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红瓦黑瓦曹文轩甜蜜的焦糖玛奇朵白玉虹花街刘绍棠红豆江湖佚名新星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百花深处 > 第106章 吹梦到西洲(五)

    第106章吹梦到西洲(五)

    花儿的船划走了,白栖岭指着那船去的方向给怀里的孩子看,口中念着:“你记住喽,她打你,往后打回来!”

    花儿的船早划远了,听到这句叫板,横过船头狠狠瞪他一眼。细雨将这一眼打湿了,看到岸边人眼中,倒像一场传世的佳话了。

    怀中小公子哇哇叫了两声,白栖岭便问他:“怎么?想去外头走走?待会儿叫乳母抱你去。”

    二人再无纠葛,一个消失在窗前,一个坐在船上远去。

    小厮给飞奴报信,一五一十将那情形说了:二人一个十分生气,一个十分不解。那白二爷许是真的忘了很多事,对那女子毫无异状。

    飞奴摆摆手命小厮下去,留他自己摆弄眼前的花草,想起柳条巷里的那株老桃树,一到季节就开出好看的桃花,风一吹,花瓣就落,在地上铺陈薄薄一层,风再一吹,就皱了。瘦弱的少女躺在树下的草甸上,捂着肚子喊饿。丢给她半个饼子,她眉开眼笑吃了,吃过了一抹嘴,闭上眼睛尽是美梦了。

    飞奴这一年与花儿打过两次照面,每次都不一样。这一日花儿进城的时候,他远远看着她站在船头,那派头仿佛周围的人都是她的“虾兵蟹将”,很是威武。再不是当初那个在树下挨饿的小姑娘了。

    飞奴摆弄的花草都有独特的香,他倒是喜欢,将那香提出来,跟其他的揉一起,是霍家的大师傅都做不出的味道。他眼睛一眯,霍家,霍家,凶光乍现,转瞬即逝。

    每每他侍弄花草时,下人都不敢打扰他,若有事,只能站在外头候着。何时他屋里有了些微大的动静,他们才敢讲话。下人都怕飞奴。有人说飞奴是霍家的恶犬,咬人一口直奔命门,杀人于无形。但也有人说,飞奴根本不是霍家的恶犬,因为他看起来比霍家人还要恶。有人怕飞奴,甚至多过怕霍家人。

    飞奴的“恶”是藏着的恶,那恶浸到他的骨缝里,他不轻易示人,别人看不到,却察觉得到,途经他的身边会不由胆寒。

    飞奴最开始的恶,大体就是从白栖岭的那只野猫开始,他被逼上山,杀第一个人以后,一个寂静深夜里,他心中的嚎哭声冲破云霄。现在的他,杀人已无任何感觉。他觉得人像路边的野花,随便抓一把丢在地上,不日便死了。他对此再无怜悯。与此同时滋生的还有野心。

    飞奴的野心,就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中暗暗滋生。他看不上霍家人,也与霍家人有仇,却不得不受制于他们。在他的臆想中,他早晚会将霍家人铲除。

    “来人。”飞奴终于有了动静,开始叫人。下人怯懦地进来,站在那等他吩咐。

    “传话过去,明日叫柳氏带白栖岭上街,带上她的孩子。”

    “是。”

    “还有,把人都撤走,留一两个机灵的便可。燕琢城来的人不用盯着。”

    “可霍老…”

    飞奴擡起眼,幽幽看过去,那人便住了嘴,不敢再多说,速速出门去办差。周遭安静下来,飞奴转身走出去,走到外面,跳进了河里。起初河水里毫无异样,乍看不过是一个人在河里游泳。他潜入的极深,慢慢河面上就只剩他在河底带起的轻轻一道涟漪。他像鱼儿一样自在,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

    当他爬上岸,一切也安然无恙。可下一日的清晨,河面上飘起了很多白肚朝上的死鱼。那死鱼顺着蜿蜒的苏州河一直向前,鱼肚白密集凑在一起,带着诡异的恐怖。

    有人喊:“快,捞鱼了!捞鱼了!今日打牙祭!炖鱼汤!煎鱼!晒鱼干!”

    有人迟疑:“死鱼不能吃的,死鱼不能吃的。”

    “有什么不能吃?从前捞上来的死鱼照吃不误,也没见人死,如今都在好好活着。

    这死鱼成浩瀚之势力,直至将河道堵塞。捞鱼者越来越多,以为是上天赏赐的美食。

    按理说江南不缺鱼米,但因着这几年连赶灾年,霍家收紧了打渔政策,原本饿了就可以下河捞鱼充饥的百姓如今只能看那鱼在河里扑腾。活鱼不许捡,死鱼却是可以捞的。

    如今河里有数不清的死鱼,想起家中嗷嗷待哺的小娃和饿得眼睛发绿的老人,心一横,撒下网,生怕落了人后,动作慢了就一场空了。

    连日阴雨的苏州河因着这些死鱼热闹起来,人如下饺子一样跳进水中,开始抢夺死鱼。

    白栖岭听到外面吵闹,推开窗,看到这样的景象,突然想起大雾夜他躲在暗处,听到有人跳进水中。他何等聪明,瞬间心下了然。这许是一场漫长的蛊惑,用那些死鱼来拉拢江南涣散的人心;又许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漫长的投毒,要将死水一样的江南用这等手段乱起来。平静是深渊,混乱则是围城。

    他故作惊喜地喊柳氏:“夫人,他们在抢鱼,咱们也派人去!”

    柳氏正在安顿晚些时候带他上街的事,听他这样喊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计,跑到他窗前向外看。这一看,鸡皮疙瘩起来了。柳氏年幼时赶上过一次这样的情形,那时她还在徽州,河里也是有死鱼,乡亲们也是这般去捞。后来吃鱼的人轻则泻肚,重则死了。

    “捞不得捞不得。”柳氏保命要紧,捏着白栖岭衣领轻声道:“老爷,这事太蹊跷了,咱们不捞,咱们有的是吃的。”

    “你前几日还说家中拮据了。”白栖岭道。

    “账本算错了。”柳氏适时上前一步,哄他道:“相公,从前相公只要去街上走一遭,就知晓如今什么买卖可做。如今家中虽有盈余,但也不好坐吃山空。今日外头雨小了些,我琢磨着或许夫君可重操旧业。”

    “我有这等聪明?”白栖岭问她。

    “岂止聪明,夫君简直有慧眼慧根,不然咱们这一大家子夫君是如何养活的?”柳氏头倚在他肩膀,蹭上一蹭,她倒是喜欢与白栖岭这样腻一腻。除却旁的不说,他的身段与江南的男子不同,孔武有力,她总觉得在他身边的人应是杀打不怕的。只可惜如今他被斩断了翅膀。

    柳氏对白栖岭的过去一无所知,她不过是演一个本子,为他织一张网,要他在这网中丢盔卸甲。她说的做的都是旁人教她的。那头也说了,一旦他吐了口,就是他的死期。

    柳氏起初急于脱身,想拿着那大把银两为自己赎身隐归田园,但不知过了多少个雨夜后,她渐生一种和缓的不知足的贪婪来。那贪婪便是:这“傻夫君”多活几日也是好的,她也好乐享几日真正的床笫之欢。

    “走嘛,夫君。”她向外拉着白栖岭,一边走一边道:“也带着放儿去街上看热闹。”

    “走吧。”

    白栖岭夜里时常在外头奔走,对这上街一事并无兴奋,却装出兴高采烈来,甚至特意换了身衣裳。只有他心知,这衣裳是为谁换的。是为了昨日那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的花儿换的。

    白栖岭与世隔绝,不知她这些年过得如何,但昨日匆匆一瞥,大致明白她脾气愈发大了。

    当他一脚迈出那门槛之时,就察觉到周遭的一切都动了。天罗地网向他扑来,真假难辨。柳氏全然不顾矜持,挎着他胳膊,将头靠在他肩膀。弱柳扶风的江南女子将夫妻情致演得恰到好处。出了巷子,再一转就到了街上。大多数人都去捞鱼,这街上不如平日热闹,稀稀拉拉的行人,一眼就能看清。

    放儿眼睛不够看了,在乳母怀中扑腾着,要看这看那,乳母遂他愿带他去看去玩,柳氏拉着白栖岭紧紧跟着。落在别人眼中,自是一派情意深重的天伦之乐。

    放儿手朝远处指,柳氏握着他小手道:“放儿要去看锦鲤呢!放儿要去看锦鲤呢!”

    那锦鲤池在一家客栈门口,掌柜的凿了一个小鱼塘,里头养着锦鲤。放儿那么小,看不了那么远,但柳氏偏要带他看。甚至提高了音量,指着那鱼塘大喊:“呀!锦鲤!好多锦鲤!相公快看!”她的叫声惹来旁人侧目,客栈二楼的窗被推开,一个女子站在窗前,看着窗下这其乐融融一家人。

    那夫人像一个随身的挂件挂在相公的身上,那相公正垂首看着乳母怀中的小娃。

    花儿心中一阵难过,白栖岭当街抢她成亲仿佛还是昨日的事,如今他便这样了。江南霍家真是苦不透风,若想在这里打探出什么来简直比登天还难。起初花儿觉得白栖岭是迫不得已,如今再看,怕是醉在了温柔乡不肯出来,所以这几年没有音信。

    再看他那身行头,就愈发的伤心,从前总是一袭黑衣的人,如今也知晓穿好看的衣裳,远看就像一株参天的树,挺拔惹眼。

    花儿拿起一个茶杯丢下去,白栖岭下意识躲过,擡头看着她。见她绷着脸,心中一紧,嘴上却说:“又是你这个疯婆娘!你缠着我做甚!”

    “我问你,你可还记得你姓甚名谁!”花儿大声问他:“可还记得你来自哪!”

    “我相公是江南白家后人,怎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柳氏擡头与花儿叫板:“我看你这女子不识好歹,昨日砸我家窗的是不是你!管好你自己,离我相公远些!”

    她这样说,旁观者便觉得那楼上的女子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纷纷对其指指点点。花儿看白栖岭的目光灼灼,终于是头一扭,换上窗,再没了动静。

    此刻的柳氏真情实感把白栖岭当成了自己的夫君,把花儿当成抢夺她夫君的女子,站在白栖岭面前护着他,俨然一个夜叉。放儿哭了她也不管,又叫嚷了几句才扯着白栖岭走。

    白栖岭心中想撕了她,却还是忍着。心中心疼花儿,也不知何时能与她把话说开,那时哪怕她抽他几鞭子他都会挨着。可几年未见,他根本不知,花儿受了气根本不会忍,当场就要报复回去!

    身边有人轻呼了一声,柳氏只听到一阵风声,待她回过头去,已经有鞭子抽到了白栖岭身上。白栖岭并未躲闪,而是回过头去看那个能将天捅出个窟窿的女人。花儿横眉立目,丝毫不手软,又甩出一鞭!白栖岭闪身而去,却还是被她的鞭尾扫到!她如今竟是这样厉害了!

    就连他都难躲她的鞭子!

    花儿又抽出一鞭,三鞭下去,气消了,收起鞭子,指着白栖岭道:“你给我等着!”

    谷为先要她把江南搅乱,且看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