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回府之后,朝露敏感地意识到,江扶楚好似在生气。
她原本是几乎觉察不到他的情绪的——不知是不是因着少时的遭遇,江扶楚极善伪装,只要不想让她看出来,他有千百种遮掩情绪的方式。
所以如今情态,是他刻意让她看的?
朝露觉得颇为新鲜,可惜如今萧霁蔫蔫的如同病猫,洛清嘉又看起来对感情问题一窍不通,她有心取经都找不到人说话。
想搞清楚他的别扭……更重要的是开始寻觅推动他黑化的方法。
可惜没有把山上的话本子带来。
不如上街去再买一些。
睡饱之后,朝露借口同洛清嘉说些私密之事,拐她一起出了门。
江扶楚这些日子担忧她的安全,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今日因着在生那莫名其妙的闷气,兼之见有洛清嘉相伴,便没有与她同行。
说来奇怪,从前在山上时,朝露看的话本子都是洛清嘉为她寻来的。洛清嘉恢复记忆之后,性情与从前大不相同,连那些话本子都没什么兴趣了。
朝露捡了一本,兴致勃勃地边翻边抱怨:“怎地大家都这么爱看这些故事?你瞧,这一本又是天真骄纵小公主和心理阴暗的魔族质子……啊!”
她说到这里没忍住尖叫了一声,洛清嘉好奇地问:“发生甚么事了?”
朝露瞪着眼看话本子中“公主家破人亡,质子登基称帝后苦苦追妻两页,大团圆”的歹毒结局,喃喃道:“我过敏,我不好了……”
两人回程的路上又经过那座月下仙子庙,洛清嘉忽而提出要进去拜一拜,朝露不明所以,跟着她走了进去:“师姐竟相信这月下仙子么?”
洛清嘉笑答道:“只是上次所求之签有些不解,想重求一次罢了。”
朝露听到这里,八卦心大起,凑过去贼兮兮地挤眉弄眼:“师姐,你这些日子照料萧师兄,可同他有什么进展?”
“进展?”洛清嘉十分迷惑地看着她,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她在说什么,“你说我和……萧师兄?”
“对啊对啊。”
洛清嘉有些无奈地擡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想什么呢,我照料他只不过是因着同门情谊,倘若不是他见了江师兄就百般不适,他们二人又素来不合,我也不会单独照料、叫人误会了。”
朝露傻眼:“但你之前分明——”
“之前?”洛清嘉好笑道,“之前……想来是失了记忆,见到从前便与我相熟的萧师兄,觉得格外亲切而已。”
她晃出了签筒中的木签,捡起一看,是一句“道是无晴却有晴”。
朝露无暇关注,满脑子都是疑问。
洛清嘉居然说自己不喜欢萧霁?那萧霁这重要配角出现的作用是什么?
洛清嘉反复摩挲着手中的木签,看了许多遍,见朝露一脸不可思议,又补充道:“再说,你难道看不出来,他……”
朝露:“嗯?”
洛清嘉无奈:“他心悦的是你。”
朝露大惊:“啊???”
她手一抖,随手晃出来一根木签,但她此时根本无心去看,结结巴巴地问:“你说……萧师兄……喜欢的是我?”
洛清嘉斩钉截铁:“正是。”
她帮她捡起了地上的木签,拉着她的手恳切道:“你居然真的不知道?我们尚未恢复记忆的时候就很明显啊,除夕那夜,你在篝火前睡过去,我同他送你回去,他谢过那碗玫瑰酪,一路都在聊你。”
朝露嘟囔道:“聊我,怕是在抱怨我在那里也能睡着罢?”
“确实是,”洛清嘉好像丝毫没有接收到朝露困惑的点,认真地继续道,“后来你在锁灵台上承认身份、神器出世,解了忘生……一桩一件,他都非常关心你。那日你自皇城回到山中,我不就对你说过了么?”
洛清嘉确实说了“还有个人盼着你回来”。
但那不是客套话吗?
朝露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师姐,你对萧师兄……便没有一点心思吗?”
“他是鹤鸣山这一辈的佼佼者,山中女修,应当都非常倾慕他罢。”再次出乎朝露的意料,洛清嘉居然没有否认,非常坦荡地道,“年少而慕少艾,我也不能免俗。”
朝露指着自己:“那他对我……你……不生气?”
洛清嘉顿了一顿,反问道:“两年前你我身份错置,你刚被认回来的时候,可曾记恨我?”
朝露摇头。
“后来我们同上学宫,我……样样都比你出色,甚至抢了你皇族后嗣的风头,你可曾记恨我?”
朝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她实在没懂洛清嘉忽而问起这些事的用意:“怎么可能!师姐这么好,我沾你的光还来不及!”
洛清嘉跪在蒲团上,摸了摸她的头发,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有人催促,她拉着朝露起身,才温柔地叹了一句:“你我投契,又有姊妹相称的一段奇妙缘分,我为何要为了一个不那么亲近的男子生你的气?世间情感太多,一点欣赏、一点倾慕,算不得什么……就如同你对我也从没有生过嫉妒和怨恨,你可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你一般纯粹的。”
朝露听得似懂非懂。
洛清嘉继续道:“比起萧师兄,我大抵更看重一些旁的东西,平素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费心思,你千万不要因我……”
朝露忙道:“我本来就同他算不得太熟。”
洛清嘉挽着她的手,露出了一个和平素不太相符的狡黠笑容:“哦,我知道了,因为你喜欢的是江——”
她还没说完,朝露就跳起来捂住她的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师姐取笑我!”
洛清嘉从她掌心挣脱出来,笑眯眯地道:“你当鹤鸣山中人都是傻子,瞧不出江师兄对你的一片心意?萧师兄这人嘴硬得很,江师兄却纯粹,当年之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如此情意,实在难得。”
朝露无言以对,低头才发现她把庙中的木签带了出来,签上写了一句“性似白玉烧犹冷”。
她摇签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江扶楚,这句应当也是说他的罢。
倒是十分贴切。
二人已经走到了王府之前,远远瞧见府门处一点灯影,似有一人提灯等在那处。
虽看不清脸,但朝露一眼就知道是谁。
洛清嘉拍了拍出神的朝露,无奈道:“不过师姐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对江师兄的感情,究竟是这些年来朝夕相处生出的兄妹情谊,还是旁的?我瞧你平时和萧师兄在一起的时候好似更放松些,嬉笑怒骂,天然无拘……”
朝露喃喃道:“是吗……”
不过确实,面对着江扶楚的时候,她脑子里总要塞一大堆“他到底爱没爱上我”“接下来要干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之类的问题,能彻底放松才怪。
两人越走越近,于是江扶楚的面容在那点灯光中愈发清楚。
朝露看着他发呆,洛清嘉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看清别人容易,看清自己的心却难,你同他们两个相识这么久,是时候问问你自己了。”
自己……的心?
江扶楚见二人归来,提着手中的灯向前迎了两步,很自然地接过了朝露手中提着的那摞话本子:“给你们留了晚饭,还在膳房,明日我们要回山,吃好了快些休息罢。”
洛清嘉看了朝露一眼,应道:“多谢师兄,我先回去搁下手中的东西。”
她飘然而去,许久朝露才回过神来。
她擡头看了一眼身侧带她往膳房走的江扶楚,忽而擡手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没控制住,手重了,差点把自己拍翻。
江扶楚被她吓了一跳,带着手中的灯影晃了一晃:“这是做什么?”
朝露顺手把手里的木签也塞给了他,神思恍惚地朝膳房走去:“……无事,太饿了。”
她刚刚突然反应过来,纠结洛清嘉所言根本没有意义!
她也不必去看清什么自己的心,毕竟从她来到这个异世界的时候,神器就为她择好了人选。
这多省事,免得头疼。
朝露捡起手边一只炸春卷,看见江扶楚正在膳房门口端详手中的木签。
她一边吃一边继续胡思乱想。
……之前一直以为洛清嘉恢复记忆之后和从前性子一样,温婉靠谱,精神大条。如今看来,人家看似懵懂,实则对一切都洞若观火,只是懒得说罢了。
大智若愚,这就叫大智若愚罢!
***
次日四人向郡王辞行,却在回程的路上起了争执。
江扶楚想和朝露先乘船回山,让洛清嘉和萧霁慢慢走,毕竟萧霁如今病未好全,还不能御剑。
朝露想邀请另外两人一同上船挤挤,想来也是勉强坐得下的。
江扶楚坚持不肯:“这船上只有你我二人灵力痕迹,若有他人,行驶未必稳妥。”
言外之意:这船只有你我能坐。
最后洛清嘉从中协调,众人干脆全都弃剑骑马,左右此处离鹤鸣山不远。
萧霁如今是病号,被安排进了马车当中。
朝露抱着话本子研究了一夜,接连两天没睡好,此时眼下一片乌青,人也晃晃悠悠:“唔……”
洛清嘉便关切道:“朝露,你也去马车中歇息罢。”
江扶楚“嗯”一声:“恰好尚未出城,我再去租一……”
朝露打了个激灵,飞快道:“不必了!”
好机会!
昨夜她将买来的一摞话本子翻到末尾,总结出了几种推动江扶楚黑化的实用技巧。
……主要是原本的书中对于男主黑化这段写得实在太模糊了,她除了“试剑大会”“魔族”之外,什么关键词都想不出来。
技巧大都是“火葬场”的常用伎俩,譬如另寻一人让男主吃醋、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不管他怎么讨好都冷脸拒绝等等,还有一些捅男主刀子、陷害得男主身败名裂、冷不丁背刺他一下等高难度操作。
难度太高的现在她还驾驭不了,不如从简单的开始。
于是朝露就在江扶楚欲言又止的糟糕面色下掀开了马车帘子,咳了一嗓子,故意大声道:“萧师兄,你身体怎么样了?”
马车中的萧霁有些意外,擡起一张苍白的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