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揽明月归鸿落雪少年郎缪娟征服野蛮男子澄预知梦东野圭吾神州豪侠传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白华为菅 > 第十一章

    两人俱是一愣,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那人身后不远处站了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人,眉目英朗,神态平静淡然,正是温见宁的便宜堂哥温柏青。

    那人顿时惊疑不定地打量起温见宁来。

    先前这里光线昏暗,他刚才只看见这小丫头看起来粗笨,手里还抱着脏衣服,却没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料精美考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再一听这少年的话,他哪里不知道这小丫头很有可能是头等舱的人。

    若是先前没来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这会一看清了情况,那人顿时萌生退缩之意。

    他虽然混不吝,但也知道什么人是能惹的,什么人是不能惹的。知道碰上了头等舱的人,哪怕对方只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也不敢硬来,直接撞开温见宁就跑了。

    等人走后,温柏青才松了一口气,皱眉问她:“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等温见宁回答,他已经视线一转,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脏衣服,口气依然硬邦邦的:“把衣服给我,我找人帮你洗。”

    温见宁愣了一下,正要把手上的脏衣服给他,却又听见他有点嫌弃道:“算了,你先拿着,等一会回去后再给我。”

    说完,他很自然地一把拉过温见宁的小手,往回走去。

    温见宁只好一手抱着衣服,一边跟在他的身后。

    才走了两步,温柏青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皱着眉看了一眼她的小手问道:“你之前换完衣服后洗手了吗?”

    温见宁乖乖道:“洗了。”

    “哦。”

    温柏青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可是我没洗澡。”

    温柏青停下来瞪了她一眼才又抬脚继续向前,一直把她送回了房间门口,才警告道:“不要到处乱跑,也不要到跟这些人接触。再有下次,我只当没看到,随你被什么坏人抓走了。”

    不等温见宁点头答应,他抱着脏衣服转身就走。

    温见宁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少年瘦瘦高高的背影走远了,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接下来的几日,温见宁几乎都在房间里度过。

    海上的天气始终不好,风浪大,船颠簸得厉害,齐先生根本没法上课。

    温见宁自小在渔船上跟着明家夫妇讨生活,早已习惯了这种颠簸。而温见宛她们几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却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从第一日起,她们便吐得昏天暗地,哭闹着要回家去。

    二太太忙得焦头烂额,一会哄这个,一会哄那个,既要打发人去找船上的医生过来,转头又发现丫鬟们也都不中用地晕船了。她自己一个人忙里忙外转不过来,不仅把齐先生叫来帮忙,偶尔还得叫见宁和柏青两个孩子来搭把手。

    至于梅珊,她自然是靠不住的。

    梅珊自打上了船便如鱼得水一般,整日跑去舞厅和蓝眼珠的外国人跳舞,根本见不到人影。

    二太太一面背地里骂梅珊是骚狐狸,转过头来又要梅珊教她如何跳社交舞。

    好在见宛她们几个只是一时不适应,吃了药之后稍有所好转。但也只能恹恹地待在各自的房间里休养,哪都去不得,只能在偶尔大人们带着去甲板上透气的时候,听一听从舞厅那里传来的萨克斯声,心里发着痒痒。

    可莫说她们还在病着,即使是身体好了,有二太太看着,也不会放她们几个小女孩到舞厅那种不正经的地方去。

    直到这天晚上,温见宁熄了灯也没睡好,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舅母他们时,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虽然路过的几个人一再放轻了步子,可其中还是有个人落脚重了一点,立即被伙伴低声说了一句,这才又蹑手蹑脚做贼一样地从她房门前溜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见宁听出那说话的似乎是见宛。

    她们这么晚不睡是要做什么?

    温见宁心里泛上疑问,从床上爬下,没有惊动一旁打地铺的春桃。

    春桃这几天晚上吃了晕船药,每晚一觉能睡到第二天中午,正在一旁轻微打鼾,哪怕人叫都不一定会醒。

    温见宁推开房门时,恰好看到走廊拐角处一抹消失的衣角。

    她想了一下,决定跟上她们。

    或许是温见宁和这艘船确实不对付。

    虽然她很快就追了上去,可非但没能找到见宛她们的踪迹,反而先被四通八达的走廊绕晕了。好在最后她还是找到了回去的路,又沿着走廊回到房间门口,正要推开门时,突然又停下了动作。

    ——左右她也睡不着,还不如出去透透气。

    虽然舱内的路温见宁不熟悉,但去甲板上的路她还是记得的。

    等她走到上面,发现夜已深,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船尾的竿子上吊了一盏昏黄的小灯,惨淡地照着散乱堆在那里的货物,上面用几块油布盖着,用做简单的防潮。

    温见宁还记得,刚上船的时候甲板上到处都挤满了人和铺盖卷,脏乱得很,二太太还嫌恶地告诫她不要在甲板上乱跑,省得被染上了跳蚤都不知道。后来听说有个孕妇就在甲板上分娩了,船上的人都觉得不吉利,把甲板上的穷人们都赶去了底舱挤在一处。

    腥咸的海风迎面吹来,有几分刺骨的冰冷。

    白日里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到了夜里,乌云反被风吹散了大半。皎洁的月光从云端投落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海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肃穆沉重,多了几分危险与神秘。

    温见宁一个人从船头走到船尾,又从船尾走到船头,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非但没觉得之前让她难以入睡的躁动消退,反而被寒风吹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正打算回去,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一大群人过来了。

    温见宁心里一跳,突然生出几分危险的预感。

    在头脑做出判断之前,她身体已经掀起油布,巧妙地一钻就躲进了货堆里。

    她藏身的位置恰到好处,身前那堆货物上面蒙着的油布没有全盖好。从那道缝隙里,她正好能看到来人们的脚。

    这一伙人很多,大约有十几二十号人。其中有几个人的脚步格外沉重,有气无力地拖在地上。这几个人有高有矮,看身形可能是女人和孩子,但温见宁也不确定,因为隔得距离远,灯光昏暗,影影绰绰地看得不分明。

    一个声音有点谄媚道:“医生,您给瞧瞧,这几个还能不能治了。运一趟货不容易,这少一个就少一份钱。要是能治的话,您就给治一治吧。”

    温见宁听声音有几分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人好像是她前几天见过的一口烂牙。

    而后她听到被称作医生的人嫌恶的声音道:“治不好了,扔下去吧,省得再传染给其他的人。”这个声音也有点耳熟,好像是之前给见宛她们开晕船药的那个医生,说起话来和颜悦色的,没想到一转身就变了个人。

    一口烂牙的人应了一声,招呼了另一个人。

    两人一人抱头,一人抱脚,抬货物一样走到船边上把人往下一扔。

    温见宁只听扑通一下落水声,上一秒还苟延残喘着的人就已经彻底葬身于万顷波涛中了。

    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紧接着下一刻就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捂住了嘴。

    然而,前头的人立即有所察觉。

    “刚才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

    温见宁和她身后的人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一口烂牙的人正要过去查看,身后的医生出声道:“不用了,看到就看到吧,动了手就不好处理了,别再生事了。”毕竟这个点还往甲板上走的,不太可能是底舱的人。

    那人又看了那堆货物一眼,这才收回了目光,慢慢地走了回去。

    温见宁感觉到捂着她嘴巴的那只手这才松开,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她借着透进来的光线,看清了身后人的脸。

    是温柏青。

    一大一小就在这角落里,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对方半天。

    远处的那群人人还在往船下扔人。染病的人不只一个,随着那个医生的嘴里不断吐出冰冷的宣判,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一次又一次响起。

    因为隔得远,水花声听起来并不大,却像一记小锤,一下一下,每敲一次就有一条人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咚咚咚地敲在温见宁和温柏青他们两个人的心口上。

    期间不是没有人反抗想逃跑的,但才跑了没几步就被人抓回来一顿拳脚相加,发泄完后又扔到了海里喂鱼。

    拳头击打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

    等人走后过了一会,两个孩子剧烈的心跳才慢慢平复。

    温柏青拉着温见宁出来,小心地看了眼四周,也不敢再甲板上多作停留,很快又溜回头等舱的那条走廊上。

    一到了安全的地方,看见了熟悉的灯光,温柏青这才松了一口气。

    转过头来,温柏青沉下脸训斥见宁:“我之前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到处乱跑吗?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怎么敢一个人跑到甲板上去。”

    温见宁年龄小,还有许多事不懂,但温柏青却是听说过近年来船上人口贩卖的猖獗。

    走远洋的货轮商船上,女人和孩子向来是最好下手的对象。人一旦被捉到,就会被关进昏暗不见天日的底舱,牲口一样在挤在一处吃喝拉撒。过程中若是有害了病的,就像刚才一样直接扔下海喂鱼。还活着的那些一部分在途经香港时兜售出去,卖给富裕人家当女佣;还有一些远渡重洋卖到了美国西海岸当妓女。

    若是落到他们的手中,后果可想而知。

    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回想起刚才的场景,直到现在,温柏青还觉得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