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青州码头,海匪死去不过短短两日,大大小小的船只就多了起来,中还夹杂着只有穷苦人家才会用的渔排。
不仅船多,人也多了起来,和余窈他们初次上岸时见到的场景完全不同。
十分嘈杂,气味也不好闻。
余窈和未婚夫下了马车,担心喜静的未婚夫会不舒服,急忙拿出香饼和在药铺购买的薄荷膏给他。
“郎君,你先忍一忍,上了船就好了。”她自己都能闻到很浓重的鱼腥气,往嘴里放了一块香饼。
萧焱从她的手中接过香饼,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几个年纪不大的孩童在兴高采烈地捡拾鱼虾,一下一下轻轻咀嚼。
唇齿间清香弥漫,他的眼中平和,并没有少女以为的烦躁与不悦。
一块香饼嚼完,他们踩着阶梯上了船。
上着黑漆的官船在一众船中最为显眼,那些孩童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仰着头有些畏惧又有些憧憬地看。
若有朝一日他们也能拥有一艘这么大的船………
“我家郎君和小娘子要上船,你,你,还有你速速退到一边,不要挡了路。”两个衣着青灰色袍的家仆突然上前喝止驱赶这些脏兮兮的孩童,唯恐他们污了自家主子的眼。
这些孩童大多是渔民家的孩子,几乎都被父母叮嘱过千万不可冲撞了贵人,对上家仆嫌恶的目光,他们缩缩脖子,立马跑开躲到一旁了。
余窈站在甲板上往下看,就看到那些着了青灰色衣袍的仆人在赶走捡拾鱼虾的孩童后,往有些泥泞的地面上铺上了一条长长的绢布。
浅色的绢布刚好停在一艘船下。
她微微垂着头,目不转睛地往下看,心里好奇铺这条绢布到底有什么用。
绿枝也看到了铺在地上的细绢,小声地说看起来那么精致的一条绢布沾了污泥就不好洗掉了。
闻言,余窈重重点头,眸中闪过一缕不喜。先是凶巴巴地赶走那些小孩子,又糟蹋本该制成衣服的绢布,她没有一点好感。
主仆两人的动向被看在眼中,船上凡是明白那匹绢布有何作用的人都弯了弯嘴角。
世家大族的人,哪一个不是用金膏玉脂养大的?莫说是一匹细绢就是十匹百匹他们也不看在眼中。
“郎君,那艘船就是褚家的吧?褚家三郎的马车上也有这个印记。”余窈发现了船上的印记,指着给未婚夫看。
看来姚府丞说的不错,褚家的郎君和小娘子也要在今日去往京城。
他们选择了同样的海路。
“嗯。”萧焱居高临下地看向缓缓驶来的马车,黑眸眯了眯,“他们来了。”
余窈立即探头往下看,只见三辆马车依次停下来,褚家三郎率先下车,而后蓝衣侍女扶着两名身姿窈窈的女子也下了马车,他们全都踩在那条绢布上头。
原来绢布是这么用的啊?只是为了防止世家尊贵的郎君娘子们鞋子上沾到污泥。
余窈下意识地擡了脚,她看看自己的鞋子,鞋面和鞋尖都带着一些泥土,顿时不好意思地用裙摆把鞋子遮了起来。
褚三郎她见过了,其他两名被侍女簇拥着的少女带着帷帽,她猜应该是褚三郎的两个妹妹。
衣裙飘飘,款款而行,她们走的每一步都像是经过了严格的规范,不慌不慢,优雅又从容。
原来这就是世家女吗?果然看上去仪态端庄,气质高贵。
余窈暗暗地将她们的步伐记在脑海里面,略有一些艳羡,父母去世之后,她住在大伯父和大伯母家里,就从来没有再受过礼仪方面的教导。
“一、二、三,居然只有三个人,”未婚夫的关注点却和她完全不同,他幽幽叹了一口气,似是对褚家进京的人数不大满意,“也只褚家的老三有些玩头儿。”
据萧焱了解,褚家人丁兴盛,单是他那位亲舅舅膝下就有两子三女,主枝的小辈加起来有十多个,怎么就只去了三个呢。
听到未婚夫的话,余窈心头萦绕些许怪异,突然觉得未婚夫是在数人头?
“郎君,你与褚家的过节究竟是什么啊?”她耐不住好奇心低声问出口。
“过节?我说过和褚家有过节吗?”萧焱微微皱眉,一副少女在胡说八道的模样。
余窈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未婚夫,她回不过神。
萧焱一看到小可怜摆出懵懵懂懂的样子就觉得她又傻又蠢,他冷漠地注视着那些褚家人上了船,道,“那不叫过节,是欲除之而后快的仇恨。”
“仇恨,就是想要杀掉他们,你听懂了吗?”
他贵为天子都没有奢靡地往地上铺细绢,他们又凭什么理直气壮地那般享受。
“懂,懂了!”余窈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深刻地体会到了未婚夫对褚家的厌恶。
都恨到要杀掉褚家的人了,一定是褚家人对未婚夫做了天怒人怨的事!从方才褚家派人赶走孩童又铺细绢的举动上看,他们的名声还真不像外边传的那样好。
她瞪了褚家的人一眼,开始和未婚夫同仇敌忾,“郎君,眼不见心为静,我们不看他们了。”
余窈扭过头,果然不再往褚家的船上看一下。
然而,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也被褚三郎和褚家的两位小娘子看在眼中。
“三哥,那郎将夫人似乎不喜欢我们,我方才瞧见她瞪我们了。”褚心双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同样性情也是最为倨傲。
她被余窈瞪了一眼,帷帽下的一双美眸顿时染上了怒色。
别人怕武卫军,她可不怕,按照血缘关系,她是当今天子的亲表妹!
“我们褚家向来是清流,与武卫军那等鹰犬走狗不是一路人,双方自然都不会喜欢对方。但此次无奈同路,不宜生事,七娘,五娘,你们都记得不要和他们有任何交集,包括争吵。”褚三郎牢牢记得父亲的话,冰冷的目光只扫了那黑漆大船一下就不再理会。
他接着嘱咐两个妹妹,褚家五娘低声应下,褚七娘也回了声是。
要有交集也是那郎将夫人来讨好她,她才不会低下身段和她来往呢。
争吵都算是给她脸了。
***
黑漆官船先行,褚家的船跟在后面,不多时就离开了青州城的码头。
一场暴风雨过后,天气一直都很凉爽,海上尤甚。
不想在甲板上与褚家人两两相望,余窈就在船舱中看起了姚府丞送过来的东西,因为大多数都是女子能用的,所以未婚夫把这几个大箱子全部给了她。
她一开始以为不过是些寻常的赔礼,十分开心,可越翻看下去就越心惊,大颗大颗的宝石、各式珍贵的步摇钗环、还有圆润饱满的珍珠、质地清透的玉镯子………
余窈就不敢收下东西了,到底未婚夫冒充了李郎将的身份,她也扮成了郎将夫人,万一姚府丞日后将这些东西捅出来,李郎将不就要受到别人的弹劾了吗?
单拿出一件都可以定罪处罚,说李郎将收受贿赂。
她兴致勃勃翻看的时候,萧焱就在她的身边。
“郎君,要不你还是写封信和李郎将说明情况吧?这些箱子他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余窈心里过意不去,小心翼翼地和未婚夫说了她想到的利害关系。
萧焱不以为意,随手拿了一颗宝石在指尖把玩,“他都知道,有我在也没人会在朝中弹劾他。”
“怎么会没人呢?郎君,周尚书的地位比你高,他说的话肯定比你有用,到时候他出面,你护不住李郎将的。”余窈一着急就将实话说了出来。
闻言,萧焱的眼眸一暗,笑吟吟地看向她急的打皱的小脸,“整个天下都是天子的,没有人会比天子的话有用。”
他的话中有话,像是在慢慢地靠近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快要到京城了,傅云章是傅云章,他是他,不是镇国公世子。
然而,余窈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但压根没有往他的身份上去想,她认定了未婚夫就是镇国公世子。
“郎君的意思是说这件事会禀明陛下?那这样的话,这几个箱子就该交给陛下了。”余窈换位想一想,觉得还是交给李郎将最好,让李郎将呈给陛下,一切都能圆满。
“话多,还蠢。”萧焱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阴阳怪气地掀了下薄唇。
“郎君,我不蠢。”少女有些委屈,她明明是在为未婚夫考虑,未婚夫居然说她蠢。
男人没想到她会反驳自己,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他果然对这个小可怜太好了。
“出去。”他冷冷开口。
余窈瘪了瘪唇,闷闷不乐地起身退出了船舱。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巧合了,她在被未婚夫赶出船舱之后又一次碰到了今早差点撞上的那个护卫。
一个高鼻梁肤色很黑的青年。
余窈看到人,眼眸微亮,瞬间记起了那块武卫军的铁牌。
于是,她故技重施,垂着头装作不小心地与人撞了一下。
其实说撞不过是轻轻地碰了一下而已,但余窈却立刻无中生有地说有一块铁牌掉在了地上。
“余娘子看错了吧?什么牌子?”地上压根就没有牌子,青年不明所以,都怪少女单纯的模样太深入人心,他真的没想到她在耍小心思。
“是武卫军的铁牌啊,你身上也有的,我可能看岔了,可以拿给我看看吗?”余窈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朝他伸出了手。
“郎君的身上也有一块。他和我说过这是属于武卫军的铁牌。”
听她提到陛下,青年的神色当即变得恭敬起来,将身上的铁牌解下来呈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