过,雨势小了一些,他走到陛下的船舱外恭声请示是否要移到岸上。
内侍微带阴柔的声音成功地唤醒了熟睡的余窈,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了床榻的正中央。
而她浓密的一头长发之下枕着的是未婚夫的手臂,余窈倏然一惊,对上了未婚夫死寂冷淡的双眸。
“郎君,我,我不是故意的。”余窈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睡在了未婚夫的怀里,羞愧之下,整个人都擡不起头。
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年轻的天子一边听着门外内侍的请示一边近乎冷酷地下了决断,“哦,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为之。”
“这件事,我记下了。”他掀开帷幔,泛着灰的光线照着他冷白的脸庞,以及颜色似血一般红的薄唇。
闻言,余窈的小脸涨红,被堵的说不出话,垂着头抓着迎枕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出了这件事,接下来的时间余窈都有些心不在焉。
下船到岸上避雨的时候,她一时不慎还差点摔了一跤,可将绿枝吓得够呛,还以为她昨夜又被暴风雨骇住了。
“没事,昨夜我休息的很好。”余窈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的心虚,忍不住往未婚夫的那处偷瞄一眼。
未婚夫面若寒霜,从下了船开始就一直冷着一张脸,余窈默默地想一定是自己没有分寸惹怒了未婚夫。
因为暴雨,青州城的车行可能停工了,码头附近很难找到马车,所以他们尽是撑着雨伞往岸上走去。
青色的油纸伞最多只能遮住两个人,而未婚夫不喜让人靠近,是一个人撑着伞,伞下他的指骨青白。
余窈咬咬牙,和绿枝小声说了一句话,不管不顾地冲进雨中,跑到了未婚夫的伞下。
“郎君,我帮你撑伞吧。”她讨好地露出一个浅笑,然后当着众人的面高高地举起了一双手。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诚恳。
萧焱冰冷的目光地从她被雨淋到的头发移到她湿了一截的裙摆上,没说一个字。
身后,常平和黎丛等人各自撑着伞,也都停住不动。
余窈见未婚夫没有反对,踮起脚尖握住了未婚夫指骨下方的伞柄,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未婚夫的手背,冷的往里缩了缩。
未婚夫的手好凉,就像是冰块一样。
“郎君,一会儿到了客栈,我给你熬姜汤喝吧,对了,还要沐浴,船上的水没那么多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伞下的方寸之地被雨水隔开,旁边的人听着有些模糊。
萧焱每个字都听见了,他漆黑的眼珠子动了动,薄唇一弯吐出了两个字。
“真脏。”
话音落下,余窈神色立刻变得很不自在,在船上这几日,她都没有好好地沐浴过一次,都只是偷偷用热水擦了擦身体。
船上储存的热水有限,她也没有那么娇气,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洁净。
未婚夫是觉得她脏了吧?
“我…我也会好好沐浴的。”余窈难为情地往后看了一眼,镇国公府的护卫们没有全部跟着他们上岸,他们只会比她更脏,“我有钱,把客栈包下来,每个人都沐浴一遍。”
是啊,她有很多银子。
少女眼眸一转,想到了哄未婚夫开心的法子,青州城也是一方大城,应该有许多好吃好玩的吧。
她听父亲说过,青州城的富庶丝毫不亚于苏州城,尤其青州城中还立着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褚氏。
据说,褚氏的显赫不亚于镇国公府傅家,青州城在褚家世代的影响下气度风雅定然更胜一筹。
余窈的心里盘算着,几乎是贴着未婚夫走路。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到了一处客栈。
常平还没有所动作,余窈就示意绿枝掏出了银票,她将整座客栈都包了下来,也幸好因为下雨这家客栈没什么客人。
他们顺顺利利地住了下来。
未婚夫住的当然是客栈最好的房间,余窈住在了他的隔壁。
这天,他们都喝了姜汤,好好地洗了一次热水澡。
傍晚,戴婆婆他们送上来热气腾腾的膳食,余窈暗暗窥着未婚夫的脸色,一本正经地松了一口气,未婚夫的手指那么凉,她很担心他会受寒生病。
又过了一夜,绵延了两日的雨水终于停了。
然而天晴了,黎丛等人都没有再返回船上的意思,海匪不除,他们岂敢再走海路护送陛下回京。
但青州城…又确实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单一个褚家就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正在他们为难如何和陛下禀报之际,余窈找了过来,她的来意很简单,好不容易停在了岸上,不如多留一日,一来可以补充些物资,二来她也想在青州城购置一些送给傅家人的礼物。
“黎护卫,你觉得怎么样?”余窈有些不好意思,她这算不算耽误了未婚夫的行程。
“很有道理,不过余娘子为何不与主子去说?”黎丛听了她的话,眸光一闪,或许有人可以劝的动陛下。
“和我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寒凉的声音,黎丛和余窈都闭上了嘴巴。
余窈转过身,身形颀长的男子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身上的墨色衣袍映射着泠泠的冷光。
“郎君,雨停了,我想多在青州城待一日。”她虽然莫名察觉到了未婚夫的不虞,但还是老实开口,没有隐瞒。
“青州城,你喜欢?”他轻轻柔柔地笑了,可眉眼的寒冰一点都没融化。
少女眨了眨眼睛,正欲回答,黎丛突兀地插了一句。
“主子,经属下查探,前日窥伺我等的海匪并未离去。”
问话被打断,萧焱盯向臣子的眼神狠戾,“我说过,将他们都杀了。”
“一个不留。”
体内的血液暴动不止,他想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