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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姆-巴尔内特轻轻掀起事务所办公室临街橱窗的帘子,发出爽朗的笑声,然后不得不坐下,仿佛他这一笑就使他的双腿无法伸直似的。

  “哎呀!这真滑稽!要是我从来没有期待过这件事就好了!……贝舒来看我!天哪!这是多么滑稽!”

  “是什么事滑稽呀?”贝舒警探一进屋就问道。

  他凝视着这个大笑中喘着气、发出轻轻感叹的人,又恭敬地问道:

  “是什么事滑稽呀?”

  “当然是你的来访-!怎么!从诺尔曼俱乐部的那件事以后,你还敢来这里。可恶的贝舒!”

  贝舒的样子显得那么尴尬,巴尔内特本想克制住自己。可是,他不能够,于是继续快活地大笑,阵阵呛咳!使他憋得发慌。

  “对不起,我的老朋友贝舒……这很好笑!那么,你就是司法机关的合格代表,你现在还给我送来一只要拔毛的鸟①呢!也许是一个百万富翁?一名部长?你真是太好了!因此,你瞧,我要像你那天做的那样,亲热地‘以你相称’。咱俩难道不是好朋友吗?喂,别像湿淋淋的猫那样胆小……把你的小故事讲给我听。是关于哪方面的?有什么人请求帮助吗?”

  ①意思是说:“一个可以骗财的对象。”——译者

  贝舒极力恢复了平静,说道:

  “是的,巴黎附近一个正直的本堂神甫。”

  “你的正直的神甫,他杀死了谁?杀了他的一个教徒?”

  “不是的,刚好相反。”

  “嗯?是他的一个教徒把他杀了?我能够帮他什么忙?”

  “不对……不对……只是……”

  “见鬼!你今天讲话吞吞吐吐的,贝舒!算了吧,咱们别谈了,你领我到那个郊区本堂神甫那里去吧。我的旅行箱总是准备好了的,必要时可以随时跟你走。”

  瓦纳伊这个小村庄,分散在三个树木葱茏的山丘形成的谷地与山坡上,古老的罗马式教堂坐落在绿树环抱之中。从教堂后部圆室开始,一座漂亮的乡村公墓向前伸展,右边与一个大农庄的篱笆相邻,一座宅邸耸立在那庄园中,左边则跟本堂神甫的住所一墙之隔。

  贝舒领巴尔内特来到本堂神甫住所的餐厅里,把他介绍给德索尔神甫,说他这个私家侦探认为“不可能”这个词是不存在的。德索尔从外及内来看,确实是个正直的本堂神甫,胖得恰到好处,皮肤红润油亮,已届中年,平常显然是平静的脸,现出了他不应该有的忧虑。巴尔内特注意到他那肥胖的手,手腕有一圈肉,滚圆的肚子把油腻发亮的可怜的开司米长袍绷得紧紧的。

  “本堂神甫先生,”巴尔内特说道,“我对困扰您的那件事完全不知情。我的朋友,贝舒警探只是对我说,他从前有机会认识您。现在请您给我解释一下,但是不要讲那些无用的细节。”

  德索尔神甫大概已经准备好要讲的事,因为他马上毫不犹豫地开始讲述,从他那双层下巴深处发出悦耳的低音说道:

  “您要知道,巴尔内特先生,这个教区平凡的主持教士同时兼任宗教财产的保管员,教产是瓦纳伊城堡的领主老爷十八世纪留下来的。两个金圣体显供台,两副十字架,一些烛台,一个圣体盒,总共有——可惜!我应该说,曾经有过——九件贵重物品,周围八十公里的人都前来欣赏过。对于我来说……”

  德索尔神甫揩拭了额上微微沁出的汗珠,接着说道:

  “对于我来说,我应该说,我认为保管教产始终充满了危险,我小心翼翼地执行这项任务,总是感到害怕。您可以从这里,透过这扇窗户,望见教堂的后部圆室和墙壁厚实的圣器室,那几件贵重的圣器就放在圣器室内。圣器室只有一道门,是用整块厚橡木制成的,朝向祭坛周围的过道。只有一枚大钥匙,归我保管。装着宝物的保险柜的钥匙也由我掌管。陪同参观者欣赏宝物的只有我本人。而且,由于我卧室的窗子离从高处透光照亮圣器室的有栅栏围起来的天窗不到十五米,每天晚上,我瞒着众人,装好报警装置,把警铃与长绳联结起来,只要有偷盗的任何举动,我都会醒来。此外,每天傍晚,我都谨慎地把最珍贵的那件镶满宝石的圣体盒拿到我的卧室里,以防万一。然而,那天晚上……”

  德索尔神甫第二次用手绢揩去额头上的汗。随着讲述那件不幸事件的进展,神甫的汗越出越多。他又说道:

  “然而,那天晚上,将近半夜一点钟,不是报警的铃声,而是有某种东西跌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把我惊醒,使我急忙起床,半睡半醒地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往前走。我想起了圣体盒。不会有人把它偷走了吧?我高声喊道:

  “谁?……”

  没有人答应我,但是我肯定有人站在我面前或者在我的身边,而且我也肯定有人跨越窗子进了房间,因为我感觉到从外面吹进一阵凉风。我摸索着,拿到了手电筒,推动开关,举起来照着。于是,我在转瞬之间,看见在一顶灰色垂边帽的下面,翻起的栗色衣领的上面,有一张如做怪相的丑脸。在那个丑脸上张开的嘴巴里,我清楚地看见,左边有两颗金牙。我的手臂受到突然的猛击,那人使我的手电筒脱手落地……我朝那个方向猛扑过去。但是,他在哪里呢?我不是在团团转吗?总之,我撞在壁炉的大理石台面上,正好跟窗子相对的地方。等到我终于找到了火柴,卧室里只剩下我自己。在阳台的边缘,靠着一把梯子,有人把梯子从我的库房里偷了出来。圣体盒已经不在平时收藏它的地方。我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向圣器室跑去。宝物都不见了。”

  德索尔神甫第三次擦去脸上的汗。他已经汗流满面,直往下滴。

  “当然,”巴尔内特说道,“那个天窗已被撬坏了,报警的绳子也被割断了吧?这证明,那个作案的人熟悉周围环境和您的生活习惯,对吧?本堂神甫先生,接着您去追捕盗贼了吗?”

  “我错误地大呼捉贼,我感到很遗憾,因为我的上司不愿意声张此事,会责备我把此事公开而惹起议论纷纷。幸好,只有我的邻居一个人听见我的喊声。德-格拉维埃尔男爵二十年来亲自经营在公墓另一边的农庄,他同意我的意见,在报警与提出控告之前,应该努力去找回被盗的物品。因为他有一辆小汽车,我就请他去巴黎找贝舒警探。”

  “我是早上八点钟到这里来的,”贝舒说道,充满骄傲。“到了十一点钟,就解决了问题。”

  “嗯?你说什么?”巴尔内特惊讶地问道,“你抓到了罪犯?”

  贝舒把食指伸向天花板,故作庄重姿态。

  “在那上面,关在顶楼,由德-格拉维埃尔男爵看管。”

  “真没想到!干得真漂亮!讲给我听,贝舒,简单地讲,行吗?”

  “一个简单的案子,”警探说道,由于渴望得到夸奖,有点像在讲蹩脚法语,“第一,在湿地上有许多脚印,分布在教堂与本堂神甫住宅之间;第二,检查脚印证实作案者仅为一人,他首先把偷到的贵重物品搬运至某个地方,然后回来准备侵入本堂神甫住宅;第三,第二次偷窃企图落空后,又去取赃物,从大路上逃走了。人们跟踪到伊波利特客栈附近,就不见脚印了。”

  “你马上就去询问客栈老板……”巴尔内特说道。

  “客栈老板回答说,”贝舒继续道,“‘一个戴灰色帽子、穿着栗色外套、有两颗金牙的男人吗?但那是韦尔尼松先生,旅行推销饰针的……我们都称他为“三月四日先生”,因为他每年三月四日都到这里来。昨天中午,他坐着马车跑来,把马车放入车库,吃过午饭就去拜访他的主顾。’

  “他是什么时候回客栈的?’

  “凌晨两点正,像往常一样。’

  “他现在走了吗?’

  “已经走了有四十分钟了,朝着尚蒂伊方向。’”

  “接着,”巴尔内特说道,“你就去追捕他了?”

  “男爵用他的汽车载我去追。我们赶上了韦尔尼松先生,不理睬他的抗议,强迫他驾着马车掉头往回走。”

  “啊!他招供了吗?”巴尔内特问道。

  “他招供了一半。他回答道:‘什么也不要对我的妻子说……别告诉我的妻子!……’”

  “那些宝物呢?”

  “马车厢里什么也没有找到。”

  “那么,罪证确凿吗?”

  “确凿。他的鞋子跟公墓里的脚印完全相符。此外,本堂神甫先生肯定傍晚在公墓遇见过这个人。因此,没有疑问。”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不妥呢?你为什么要叫我来?”

  “这个嘛,是本堂神甫先生有异议……”贝舒很不满地说道,“在一个次要问题上,我俩的看法不一致。”

  “次要问题……这是您说的,”德索尔神甫发表意见道,他的手绢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堂神甫先生!”巴尔内特问道。

  “啊,是这样的,”德索尔神甫说道,“这涉及到……”

  “涉及到什么?”

  “涉及到金牙齿。韦尔尼松先生确实有两颗金牙。只是……”

  “只是什么?”

  “这金牙是在右边……而我见到的那人的金牙是在左边。”

  吉姆-巴尔内特不能再保持严肃了。他突然笑得浑身乱晃。由于德索尔神甫正注视着他,神情惊愕,于是他大声说道:

  “在右边?多么大的灾难!但是,您有把握,肯定没有弄错吗?”

  “上帝为我作证。”

  “那时您遇见过这个人吗?……”

  “在公墓里。这确是同一个人。但是在夜晚恐怕就不是同一个人了,既然他的金牙是在左边,而那个人的金牙在右边。”

  “他大概把金牙的位置掉换了吧,”巴尔内特打趣道,笑得更加厉害。“那么,把那个人带到这里来吧。”

  两分钟以后,韦尔尼松先生进来了,可怜巴巴的,弯着腰,满脸愁容,唇髭下垂,德-格拉维埃尔男爵是个肩膀宽阔的健壮乡绅,手里捏着一支左轮手枪,押解着韦尔尼松。韦尔尼松似乎十分震惊,立即开始唉声叹气地说道:

  “我根本不明白你们的事件……珍贵物品,一把砸烂的锁?这是什么意思?”

  “你就招认吧,”贝舒命令道,“不要结结巴巴地讲!”

  “我什么都肯招认,只是千万别告诉我的妻子。千万不要告诉她。下星期,我要跟她在我们家里相见,在阿拉斯①附近。我应该到那里去,什么也不要让她知道。”

  ①法国北方加来海峡省的城市——译注

  激动与恐惧使他的嘴巴斜斜地张开,在那条缝里,可以见到两颗金属假牙。吉姆-巴尔内特走过去,把两个指头伸进那条缝里,严肃地总结道:

  “假牙是固定的,的确是在右边。而本堂神甫先生看见的是左边的假牙。”

  贝舒警探勃然大怒。

  “这推翻不了定论!……我们抓住了盗贼。多年来他到这个村子里来,就是为了策划这次行动。他正是罪犯!本堂神甫先生也许看错了。”

  德索尔神甫庄重地伸出双臂:

  “上帝为我作证,金牙确实是在左边。”

  “在右边!”

  “在左边!”

  “算了吧,别争了,”巴尔内特一面说,一面把他俩拉到旁边。“总之,本堂神甫先生,您有什么要求?”

  “给我一个确实可信的解释。”

  “否则呢?”

  “否则,我就告到法院去,从一开始我就应该这么做。如果这个人没犯罪,我们就无权扣留他。然而,袭击我的那个家伙的金牙,是在左边的。”

  “在右边!”贝舒大声说道。

  “在左边!”神甫坚持道。

  “不在右边,也不在左边,”巴尔内特劝阻道,开心极了。“本堂神甫先生,明天早上我把罪犯交给您,就在这里,九点钟,他亲自告诉您宝物在什么地方。您在这把图椅里过夜,男爵先生在另一把圈椅里休息,韦尔尼松就捆绑在第三把圈椅里。贝舒,八点三刻钟,叫醒我。准备好烤面包片,巧克力,连壳溏心蛋等等。”

  这天傍晚,差不多到处都能见到吉姆-巴尔内特。有人看见他在公墓里逐一查看坟墓,检查本堂神甫的卧室。有人看见他在邮局打电话。有人看见他在伊波利特客栈里,跟客栈老板一起吃晚饭。有人看见他在大路上和田野里。

  他凌晨两点钟才回来。男爵和警探紧挨着镶金牙的人睡熟了,鼾声如雷,似乎在进行比赛,谁都想压倒对方的鼾声。韦尔尼松听见巴尔内特回来的响声,唉声叹气地说道:

  “千万不要告诉我的妻子……”

  吉姆-巴尔内特朝地板上一倒,立刻就睡着了。

  八点三刻钟,贝舒把他叫醒。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巴尔内特吞下四片烤面包,巧克力,几只连壳溏心蛋,叫他的听众坐在他身旁,说道:

  “本堂神甫先生,我的诺言在预定的时刻就兑现。而贝舒你呢,我将让你看到,所有的职业技巧,诸如脚印指纹、香烟头和其他废话等,在一个依靠一点直觉与经验的清醒的头脑所提供的直接论据面前,就没有什么分量了。我先从韦尔尼松先生讲起。”

  “我甘愿忍受一切侮辱,只要别告诉我的妻子。”韦尔尼松结结巴巴地说道,仿佛被失眠与不安弄得颓唐不堪。

  吉姆-巴尔内特说道:

  “十八年前,亚历山大-韦尔尼松作为一家饰针厂的推销员到处旅行,在这里,瓦纳伊村遇见了一位名叫安热莉克的小姐,她是附近的裁缝。他俩一见钟情。韦尔尼份请了几个星期的假,追求安热莉克小姐并把她带走,安热莉克非常爱他,对他温柔体贴,使他幸福。不幸她在两年后离开人世。他感到万分悲痛,难以自慰。尽管他后来经不住奥诺里娜小姐大献殷勤,跟她结了婚,但是他对安热莉克的思念更加强烈,尤其是因为奥诺里娜,这个妒嫉心很重又爱吵闹的女人,不停地折磨他,指责他有外遇,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向她透漏了全部细节。从此,亚历山大-韦尔尼松每年都要到瓦纳伊来作一次神秘感人的朝拜。韦尔尼松先生,我俩的看法一致吧?”

  “随便你们怎么样做,”韦尔尼松回答道,“只是……”

  吉姆-巴尔内特继续道:

  “因此,韦尔尼松每年都乘坐马车来一趟瓦纳伊,不让奥诺里娜知道。他在安热莉克去世的忌日,来到她所希望安葬的公墓里,跪在她的坟墓前默哀。他到当年他俩相遇那天一起漫步过的地方去散步,一直到他该回客栈的时候才回到客栈。你们可以看见离此不远的一个普通的十字架,那上面的铭文把韦尔尼松先生的习惯告诉了我:

  安热莉克

  长眠于此

  殁于三月四日

  挚爱她的亚历山大哀泣!

  “你们现在该明白,为什么韦尔尼松那么害怕韦尔尼松夫人知道他的不幸遭遇。当暴躁易怒的韦尔尼松夫人得知不忠的韦尔尼松先生,由于已故心上人的过错,涉嫌偷窃案,她会说些什么呢?”

  韦尔尼松痛哭流涕,正像那碑文所写的那样。他想到韦尔尼松夫人的报复,预先就大哭一场。这显然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心事,故事的其余部分,他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贝舒、德-格拉维埃尔男爵和德索尔神甫,正全神贯注,听得入迷。

  “就这样,”巴尔内特继续说道,“一个问题得到了澄清,即韦尔尼松先生定期出现在瓦纳伊的原因。这个结果理所当然地引导我们去解开宝物失窃之谜。这两件事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你们都同意,对吧,如此值钱的宝物必然会引起人们的想象,激起贪婪的欲望。偷盗的想法就会在众多参观者与本地的好人的脑袋里萌生。偷盗的困难在于本堂神甫先生采取了谨慎的防范措施,但是对于有机会了解那些防范措施,并且多年来能够研究地形、制定计划并且能够避免被控告的危险的某个人来说,偷盗并不困难。因为关键在于不被怀疑。那么,为了不被怀疑,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嫁祸于某个人……比如说,让人家去怀疑那个在固定的日期,悄悄地到公墓去的人,那个躲躲闪闪、有古怪的习惯、一下子就令人生疑的人!于是,阴谋就缓慢地、不慌不忙地形成了。灰色的帽子,栗色的外套,鞋印,金牙,这一切都仔细地注意到了。罪犯将是这个陌生人,而不是真正的盗贼,即那个年复一年躲在暗处策划其阴谋的家伙,他也许是本堂神甫家里的常客。”

  巴尔内特保持了一会儿沉默。真相已初露端倪。韦尔尼松的脸上显出受害者的神色。巴尔内特向他伸出了手。

  “韦尔尼松夫人将完全不知道您来瞻仰墓地。韦尔尼松先生,请原谅两天来对您所犯的错误。对不起,我昨天夜里搜查了您的马车,发现行李箱的夹层里,您放在这并不高明的藏匿处的安热莉克小姐写的信件,以及记录您的隐私的笔记。您自由了,韦尔尼松先生。”

  韦尔尼松站了起来。

  “等一等。”贝舒抗议道,这样的结局使他气愤不已。

  “请讲,贝舒。”

  “那么,金牙呢?”警探大声问道。“因为不应该规避这个问题。本堂神甫先生亲眼看见,那个盗贼的嘴巴里有两颗金牙。而韦尔尼松先生嘴里有两颗金牙,在右边!这是事实!”

  “我看见的金牙是在左边,”神甫纠正道。

  “或者在右边,本堂神甫先生。”

  “在左边!我肯定。”

  吉姆-巴尔内特又大笑起来。

  “安静,见鬼!你们为一点小事争吵不休。贝舒,你这个保安局的警探,怎么会对这个可怜的小问题大惊小怪?!但是这是简单幼稚的技术!只有中学生才觉得这是神秘的!本堂神甫先生,这个大厅跟您的卧室的布局完全一样,对吗?”

  “完全一样。我的卧室在楼上。”

  “请关上百叶窗,本堂神甫先生,拉上窗帘。韦尔尼松先生,把您的帽子和外套借给我用一下。”

  吉姆-巴尔内特戴好灰色垂边帽,穿上栗色翻领外套;然后,当大厅里完全处在黑暗里,他从衣袋里抽出一个手电筒,站在本堂神甫面前,往自己张开的嘴巴里照。

  “男人!有两颗金牙的男人!”德索尔神甫看着巴尔内特,喃喃地说道。

  “我的金牙在哪边?本堂神甫先生!”

  “在右边,而我看到的是在左边。”

  吉姆-巴尔内特熄灭手电筒,抓住神甫的双肩,像转陀螺一样,把他转了好几圈。接着,他突然打开手电筒,用专横急切的口气说道:

  “请看着您的正前方……正前方。您看见了金牙,嗯?在哪一边?”

  “在左边。”神甫惊讶地说道。

  吉姆-巴尔内特拉开窗帘,推开百叶窗。

  “在右边……战者在左边……您都没有把握。那么,本堂神甫先生,这就是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当您猛地起床,头脑还很混乱,没有发现自己背朝着窗子,面对壁炉,那人不在您的对面,而在您的旁边,而当您开亮了手电筒,没有照着那个人,却照着映在镜子里他的面影。这正是我把您转了好几圈,使您头昏眼花所产生的现象。您现在明白了吧?我不必提醒您,您在镜子中看到的是虚象,它跟实物正好左右位置相反。因此您看到在左边的金牙,其实是在右边。”

  “是的,”贝舒警探胜利地高声说道,“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有道理。本堂神甫先生说他看见金牙,并没有错。因此,有必要请你向我们推荐一个有金牙的人来代替韦尔尼松先生。”

  “没有必要。”

  “然而盗贼是有金牙的!”

  “我有金牙吗?”巴尔内特问道。

  他从嘴巴里取出一小片金箔,上面保留着两颗牙齿的痕迹。

  “瞧,这就是证据。它很有说服力,不是吗?只要加上那些鞋印,一顶灰色帽子,一件栗色外套,以及两颗金牙,人家就给你们制造出一个无可争论的韦尔尼松先生来。真是易如反掌!只要弄到一点金箔……就像这样的,三个月前,德-格拉维埃尔男爵先生在瓦纳伊的同一个店铺也买过一张金箔呢。”

  这漫不经心说出的句子,令在场的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寂静持久不息。其实,贝舒已被巴尔内特的推断逐渐引向了目的,不很惊讶。但是,德索尔神甫却惊呆了。他偷偷地观察着他一向尊敬的教民德-格拉维埃尔男爵。男爵的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

  巴尔内特把帽子和外套还给韦尔尼松先生。韦尔尼松一面退下,一面嘀咕道:

  “您对我保证,对吧,韦尔尼松夫人将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那可不得了……您该想想!……”

  巴尔内特送他出去,然后回来,样子很高兴。他搓着双手。

  “很漂亮的一局,干脆利索,我多少有点感到自豪。贝舒,你看见这是怎么做的了吧?总是用同一方法,我俩一起合作破案时,用过好多次。一开始不要指控被人家怀疑的人。不要求那人作任何解释。甚至不必去理他。但是,当那人不防备的时候,渐渐当着他的面重现罪案的全过程。他重新见到他曾充当过的角色。他越看就越感到害怕,他以为永远成为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众人面前公开被揭穿。于是,他感到陷入层层包围之中,被绳索捆绑,变得软弱无力,狼狈不堪……他很清楚,人家终于找到控告他的全部必须的证据……他的神经承受如此厉害的考验,以致他甚至不想自我辩解或者表示抗议。男爵先生,难道不是这样吗?咱们一致同意吧?因此,我不必把所有的证据都摆出来吧?证据对于您来说已经足够了吧?”

  德-格拉维埃尔男爵此刻的感受,大概跟吉姆-巴尔内特所描述的完全一样,因为他不打算还击进攻与掩饰自己的慌乱。即使他在作案时被当场捉住,恐怕也不过是这种反应。

  吉姆-巴尔内特走近他,彬彬有礼地宽慰他。

  “而且,你根本用不着担心,男爵先生。德索尔神甫愿意不惜任何代价,避免引起轰动,只请你把那些宝物归还给他。事情就这样了结吧。”

  德-格拉维埃尔抬起了头,看了一下他那可怕的对手,面对胜利者坚定的目光,悄悄地说道:

  “人家不会提出控告吧?……以后什么都不会说吗?……本堂神甫先生可以保证吗?……”

  “什么都不会说,我可以保证,”德索尔神甫说道。“那些宝物一旦回到原来的地方,我将忘记所发生过的一切。但是,那可能吗?男爵先生!是您偷走了宝物!是您犯下了这样的大罪!我曾经是多么信任您呀!我教区一名忠诚的教民!”

  德-格拉维埃尔谦卑地低语道,像一个承认犯了错误的孩子,讲了出来就感到心里轻松多了:

  “我实在没有办法,本堂神甫先生。我时刻都想着这批宝物,就在那里,就在我旁边……我克制着……我又不甘心……后来,我暗自策划了那件事……”

  “那可能吗?!”神甫痛苦地重复道。“那可能吗?!”

  “是的……我在做投机生意时亏本了。怎么生活下去呢?哎,本堂神甫先生,两个月以来,我在车库里集中存放我的全部旧式家具,华丽的挂钟,各种地毯。我想卖掉它们……我本来可以得救。后来,我总觉得心疼……三月四日快到了……于是有了……动手的企图……想法,就像我策划过的那样去干……我抵挡不住诱惑……请您原谅我……”

  “我原谅您,”德索尔神甫说道,“我请求上帝别给您太严厉的惩罚。”

  男爵站了起来,语气坚决地说道:

  “走吧。请你们跟我去。”

  大家走上了大路,好似在散步。德索尔神甫擦着脸上的汗。男爵迈着沉重的步伐,弯着腰。贝舒感到不安:他一刻也不怀疑,巴尔内特那么迅速地弄清案情,也可以轻捷地把这批宝物据为己有。

  吉姆-巴尔内待非常愉快,对身旁的贝舒高谈阔论道:

  “怎么搞的,见鬼,你怎么没有分辨出真正的罪犯,盲目的贝舒?我呢,我立即想到,韦尔尼松先生不可能策划这么大的阴谋,因为他一年才来一次,作案的应该是本地人——更可能是一位邻居。男爵这个邻居的嫌疑最大,从他的住所能够直接看见教堂与本堂神甫的住宅!本堂神甫的防范措施,他了如指掌。韦尔尼松先生定期来公墓,他全都看见了……于是……”

  贝舒听而不闻,他越思索,越感到担心,巴尔内特却开玩笑道:

  “于是,我对案情有把握,就提出了指控。但是,没有证据,毫无证据。但是,我看见那个人随着案情越来越明显,脸色越来越苍白,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应付。啊!贝舒,我讲话从来没有像这样流畅有力。你看到了结果,贝舒?”

  “是的,我看到了结果……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就要看见。”见舒说道,等待着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德-格拉维埃尔绕过他产业的壕沟,走上一条长满野草的小路。向前走了三百米,过了一个橡树林,停住脚步。

  “在那里,”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在田野中间……麦草堆里。”

  贝舒发出冷笑,充满痛苦。然而,他急忙压抑自己的情绪,冲上前去,跟上别人。

  麦草堆的体积不太大。在一分钟里,他揭去顶盖,在里面搜索,把堆好的干草捆弄得遍地都是,突然,他发出胜利的呼喊:

  “全在这里!一个圣体显供台!一个烛台!一个枝形大烛台……六件……七件!”

  “总共应该有九件,”神甫大声说道。

  “九件……全都在这里!……太好了,巴尔内特!这真是太棒了!啊!这个巴尔内特……”

  神甫高兴得支持不住了,把失而复得的物件紧紧抱在怀里,喃喃地说道:

  “巴尔内特先生,我是多么感谢您呀!上帝会报答您的……”

  贝舒警探没有弄错,他预见的戏剧性变化终于出现了,只是来得稍微迟了一点。

  回去的时候,德-格拉维埃尔先生及其同行者又沿着庄园边走着,他们听见从果园那边传来了叫喊声。德-格拉维埃尔急忙奔向车库,三个仆人和雇工在指手画脚。

  他立即猜到灾祸临头,就去察看其情况如何。跟车库相连的小贮藏室的门被撬开了。所有的旧式家具,华丽挂钟,各种地毯,原先放在这小贮藏室里,是他最后的资财,已经不见了。

  “这太可怕了!”他跌跌撞撞,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被盗的?”

  “昨天夜里……”一个仆人说道,“……大约在晚上十一点钟,看家狗吠叫过……”

  “那么,怎么能够偷走呢?……”

  “用男爵先生的小汽车。”

  “用我的小汽车!连小汽车也被偷了?”

  男爵像遭到雷击一样,倒在德索尔神甫的怀抱里。神甫像慈父一样,以温和的语气安慰他。

  “惩罚这么快就来了,我可怜的先生。请您以忏悔的精神去接受惩罚吧……”

  贝舒捏紧了拳头,稳步地朝巴尔内将走去,缩成一团,准备冲向他。

  “您可以提出控告,男爵先生,”贝舒气愤不已,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向您保证,家具不会不见的。”

  “见鬼,不,家具不会不见的,”巴尔内特亲切地笑着说道,“但是,提出控告,对于男爵先生来说,是很危险的。”

  贝舒往前走,目光愈来愈严厉,态度更加咄咄逼人。但是,巴尔内特迎上前去,把他拖到一边。

  “你知道,如果没有我,会发生什么事情吗?本堂神甫先生找不回他的宝物。无辜的韦尔尼松将要坐牢,韦尔尼松夫人就会知道丈夫所做的事。总之,那你只有去自杀。”

  贝舒跌坐到砍倒的一棵树的树干上去。他气愤得透不过气来。

  “赶快,男爵先生,”巴尔内特喊道,“拿点活血药来给贝舒……他很不舒服。”

  德-格拉维埃尔先生传下命令。人们拔去一瓶陈年葡萄酒的瓶塞。贝舒喝了一杯酒。本堂神甫先生也喝了一杯。德-格拉维埃尔先生喝完了剩下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