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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玄幻 > 白鹤涉水而来 > 第五十四滴水

    “呃——”

    梦境骤然消逝,朝露脚下一滑,竟跌入了一汪漆黑的水潭中。

    她不通水性,手脚乱扑,长发在身后散成一片飘拂的黑色海藻。

    冥冥中似乎有声音在问她。

    “你做完要做的事情了吗?”

    我做完了吗?她迷迷糊糊地想。

    我离去的时候,得到了他的爱吗?如果幸运的话,是不是不必重新开始?

    “做完了,”她越想越有底气,在心中大声疾呼,“我做完了,让我回去,我要回去!”

    有莫名的力量轻轻推着她的后背,在失去意识之前,她被送上了水岸。

    朝露湿漉漉地咳嗽两声,忽觉手心一热,低头去看,却发现手心沾满了热沙。

    她置身于一片熟悉的水岸边——这汪水与梦中如此相仿,岸边却是她曾与猫见面的荒漠!

    空间开始莫名地交叠,梦中的、幻境中的、莫名其妙的,她头痛欲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过了许久,天宇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要回哪里去?”

    我要回哪里去?朝露茫然地想。

    她撑起身子来,去看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然而这一眼,却让她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

    ——因为她和梦中那位神女,分明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或许也有些不同,譬如她缺乏那样深邃哀伤、玉石俱焚的眼神,也没有施然世外的懵懂和淡漠。

    沙地中莫名生出青草,露水顺着叶片滴在她的手指上。

    “我叫朝露。”

    声音在耳边回响。

    朝露跪在岸边,努力去回想她来到这个“异世界”之前的日子,然而那些记忆如同破碎的纸片般纷纷扬扬,只有不连贯的画面,拼凑不出始终。

    “我是谁?”

    她对着水面,轻轻地问道。

    她想起自己一个人住在村落之中,偶尔去山下的旧书摊逛逛,夕阳落满山道,她慢慢地走着,影子拖得老长。

    日子如此平静,直到窗外突兀出现滔天的大水。

    “我要回哪里去?”

    她还想起一些碎裂的声音,那声音或许是哀嚎,或许是欢笑。

    一切飘拂在空空荡荡的天地之间,不多时便随风散去了。

    ***

    悬崖之下。

    河流蜿蜒向前,流得湍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深邃,河面呈现出一种幽暗的黑色。

    这样的地方原该是荒无人烟的,可如今的河岸边灯光点点,还有高高低低的各色建筑,俨然一副人间街市的模样。

    有两个小贩模样的人收了摊子,沿着河岸边走边感慨。

    “两百多年了,璧山上连根草都没长,不知道咱们还要在这里待上多久?”

    “这里有什么不好的?远离清平洲那战乱丛生之地,也不用干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差事,我看你娶妻生子,滋润得很哪。”

    灯光一晃,映亮了二人的脸——说是人也不确切,两小贩虽作商人打扮,兜帽之下却是兽相,一人额生丛羽,一人青面獠牙,显然是妖族中人。

    过路之人看清了灯光下的妖相,毫不诧异,仿佛司空见惯。

    两只扮作小贩的妖怪经过一家客栈的外墙,只见墙上贴了一张崭新的画像。

    “这画像又换成新的了,尊上怕风吹日晒、画像模糊,总是要换新的。”

    “我从清平洲一路过来,路上也尽是这画像——尊上找了这女子二百多年了,至今还未找到,这女子怕是早就……”

    鸟妖擡手往他的猪妖朋友头上敲了一下,震下一根羽毛。

    他有些心疼地捡了那根掉落的羽毛,道:“这话可不敢说,若被尊上知道了,啧……”

    “两位兄台在聊什么呢?”

    两只妖还在凑头说话,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陌生声音。

    鸟妖回头一看,抽抽鼻子,发现说话的是个妖族男子,生得俊朗端正,长眉入鬓,耳边别了根羽毛,分不清是白鹤还是白鹭。

    如此打扮,应是个同族。

    鸟妖打量一圈,不由心生好感:“这位小兄弟是……”

    对方客气地拱了拱手:“在下是……呃……万花谷人,闭关许久,想到清平洲去寻亲,途经此地,有些迷路,这才想问问二位兄台。”

    万花谷确是鸟妖幼年所在之地,鸟妖发觉是同族,登时便热情起来:“小兄弟有所不知,咱们这地方九曲十八弯,是不好寻路的,你如今可是要出去?我二人为你带路罢。”

    “那便有劳了。”

    简单交谈之后,猪妖和鸟妖便得知这新来的名为“小白”,几百年前修成人形,又在二百年前的第三次诛魔之战中重伤闭关,对最近之事一无所知,方才走在路上,恰巧听见他们说得新奇,便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于是二人便七嘴八舌地为他热心解释起来,顺带将他“记不清”的战争旧事也复述了一遍。

    约莫二百多年前,魔界的上一位年轻尊者在护法九音的拥护之下,假借求娶人界公主,在皇都神庙中掀起了一场动乱。

    动乱之中,公主身殒,皇帝因大恸随之死去,出身仙门的皇后掌权,成为了实际上的人间之主。

    与此同时,鹤鸣山也遭了魔族的袭击,彼时仙门唯鹤鸣山马首是瞻,在皇后和鹤鸣山仙尊的召集下,人界和仙门同魔族大战,史称第三次诛魔之战。

    皇室新丧,鹤鸣山虽有神器,但人心惶惶、手忙脚乱,魔族占尽优势。所幸鹤鸣山凭手中的神器全身而退,整派迁往北方,人去楼空。

    眼见人间也将遭浩劫,不料就在此时,那位魔族新任的年轻尊者因公主之死走火入魔,在与从前的同门师兄一战后竟撒手不管,将自己封印在了璧山之上。

    魔族落入了年轻尊者的师兄手中。

    据说他初到之时无人信服,是实力超群、打败了从前的尊者,兼之拿出了魔族流落多年不知所踪的神器“伤逝”,才让清平洲中各族俯首称臣的。

    这位师兄,便是两只小妖口中、魔族如今的“尊上”了。

    新任魔尊接管清平洲后,没有对仙门穷追猛打,只是凭借手中的神器,在建木之下举行了和谈——人间、仙门和魔族各掌一方神器,不如重新划定势力范围,互不干扰。

    清平洲往外延伸了二十里,虽魔族中许多人大为不满,但第三次诛魔之战,好歹是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大战之后,新魔尊亲自来到璧山,将上一位尊者带回了清平洲,囚禁在魔宫后的月阴山上,而从前的鹤鸣山逐渐荒芜,成为了寂静之地。

    虽此处已荒无人烟,但魔尊格外上心,先后派了许多人来到鹤鸣群山的璧山之下镇守。众人镇守多年,百无聊赖,竟在暗河边修筑出了一座城镇,倒也自给自足起来。

    鸟妖和猪妖都是早先镇守此地的妖魔,回忆起这些旧事,不由感慨万分。

    那新来之人听得津津有味,还追问道:“原来如此,我睡得太久,果然什么都不晓得了……对了,不知此地有何特殊,尊上为何要常年派人镇守?”

    猪妖便挠头答道:“咱们也不知道,只有一些传闻,说是为了画像中的女子……”

    “女子?”

    “不知那女子是谁,有人说是几百年前人间那个公主,有人说是尊上从前的同门师妹,还有人说是尊上落魄时的救命恩人……这两百年,尊上将画像贴遍了大江南北,不惜触犯建木和谈的约定也要到处寻人,就是找不着。”

    “我早先听此处的老人说,那女子就是在这里消失的,所以尊上才派咱们来……不过这都多久了,我觉得找到的希望不大。”

    新来之人“嘶”了一声,奇道:“尊上大费周章,寻她做什么,她是尊上的心上人?”

    于是三人便凑头低笑起来。

    鸟妖道:“或许从前是罢?不过有许多人见过尊上对着画像一脸阴鸷,看着不像是难过,反倒像是有仇。”

    猪妖表示赞同:“那女子并非清平洲中人,相传还有负于尊上,若是她还在人世,想必是知道自己被抓回去难逃一死,才刻意隐瞒行踪的。要是尊上的心上人,见这副阵仗,早就自己去寻他了。”

    三人沿河一路行走,新来之人还请两只小妖喝了杯酒,鸟妖一路将他送到暗河尽处,叹道:“这些年来到此地的新面孔都寻不到出镇的路,此处煞气浓重、道路曲折,小兄弟出去也要小心才是。”

    “多谢多谢。”

    眼见鸟妖手中的一丁点灯光消失在路途尽处,朝露拔了耳边的鹤羽叼在嘴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从混沌之境恢复意识时,睁开眼睛便看见了一张自己的画像。

    这画像实在画得太像了,又兼之前想起了神女的长相,朝露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从袖口摸了根白鹤的羽毛出来,将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

    ……等等,她袖中为何有白鹤的羽毛?

    从梦境中苏醒之后,她呆愣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如“神器”中的“猫”所言,回到一切的起始,而是来到了沧海桑田的二百年后。

    世事百年如梦蝶,鹤鸣山已经不在了,那些熟悉的旧人也不知所踪。

    而当年她认错的对象、绞尽脑汁作死都没能作黑化的师兄,居然成了魔族的新任尊者。

    朝露边走边心虚地想,江扶楚这么温和的性子,怎么如今天翻地覆,竟还做了魔尊?

    ……不会是被她当年那一句“会回来”的虚假承诺骗了、恼羞成怒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