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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额远河硝烟(二十一)

    第61章额远河硝烟(二十一)

    白栖岭的梦,不可告人。

    在他二十余载年华里,第一次见识到自己血液的澎湃,不衰不绝,让他误以为自己骨骼轻奇。

    梦里的一切都像真的,在他刀尖舔血的日子里,唯有梦是他的安宁之地。于是他挥笔画梦,要将自己这股子悸动画给花儿,最好她也像他一样,能在梦里想想他。

    要说白栖岭的画,比那坊间流传的小册子收敛些,一座小山、一只燕子,乍看没什么,再看那燕子长着腿,跨坐在小山上。别人只会觉得那燕子奇形怪状,花儿定能一眼看出他临摹的究竟是何意境。在这等事上,白栖岭俨然是个顽童,娄褆质疑他画艺不精,他却道:“我又不靠画艺安身立命。”

    “你从前不是说自己文武双全?”

    “画深了亲眷看不懂。”白栖岭搪塞一句,凶狠的眉眼罕见有一丝坏笑。娄褆只得摇头:“罢了罢了,你呀,情窦初开甚晚,对男女之间你来我往的把戏不甚了解。也不知你这一张一张画是否管用,若放我夫人身上,怕是要笑你胸无半点磨,从此再也不理你。”

    “娄夫人是娄夫人,她是她。”

    白栖岭与娄褆又饮一杯茶,娄褆有心事,那茶杯握在手中,半晌才喝一口。

    “那位…不行了?”白栖岭问。

    皇上常年在病塌上,如今终于是快撑不住,已三日未进食。太医给灌各种神汤吊着那口气,宫里早已不知闹成什么样子。而皇上的寝宫早已被人把守,除皇后和太子外再无人能进,大人们跪在外殿候着,就等着那传国玉玺和遗昭。

    娄褆于殿外见过娄擎一次,他吊着眉眼睥睨娄褆:“闹得过天时地利人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你不必担忧,好歹是兄弟,我不会将你怎样。”

    娄褆并未言语,江山易主手足相残之事时有发生,身在皇家,锦衣玉食不过是表象,那悬着的断头饭才不定是谁的最后一碗。

    “若我有事…”娄褆想说什么,白栖岭打断他:“不必搞托孤那一套。皇子自己心中清楚,若你有事,我们八成也要上断头台。太子是个疯子,眼下不动手无非就是等一个名正言顺、还碍于谷家军的威力。”

    “我是说,若我有事,你且先带人离开京城。无论如何先活着。”

    “离开京城就能活着?我看未必。”白栖岭手指在桌上敲了半晌道:“我即刻启程去燕琢,看看那条流金的盐河。若真有盐,那么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要救我等一命了。”

    外头小太监咳了一声,娄褆知晓自己该走了。他起身朝白栖岭抱拳:“告辞。”

    白栖岭送娄褆出门,娄褆提醒他几次耳目众多要他留步,他都没听他的,不仅没听,还一直送到门口、送至中街上。中街夜晚喧闹,白栖岭故意与娄褆勾肩搭背,娄褆无奈摇头:“何至于让你为我撑腰?”

    “非也。”

    太子尚为太子之时,可以为所欲为;若做了皇上,当有许多顾虑。为太子时,□□由皇上担骂名;为皇上时,割城要天下大乱。娄擎自然要多方权衡,这娄褆究竟动不动得。娄褆见白栖岭如此,便低声道:“我手握娄擎一个命脉,死不了。你不要以为我一味讲仁德,手段也是会有的。”

    白栖岭就笑了。

    二人公然出现在街市之上,自然很快就到娄擎耳中。那小太监添油加醋地讲:“勾肩搭背,生怕别人不是他二人交好。我看这贱商白栖岭太不知好歹了,太子屡次对他示好,他都拿着端着,上次奴才替太子办事,还被他掰断了手指头,当真是一点颜面不给太子留。”

    娄擎凛声一笑,对那小太监勾手:“你来。”

    小太监虽心有戚戚焉,却还是小心翼翼着上前。娄擎手中拿着一把花簪子,是他亵玩宫女之时看它晃晃荡荡十分有情致顺手拿来把玩,那花簪头被他磨尖了。学那小太监细声细语:“那白二爷掰了你哪根手指来着?”

    小太监颤颤伸出一只手:“这根,奴才好疼…啊!!!”他话未讲完娄擎手中那只花簪头已扎进他手指,鲜血汩汩地冒出来,小太监慌忙跪地磕头:“奴才错了!奴才错了!”是一声疼都不敢喊。

    “哪错了?”娄擎问他。

    “奴才不该提那贱商。”

    娄擎点点头,又用簪头擡起小太监的脸,看他满头是汗,眼底的泪生憋回去,心中十分痛快。他眼下就等着老皇帝咽气,待他咽了气,他做了皇帝,最先要杀的自然娄褆一派,白栖岭的人头亦是要挂在城门口。只是当下娄擎拿他赏无办法,是以听不得这个名字。

    娄擎不敢惹事端,换上一身衣裳又去殿前跪着,其余皇子们早已到了,见他去了,就闪到一边去。唯有娄褆一动不动。

    娄擎见不得娄褆的硬骨头。

    娄褆自打儿时就显出与别的皇子的不同来,他为人天赋异禀,又敦厚良善,非常讨老皇帝的开心。那老皇帝甚至动过念头,要废后立娄褆的母亲为后,这样娄褆就可做名正言顺的太子。若非那几年谷家军功高震主,老皇帝多有担忧,此事早已成真。

    娄褆的夫人亦是娄擎早就相看好的,无奈二人早就暗渡陈仓,娄褆以死相逼,最终老皇帝成全了他。

    娄褆母家更是娄擎拔不掉的肉中刺眼中钉,当初燕琢一战,以为能连根拔起,却不曾想那谷家军颇有一些能耐,在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去。如今在前方更是不理会朝廷诏书,大有要自立为王之意。

    尚有许多事,娄擎已数不清。娄褆自认为人处事低调,娄擎却是处处盯着他。在娄擎看来,娄褆一日活着,娄擎一日不顺,这娄褆早晚要杀。娄擎甚至为他设想了一种死法,他不是清高么,那就肮脏些死!娄擎每想到此处,都有异样的快感,他生平最喜将硬骨头掰弯。

    “七弟今日出宫了?”娄擎在娄褆身边跪下,阴阳怪气一句。

    “去见了一位密友。”

    “七弟那位密友,连个官位都没有,别人若想动他简直易如反掌,当心哪一日横尸街头。”

    “多谢太子提醒。”

    娄擎看他一眼,见他死性不改,就冷笑一声。老皇帝的寝宫里毫无动静,如今不知到了哪一步。娄擎是信任母后的,她定能收拾那老不死的。出来办差的小太监与娄擎交换一个眼神,要娄擎放心。

    这一跪就是五个时辰,第二日天大亮,里头突然有了动静。跪在殿外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先是剧烈咳嗽声,而后是可怕的沉默,紧接着传来听不出悲喜的哭声:“皇上!皇上!”

    娄擎顿觉得势了,一条腿已站了起来,只见那小太监跑出来,喊着泪喊:“皇上天福永寿,醒了!醒了!”

    娄擎那条腿又萎了下去,老不死的真是老不死的,都这样了,又吊回了一口气。娄褆终于说了一句话,他问:“父皇醒了,太子不高兴?”

    娄擎意识到自己过于外放,头沉下去枕在手上做出喜极而泣的姿态:“父皇万寿无疆!”

    无人知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老皇帝突然不进食,又突然醒过来。想来往后的史册上,也只能对此寥寥几句,不堪赘述。

    娄褆一颗心暂时放下,他起身之时有些腿软,随其余人向外走,却被人喊住:“宣,七皇子。”

    所有人都看着娄褆,不知在此等危局之下皇上宣他是为何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寝宫,看到了已多时未见的父亲。无人之时娄褆喜欢称父皇为父亲。

    他的父亲流连病塌多年,做下许多糊涂事,其中有两年,甚至要把娄褆发配到南越去,最终如何改主意,又不得而知。

    娄褆跪在床上,老皇帝靠在床头,示意娄褆喂他吃饭。娄褆端起一旁的小碗,看到里面飘着的油花,大概知晓这又是用哪一个婴孩的软骨熬制的。娄擎甚至为喝人骨汤研制了一套剔骨法,即不损伤骨头,又能连肉剔下。他用这骨汤孝敬父皇,老皇帝起初不喝,娄擎就道:虽是罪孽深重,但是儿臣之错。只要父皇龙体康健,儿臣愿以三十年阳寿来换。

    多孝顺。

    娄褆撇掉油花,舀出一口清汤来,送到父皇嘴边。老皇帝喝了,又吐了出来,对他说道:“喝茶。”

    娄褆又亲自为他泡茶,而后端着茶杯递到他嘴边。老皇帝见过很多人在他做戏,唯有娄褆,从小就是真的。

    然而娄褆并没有帝王之相及帝王之命,他太仁慈了,太过仁慈的人做不了帝王。老皇帝做了此生最难的一个决定,他要娄褆附耳过去,在娄褆耳边讲了几句话。

    娄褆的震惊远无法形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父亲,而老皇帝则自嘲地笑出了声,对他摆手:“去吧!拿着你的保命符去吧!”

    娄褆红着眼睛叫了声“父亲”,老皇帝却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肯再说了。老皇帝最后吊着一口气,最后用一次自己的帝王之术,他倒还想再多活一些时日,且看这天下乱到什么程度。

    娄褆并不意外会在殿外遇到等候多时的娄擎,后者拦住他去路,问他父皇究竟与他说了什么。在此危急时刻,娄擎最怕生变,那老不死的不叫任何人,单独传娄褆,这十分可疑。

    娄褆不与他讲话,绕过他,想起父皇的话,又看了眼娄擎,莫名说了一句:“父皇真是待你最好了,比任何人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忙了,少更一点。明天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