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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吹梦到西洲(二十三)

    第124章吹梦到西洲(二十三)

    无数的箭如雨一般向谷为先射去,他身陷污泥动弹不得,只能挥舞手中的剑,将箭打开。一支箭射到了他的胳膊,他察觉到一热,汩汩的血流了出来。

    谷为先意识到自己或许会命绝于此了。他想起他的父亲,临死时候眼望着京城,那么京城在哪呢?他一边抵抗一边四下看着,企图分辨燕琢城的方向。

    谷为先在燕琢城外,额远河边、狼头山上度过了他此生最长的时光。从前他随父亲征战,从这里到那里,从籍籍无名之辈战成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他以为他此生都会如此,从不在一个地方久待,也从不会受困于任何地方。

    这狼头山,一困就近八年。

    谷为先时常看镜中的自己,少年将军渐渐褪却青涩的模样,鬓角也生了几根华发。他恨意难当,在这丑陋的世道之中欲寻一个真相、一个公道,他做梦都想亲手阖上父亲的双眼,让他的魂魄自由。

    他记起年幼时,他第一次横刀立马,横眉怒目,校场上的叫好声要将天掀了一样。母亲说:“我不许他去打仗,谷家有一个不知死活、常年累月不着家的人就够了!你把儿子给我留下!”

    还不待父亲回话,少年英姿的他便站在母亲面前:“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虽说刀剑无眼,但公道自在人心!浑浑噩噩是一生,戎马倥偬也是一生!”

    母亲被他气得心口疼,一手抚着心口,一口扶额,唉叹道:“造孽啊,造孽啊!”

    谷为先知晓母亲只是说说而已,她从不拦着父亲,无论他去哪,她都会含情脉脉将他送到城门。哪怕她心中惦念着,也不过是对他挥手罢了!只是这一回,当她想到自己的儿子也要像她的夫君一样,去到那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上,终于忍不住落泪了。

    但她也只是这样说罢了,待谷为先随父从军,她一样送他们至城门,并悄悄对他说:“谷家满门忠烈,从没有一个孬种。你现在后悔来得及,娘亲把你带回家,为你寻个安稳的功名出路;若你去意已决,你便要知道,你此生不能回头了!”

    谷为先握紧手中的剑对母亲抱拳:“儿子此生绝不回头!”

    言罢转身离开,不曾回头。

    京城名门之后,在京城开铺子、买官、成家,风生水起;他于战场之上,尔虞我诈、杀人拼命,朝不保夕。

    谷家军的人都说大将军的儿子怕是要青出于蓝了,那么小年纪就敢单枪匹马去敌营,换一马再跑回来。他敢放肆,大将军也不拦着,就好像他那条命不矜贵,怎么险要他怎么去闹。

    谷为先倒是开怀,在别人面前昂首挺胸:“我能去就能回!不过一条命,活十年跟活长命百岁,无异!”

    莽夫!谷翦闻言在心中骂他,却也暗暗欣喜,自己的儿子是顶天立地男子汉!

    谷为先痴迷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什么东西到他手中,三下两下就能玩出名堂来;他嫉恶如仇,不与奸佞同流,渐渐自成一派。

    战场多历练心性,他也曾年少轻狂,认为天下大事不过尔尔,小败仗吃过几回,就再不敢造次了。然最令谷为先难过的是:他不曾有过至交。至交要么经事、要么经生死,他打仗,经的都是生死。生死难料,人死不过一瞬间,好些人好不容易有了情感,转眼就要为其的坟头拔草。谷为先不敢了。

    他此生能称得上至交之人,都是在被困燕琢后。一是照夜,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他的斥候,一个清风朗月的与其余人看起来格格不入的武将;一个是花儿,他看着她从一个茫然失措的弱女子长成一个能定乾坤的女将军;一个是白栖岭,一个背负世人骂名但内心有大是大非的奇男子。

    是以,谷为先多有庆幸,终其一生,在大是大非以外,他拥有了情感。也只能如此了,大将军不曾爱过一个女人,他没有机会爱上一个女人,从前他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后来他受困于山野。他心中积压的东西太多,已放不下情/爱。

    此刻的谷为先,想起他此生第一次到额远河对岸,是与照夜一起。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额远河那样湍急,他的新斥候照夜不顾生死,与他一起摸到了对岸。那时他们差点命断额远河,活着相见都难免唏嘘感叹一番。

    谷为先以为自己会死在自己的家乡。

    他不喜欢死在异乡,异乡从不在他的死亡计划之中。

    此刻他站在污泥之中,下半身动弹不得,胳膊留着血,原本抽离的意识在想到即将死在异乡之时,猛地回到他头脑之中。

    他突然大喊:“我是谷为先!”

    “我是谷为先!”他的喊声犹如一顶猛然被敲响的洪钟,划破了黑夜。

    “我是谷为先!”他的喊声若额远河上空翺翔的鹰,将鸟雀惊退。

    他喊了三声,箭雨停了下来,那些人震惊地看着他。谷为先是谁呢?谷为先是千里奔袭神话大将军谷翦之子,是这些年在额远河对岸由一败涂地渐至上风的谷家军首领。谷为先可是君主在世时用一座城万顷牧场悬赏的人头!

    他们发出窃窃私语声,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良久后,终于有脑子灵清的,用鞑靼话说道:“总得先验真假。”讲话的人嘴角微微抖着,有控制不住的兴奋,他好像看到一座城万顷牧场在他眼前,他的牧场上可是养了上万只马、牛、羊,还有数不清的女人。

    “对!对!”小首领回过神来,这几天的内乱将他脑子打坏了,如今已不知他的王爷跑去哪里了。最后不管谁赢,他若能将活着的谷为先呈上,那岂不是一桩美事!

    于是他们都小心翼翼收起弓箭,小首领生怕谁不小心放一支暗箭将他此生的荣华富贵给射死,出言威胁:“都管好自己的武器!不然就割掉你们的脑袋!”

    他们奔向谷为先的姿势是小心翼翼的,那沼泽可真是深,过去不易,也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搭了一个木板车,再造一个人桥,终于是将谷为先擡了出去。

    从前只闻谷为先大名,如今看到了真人,且先不论真假,单看眼前的男子,就能从眉宇之间察觉出不凡来。虽横眉怒目,但英俊异常。鞑靼人崇尚男子有强健体魄,对弱小之人嗤之以鼻,眼前的男子不输他们,真是一副好体格。

    他们围着谷为先看,好像在看一个怪东西。有人问:“是谷为先吧?”

    “不知。”

    “谷为先怎么会在这里呢?这可快到都城了。他胆子这么大?本事这么大?”

    “不知。”

    也有一个见过世面的人道:“这倒也不稀奇。多年前那头有一个商人,带着两个随从,也能穿过额远河和草原,到了都城。”

    “先带回去!”小首领命人将谷为先拖行上马,快马加鞭回他们的临时营地。有了谷为先,小首领终于心定一些。老君主死了,阿勒楚死了,剩下的兄弟们为了王位,毫无征兆在一个深夜打了起来。起初是两两一伙,准备全歼其余的人,如何全歼?放火!放火最直接!于是那一晚,在王爷们各自驻扎的营地之上,不约而同着了火。

    鞑靼人怕火,也最爱用火,当初屠燕琢,也下意识用火烧。在鞑靼人心中,草是烧不死的,烧死了来年还会生,人是能烧死的,烧人最简单。

    鞑靼王爷们以为只有自己会用火,却不知他们是一个父亲养育出来的,他们都会用火。

    这一仗打不出输赢,有谋略的先带人逃了,至于逃去哪,自然是稍远些,待战事明朗些再杀回来。都把老君主的尸体忘了。老君主的尸首已彻底发臭了,有大胆的偷偷掀开棺木看,早就烂没了人形。这坨烂肉扔到草原上,鹰都不会啄一口的。

    小首领想到这些就头疼,回到营地后命人为谷为先治伤,而后看管起来。他命下属不得将他抓到谷为先的事声张出去,以免引来祸事。

    至于抓来的人到底是不是谷为先,他无法验证,也不准备验证了。他说他是,他就是。反正也没人见过谷为先。

    小首领坐在谷为先面前,看他啃饼子,大口喝水。他毫无惧色,吃饼子之时吞咽有力,挨那两箭对他毫无影响一样。小首领忍不住触碰他伤口,他眉头都不皱。

    小首领想审问谷为先一番,但看他幽黑的眸子里射出的光,顿时改了主意。他自知心力不够,是无法从这人口中问出什么的。

    “再来点。”谷为先道。

    小首领头一次见战俘这般,吃不够还要再来点,他是忘记自己是战俘了吗?

    “再来点。”他对属下道。

    谷为先看着这小首领,已猜测出他跟大多数鞑靼男人无异,是个空有一身力气的草莽,属实好拿捏。但谨慎如谷为先,他不会率先出招,而选择养精蓄锐。

    前两天谷家军的人趁乱打劫,拆了鞑靼王爷们的二二阵营,让他们各自反目成仇。然而半路又杀出一股人,看起来与谷家军的目标一样,是要搅乱这锅粥。谷为先掉头去追那伙人,却遭遇了天灾。

    行军打仗最惧天灾,天灾意味着老天爷不帮你、无法占着天时地利,而他远在鞑靼都城,自然也占不了人和。

    这等困境头一次遇到,他深知自己九死一生,却又隐隐觉得自己命不该绝。

    自然要再斗一斗!

    谷为先像他父亲谷翦一样,最不信天命,世人总道天命难违,他偏要与天斗!

    那小首领走出去了,谷为先静静坐在那里。这个简陋的营地里,帐篷露着风。那风刚好吹到他,能把他吹得更清醒。他首先想:那伙人是谁?

    他对每一个鞑靼王爷都熟知,都城外驻扎的王爷们已打做一团,看起来无人能有这样的头脑,诚然,他不能这样武断。那么,就是其中一个王爷,又或者,是另一个深藏不露之人?是谁呢?

    阿勒楚!阿勒楚没死!

    谷为先腾地睁大眼睛,他屡屡与阿勒楚过招,多少了解他,他绝非草包将军!倘若真是阿勒楚,那叶华裳计划的最后一击就是赌对了!

    叶华裳这个奇女子!

    谷为先惊叹于叶华裳的谋略,她能在这样的劣势之中活下来,并逐渐掌握主动,又提前预判当下这复杂的局势,赌了一步奇招!

    谷为先不能让叶华裳这步棋输在自己身上,他需要逃出去,找到其他谷家军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