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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言情 > 白痴 > 第九章

  陆百冬,你知道吗?

  有些伤害连疤都没有,所以总那么轻易让人有痊愈的错觉。

  它或许就像空气中的微粒,在呼吸间进入气管,一点一点的破坏体内的免疫系统,却让人无从发现。直到下次决定再爱的时候,就会感觉不安、猜疑、绝望、疼痛。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再也不相信爱情。

  陆百冬,我想你这一辈子大概都不会知道。

  你是我永远都康复不了的伤口。

  在陆百冬国中毕典之后的某一段时间,我不再和他说话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没有办法。只要看着他的眼睛,我就会想到他牵着的那个女生,我就会想到他们接吻的情景。

  我没办法克制自己不去嫉妒,正如我克制不了自己厌恶陆百冬—样。

  如果对我没有什么,为什么给我这么多特别的纵容?如果真的对我没什么,拜托连一点温柔都不要留给我。

  那样的感情太多余了,除了痛苦之外,我再也感觉不到什么。

  然而陆百冬却还在企图修补我们之间的裂缝。

  一天我从补习班回来,打开房间的灯,却发现他坐在我的床上。

  我和他互视几秒,我一言不发的放下书包,往衣橱里找着换洗衣物。

  「千秋,」他站起来跟在我身后,「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回答,手上抱着几件衣服就要下楼洗澡,他却拉住我。

  「如果我做错什么,你直接跟我说,我一定会改。」他的语气有着我从未听过的焦躁,让我觉得很心软,他明明是那么冷静的一个人。

  我低头沉默半晌,然后慢慢把手从他的掌里抽出来。

  「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人一直是我。」我说。

  接下来的几天,我怎么也睡不好。

  陆百冬受伤的眼神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每当我闭上眼睛,我就看见我的自私,他的无辜。它们双方拉扯着,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我终于抵挡不了这样的疲惫。我头痛发烧,和学校请假早退。看完医生之后我自己重重丢到床上,感冒药安眠了我,我总算得以休息。

  再一次张开眼睛,是因为隔壁房间传来的笑声。

  隐隐的,陆百冬和一个女生。

  于是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我瞪着天花板,瞪得眼睛都发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的声音转往楼下去了。我爬起来,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爬起来,最后只好颓丧的坐在楼梯间。

  没多久他就从楼下爬上来,嘴角还带着笑的,看到我却一怔,「千秋?」

  我忍不住了,我看着他,然后说:「我要你跟她分手。」

  他似乎被这句话梗住了,过了一会才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我一字一字的说。

  后来他和我就不再说话了。

  当炎热的盛夏终于完全来临,我和他各自找着借口不待在家里。我和他彼此戒慎提防,一整个夏天,我们连一次眼光的交会都没有过。

  从妈那里我听说他的大考没有考好,我不知道是因为女朋友,还是因为我。我也并不渴望知道答案,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了。

  那个夏天我交了第二个男朋友,他有一个容易脸红的小毛病。每次当他涨红着脸对我说喜欢,我心里死去的某一部分好像就会活过来。

  那个夏天,他是我免于溺毙的一条船。

  有那么一天,午后下起雷雨,我和他嘻闹着跑回我家,家里没人,老妈出去上班,而陆百冬当然不会在。

  我们笑闹着跑进我的房间,潮湿的脚步踏得地板都是水渍,我们完全不在乎,反而玩笑的推挤对方,然后因为湿滑而跌在一起。

  他对着我微笑,一直被我盯着因此耳根又通红起来,我靠过去吻住他。

  等到我们分开的时候,我看见陆百冬。他就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我。

  那一瞬间我完全无法动弹,一直到他转过身,我才中邪一样的跳起来。

  「陆百冬。」

  我叫他,他的脚步却很快,我快要跟不上,所以我扯住他的手臂。

  他回头看我,没有情绪的一双眼睛。我们沉默对峙,接着他开口,毫无温度的语气。他说:「程千秋,你恶不恶心?」

  我想我跟陆百冬之间是彻底的完了,大概连和好的余地也没有了。

  在那段时间我甚至没办法和别人交往,只要有那么一点亲密的动作,我就会想起他的那一句话,还有他厌恶的冰冷眼神。

  可是我又那么的不甘心。

  后来我辗转从妈那里听说他分手的消息,我想着这大概是一个转机。

  「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我靠在他房间的门框旁,他从我身边经过,动作顿了顿。

  「……没有。」他说。连一眼也不看我,就这样走出去,我只是苦笑。

  没过多久我就发了一封简讯。

  晚上八点,我在公园等你。

  那天晚上,我从八点等到九点,九点等到十点。接着我就不再看表了。

  我心里已经很明白,他不会来了。可是又觉得或许再等一等,一切都还有机会,他怎么可能不会来?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快要入冬的温度有点凉,刚好让我冷静思考。

  我想着他对我的好,仔细想了,又觉得我们之间其实没发生什么,只要我们讲开了,或许不能恢复从前的那样,但是至少可以交谈,继续分享生命中大大小小的那些什么。

  如果他不要我喜欢他,不要我和男人交往,那我就不那么做了。反正那也没什么。他从小到大都听我的,现在换我听他一次,也还算公平。

  只要他来,我愿意为他退让全部。只要他来。

  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来。

  我坐得全身发冷,连指尖都在颤抖。

  回到家的时候,灯都暗了。我经过陆百冬的房间,门关起来了,门缝里还透着微弱的光,我盯着看了一会,慢慢走回房间。

  ……原来他在家。

  我躺在床上,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是冷冷的想,原来他在家。

  陆百冬,现在我在你的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我止不住全身的发抖,只觉得忍无可忍。

  我翻身下床,走到他的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陆百冬?」

  他没有回应我,门上了锁。我敲门的力道又大了些,声音有些发抖,「陆百冬。」

  他把那盏灯也关掉了,门缝一片漆黑。

  我终于无法克制,我大力的拍着门,碰碰碰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惊心。楼下开了灯,妈高声问我在做什么,我无法回答,只是疯了一样的撞击那扇门。

  然而不管我怎么做,那扇门到最后始终没有打开。

  我一直想着他过去对我的好。可是我忘记了,那些好毕竟都已经过去了。

  我的冬天来了。

  那个冬天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陆百冬的父亲从东京回来,到家里和母亲恳谈一番,接着陆百冬就开始收拾行李。

  在他离开的前一晚,我很早就回到家里。我和他和妈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一起看着无聊透顶的综艺节目。我们还是没有交谈。

  我早早上了床,却始终睡不着。他在隔壁移动行李箱的声音那么清晰,我听着他打开他的门,我慢慢张大了眼睛。

  他走进我的房间,走到我的床边。一片沉默的黑暗之中,我们彼此对视着,然后我听着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你再联络我吧。」

  我不懂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他离开了之后,我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面,深深的、狠狠的,丢脸的啜泣声听起来像是快要断气,却没有人故意大声说吵死了。

  那是我经历过最冷的冬天,可是他们却说已经快要夏天了。

  我从妈那里得到消息,陆百冬手术平安。

  这样就好。我对自己说,这样就好。

  手术过后,在医院渡过一个礼拜的观察期,他终于出院。我借了阿迪的车去机场迎接,回来的却只有妈一个人。

  听说住院的期间,来了很多他在日本的朋友,形形色色的俊男美女,大概都是同一个事务所的模特儿,据说还上了日本小报版面。

  后来他和我通电话的时候,我若无其事的拿这件事亏他,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话筒另外一端温温的笑着。

  『比赛结果还好吗?』他问我,我没什么的耸耸肩膀。

  「没有得名,」我说,「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了。」

  他安静一会,声音还是很和煦的,『千秋,我很喜欢你的设计。』

  我嗯一声,嗓子有点紧紧的,所以我就不再说话了。我和他在电话中沉默着,接着我说电话费很贵,我要挂掉了。

  结束通话之后,我忽然觉得很疲惫。

  我听说了他即将要召开记者会宣布复出的消息,他即将要东山再起,在那个听起来很近却又遥远,我这辈子从未去过的东京。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我只知道他总是走得这么快,一下子又走在我看不见的前方。我不知道我该就此止步,或者继续追着他的背影。

  决赛那天,主办单位提供的Model非常专业,但是作品不成熟的缺点却一一暴露出来。那是我总是跨越不过的障碍。

  我的剪裁我的设计,全部以陆百冬为中心,于是那些能够衬托出他的优点的部分,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就转变成致命的失败。不是每一个人都和他拥有一样的身材。

  我一直是非他不可,他却不是这样。

  我请了Neil吃饭。他的那些帮忙,我非常感激,如果换成是我,我怎么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现在情况还好吗?」他客气问我,我点点头。

  「他复原得很好,大概下个月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听说他选择留在东京?」

  Neil的这句话让我抬起头,他没有掩饰,笔直的看着我。

  「千秋,我从来不是做慈善事业的人,你知道我会愿意为他做到这样,是因为什么。」

  他的手伸过来,含蓄的搭在我的指尖上,试探的意味大过于强迫。

  我垂下眼睛,盯着杯里的黑咖啡。心里一瞬间也不是没有动摇,只是我最后还是缩起手指,「对不起。」

  他许久没有说话。我以为他会翻脸,可是却听见他淡淡的说:「你要确保我是你候选名单上的第一名。」

  时序进入秋天,陆百冬还是没有回来。

  他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我,用最柔软的方式将我制约。

  我总是和他胡扯着生活中最无关紧要的那些琐事,像是阿迪又偷捏了哪个客人的腰、小绿的新男友实在长得有够像牛郎。

  至于那一些我最想问的,我当然绝口不提。

  我总觉得我和他现在的情况像是一座摇摇晃晃的叠叠乐,我们锐利观察着目前情势,然后抽出最无关痛痒的一块积木,仔细的叠在最上层,藉此说服自己,我们的生活也还是可以这样的过。

  只是积木的底基已经不稳,总有一天,它是会塌的。

  ——畏惧却又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如果撑不下去,那就干脆的一刀两断。

  终于陆百冬从日本寄来包裹。包裹体积扁平,不像是戒指盒,我还是抖着手指将它打开。

  那是一本素描本。我不解的翻开,陆百冬的绘画能力还是那么的笨拙,歪歪扭扭的像是异形的两个人牵着手,场景在海边、在山上、在公园、在电影院、在东京铁塔前……

  慢慢的,我就读懂了他。

  一页一页的普通场景,我和他两个人,走过一页一页的普通生活。

  已经走过的,还未走过的,再次要走的,陆百冬,我还能够相信你吗?

  『啊,原来你收到了。』话筒另外一端的他声音听起来很不好意思,『我不大会画画,很难看吧?』

  我说不出话,只听着他温柔的疑惑:「千秋,你感冒了吗?」

  他的声音明明就在我的耳边,体温却那么的遥远。

  我想念他的怀抱。我想念他的亲吻。我想念他温柔的眼睛,执着的只看着我,然后微笑着说我喜欢你。

  「……陆百冬,你什么时候要回家?」

  当某架飞机即将载着陆百冬回来台湾的那一天,我和阿迪请了一整天的假。

  我不知道在忙碌什么的在家里东摸西摸,连电视机都勤劳的擦过两遍,抬头看看时钟也才下午三点,我第一次觉得时间走得这么的慢。

  就这样心思不宁的捱到了七点,我推算一下时间,这时间的他应该已经要到台北,却连一通电话也没有,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我心跳得厉害,却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只是把家里的电话和手机都摆在眼前,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它们发呆。

  一直到了晚上八点,手机忽然在桌上急速的震动着,我连忙接起来。

  那是一封简讯,来自陆百冬。

  我在公园等你。

  我奔跑着,像回到十几岁还那么毛毛躁躁的时候。

  公园就在眼前,我不跑了,我看见他,静静的坐在一张长椅上。

  当我慢慢走过去的时候,他抬起头,一句话也没解释,就只会冲着我笑,傻里傻气的,却让我心里软得几乎发酸。

  「你笑什么?」我轻声问他。

  他只是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说不出话来,喉咙梗着什么,过了很久才憋憋的骂他:「你白痴啊。」

  他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个盒子,在我面前缓缓的单膝跪下。

  「千秋,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他看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我和你约好了,从此不可以不理对方、不可以丢下对方。这一次,我不会再忘记,我会一直记得的。」

  我没有说好,我只是低下头。

  他好像没办法的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把我抱进他的怀里,我于是再也忍不住。他吻着我的头顶,我把脸藏在他的颈间,抽泣的声音尖锐得很丢脸,他却只是笑,纵容的任我把鼻涕抹在他价值不斐的衬衫上。

  「千秋,你要不要先等一下,等套上戒指后再继续哭?」他很没情调的和我打商量,被我恨恨的往身上擤了一大把鼻涕。

  他还是好脾气的笑,只是手指抓着我的下巴扳上来,堵上一个吻。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很快的,我就不再哭了。

  「你的嘴巴里面好咸。」

  「因为里面都是你的鼻涕。」

  「……陆百冬,有人说你讲话很没情调吗?」

  「怎么了?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不介……唔……」

  有时候,接吻是终止一切的最好方法。

  他给我的那枚戒指设计得很贼,指环刚好适合我的无名指。我大喊不公平,所以他后来也去把我送他的那枚改得小一点。

  我说我送你的这枚戒指有一个名字,他说他的也有。我一时好奇心起,逼问他那是什么,他只是红着脸笑着不肯说。

  我后来翻着看不懂的保证书,神秘兮兮的到处把人抓到暗处偷问,后来总算有一个学过法语的熟客为我结结巴巴的翻译。

  那天晚上我为他做了一桌的菜,他回来还刻意看了一下窗外,确定外头没下红雨。晚饭后看电视,我躺在他的腿上嘿嘿笑着,他狐疑的探着我额头的体温,被我一手拍掉。

  「喂,你有多喜欢我。」

  「比炸鸡还喜欢喽。」

  「……喜欢到想跟我在一起一辈子?」

  他不说话了,我爬起来看他,他的耳根完全发红,我笑起来,凑过去吻住他。

  我知道什么东西都没有永远的,但即使如此,还是想和他一起走下去。

  爱着他一辈子,跟他过一辈子,两个人一起过那种平常的生活。

  一辈子一起生活。那是戒指的名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