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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推理 > 白鸟与蝙蝠 > 第八章

    8

    “我没吃过味噌炸猪排,五代先生,你吃过吗?”坐在旁边的中町滑着智慧型手机问。

    “其实我也没吃过。上次出差时原本想吃看看,但最后还是没吃,因为我无法想像到底是什么味道。不瞒你说,我这个人很容易在尝试之前就直接排斥。”

    “是吗?完全看不出来。”

    “我老妈经常说我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结不了婚。但如果你想吃,我可以陪你一起吃。等我们办完正事,如果有不错的店,就去试一试。”

    “好像有不少家都不错,毕竟这里是名古屋啊。”中町双眼紧盯着智慧型手机。

    车内广播通知,列车即将抵达名古屋车站。五代确认了放在口袋里的车票。

    五代出席只有干部参加的会议后第四天,奉命再度去爱知县出差。这次要去名古屋市的天白区。因为要在名古屋车站下车,所以可以搭“希望号”,而且这次上司还同意中町同行。中町似乎很久没出差了,他干劲十足,摩拳擦掌。

    一九八四年发生的“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果然没有留下任何侦查资料。因为时效已经消灭,再加上案件发生至今多年,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应该不是爱知县警刻意隐瞒。而且县警积极提供协助,发挥毅力找到了当时侦办此案的人员。因为并没有留下任何纪录,只能靠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刑警的记忆,不难想像找人的过程相当辛苦,五代很钦佩他们的毅力。

    五代和中町等一下就要和县警透过这种方式找到的人见面。那个人似乎是当时侦办此案的前侦查员,今年七十二岁,案发当时还不到四十岁,五代对这位第一线的刑警充满了期待。

    至于白石律师命案,就很难说有什么进展。凶器是在量贩店也可以买到的刀子,在命案现场也没有发现任何像是凶手留下的东西。目前也没有从现场附近的监视器中找到任何有助于厘清案情的影像。之前查到仓木不时去“翌桧”这件事的侦查小组在之后也没有任何成果。

    目前只能寄望于根据白石健介的智慧型手机定位信息进行的侦查工作。因为凶手不太可能杀害第一次见面的人,所以白石健介应该曾经在哪里和凶手见过面。于是就决定追查白石健介最近的行踪,如果曾经在店家停留,很可能在那里和别人谈话,所以就调查那家店设置的监视器在那一天、那个时间的影像。如果店家没有设置监视器,就透过附近的监视器确认人行道的情况。虽然这项作业需要发挥耐心,但好处是可以正确了解被害人最近和哪些人见过面。

    只不过不一定能够透过这种方式查到凶手。如果只拍到工作上的合作对象或是委托人,之后就一筹莫展了。

    五代和中町走出名古屋车站的验票口,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他的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看起来很亲切。

    打完招呼后,相互确认了身分。对方是爱知县警地域课的巡查长片濑,他们事先就已经决定,将由县警派人为他们带路。

    “真不好意思,这次拜托你们协助这件麻烦的事。”五代把伴手礼交给片濑时向他道歉。

    “不必放在心上,大家互相嘛。”片濑微笑着说。

    片濑说要开车去目的地,走出车站后,片濑请他们留在原地,他去开车。不一会儿,就有一辆白色轿车出现在眼前。开车的正是片濑。

    中町打算坐在副驾驶座,五代制止了他,自己坐进副驾驶座,因为这样比较方便和片濑聊天。

    “你们会不会觉得东京请你们协助是一件麻烦事?毕竟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案件。”车子出发后,五代问片濑。

    “我个人很期待,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调查自己出生之前的案件。”片濑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听起来不像是客套话。

    “你也会加入这次的调查工作吗?”

    “这次要找的人虽然以前是警察,但现在只是普通的爷爷,所以就需要地域课出动。”

    片濑说,等一下要去见的人名叫村松重则,在“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发生时,他是辖区刑事一股的刑警,当时的警阶是巡查部长,在第一线侦办这起案件。

    “他的头脑很清楚,也明确记得案件的事。还有一件我认为应该是最重要的事,就是他保留了当时的侦查纪录。”

    “啊?真的吗?”

    “但只是他私人的侦查纪录,他说他舍不得丢掉以前当刑警时使用的记事本和档案,里面也有那起案件的相关资料。”

    “原来是这样。”

    五代完全能够理解。他也把至今为止的侦查纪录都保留在自己房间内。虽然明知道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但还是舍不得丢。因为只有自己知道,那些都是自己踏破铁鞋,才蒐集到的线索。

    车子开了三十分钟左右,片濑把车子停下来。那里是住宅区,附近有一家幼稚园。放眼望去,可以看到集合住宅,可能有很多上班族家庭住在这里。

    片濑带他们来到一栋日西合璧的老旧透天厝。这栋房子的车库也非常大,可以轻松停两辆车,但目前只停了一辆轻型汽车。

    片濑用对讲机和屋内的人交谈后,玄关的门打开,一个白发男人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比五代想像中矮,五官看起来也很温和,不像是以前当过刑警的人。

    白发男人亲切地招呼五代等人进了屋,来到一间可以看到小院子的西式客厅,五代他们和村松面对面坐在大理石茶几前。再次打招呼后,村松太太为他们端上了日本茶。村松太太看起来很文静,一头短发染成明亮的颜色,可能因为有客人上门,脸上化了漂亮的妆。

    “不好意思,在您百忙之中打扰。”

    五代鞠躬说道,村松摇着手说:

    “不会不会,我一点都不忙。不久之前还是专门开违停罚单的驻车监视员,但后来被解雇了,每天都闲来无事。如果我可以帮上忙,必定鼎力相助。”村松说话的语气很爽快,片濑说的没错,他的脑袋很灵活。

    “也许您已经听说了,在侦查日前在东京发生的一起命案过程中,发现其中一位关系人是爱知县出生,而且是以前在这里发生的一起命案嫌犯的妻子。就是一九八四年的‘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

    村松听了五代的话,一脸严馏地点了点头说:

    “我听说了,原来她现在住在东京。我虽然曾经见过她一、两次,但想不起她的长相了。”

    “虽然不知道和我们目前正在侦办的案子是否有关,但我们想了解一下到底是怎样的案件,所以今天来府上叨扰。”

    村松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理想的人选。因为我从一开始到最后,都在第一线参与这起案件,而且还是最初赶到现场的人之一。报案的人站在尸体身旁,还没有离开事务所。”

    “原来是这样啊。”五代瞪大了眼睛。果真如此的话,他的确是理想人选。

    村松从放在旁边的纸袋中拿出一本旧大学笔记,戴上了放在茶几上的眼镜。

    “我清楚记得那一天的事。我当时住在矢作川旁,正在吃晚餐时,突然被呼叫,于是慌忙赶去现场。那是名铁东冈崎车站旁的住商混合大楼的二楼,挂了‘绿商店’这种可疑招牌的事务所,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遭到刺杀,已经死了。沾满血迹的杀鱼刀掉在地上,但那是事务所的备品,所以我认为并非计划犯案,而是双方发生争执后,凶手在冲动之下杀人。于是立刻成立了搜查总部展开侦查,在调查之后发现,被害人灰谷是一个坏蛋。虽然这么说有点那个,他是那种死有余辜的人。”

    “他做了什么?”

    “你们还年轻,可能不太了解,有没有听过‘东西商事案件’?”

    “东西商事……啊,我记得在警察学校曾经学过,好像是大规模的诈骗案。”

    村松缓缓用力点头说:

    “他们首先把黄金卖给客人,说黄金有资产价值,而且绝对会升值。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问题,但问题在于他们并不会把黄金交给客人,而是用名为证券的纸代替黄金,声称黄金由公司负责保管。如果真是如此,当然也没有问题,问题就在于事实并非如此。公司并没有购买黄金,而是把从客户那里收来的钱放进自己口袋。或许你们会纳闷,这种方法竟然行得通,但他们的确用这种手法欺骗了许多人,其中更以老人居多。他们当然不可能一直瞒天过海,有很多人开始投诉,公司的勾当也被揭穿了。公司倒闭,剩下的资产赔偿给那些受害者,但听说金额少得可怜。”村松一口气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

    “和那起案件有关吗?”五代问。

    “有间接的关系。东西商事那家公司倒闭了,但有不少干部和员工利用在东西商事时代掌握的知识和经验,开始做新的诈骗生意。有的卖高尔夫球会员证,有的做贵金属钯的期货,或是把廉价的珠宝高额出售──总之用各种手法欺骗客人,诈骗钱财,最后不是逃走就是有计划地让公司破产,每次都有许多老人沦为牺牲品。他们都锁定独居老人为目标,先是乱枪打鸟,随便乱打电话,一旦知道对方是独居老人,就用尽各种方法骗钱。说什么银行存款的金额太高,老人年金的金额就会减少,反正就是乱说一通。这些人根本是人渣,但被害人灰谷昭造就像鬣狗一样巴结这种人,想要分一杯羹。”

    终于和要打听的案件产生了关联。五代微微探出身体。

    “那些做诈骗生意的家伙随时都在寻找猎物,灰谷接近他们,把有可能受骗上当的人介绍给他们。他以前在保险公司上班,离职时,擅自带走了顾客名册,也成为他的本钱。因为除了顾客的年纪、收入和存款金额,甚至还掌握了家庭成员,对企图诈骗的人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灰谷和那种公司的业务员一起去拜访锁定的老人,伪装成提供老人之前加入保险的售后服务,然后把业务员介绍给那些老人。那些老人以为和自己加入保险的保险公司有关,所以一下子就被骗了。而且听说灰谷这个家伙能言善道,有时候还会带伴手礼上门,那些寂寞空虚的老人把他当成自己人,完全相信他。”

    五代听了村松的话,觉得灰谷的确是死有余辜的家伙。

    “所以不难猜到他遭到刺杀的动机。”

    “没错,当时侦办的方针也以查访被灰谷欺骗的被害人为主,但在调查后意外发现,在案件发生当时,很少有人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甚至还有老太太相信他,得知他死了的消息,哭着说,为什么这么善良的人竟然遇到这种事。”

    坐在五代身旁的中町小声嘟哝说:“真是太厉害了。”应该是对灰谷身为诈骗高手的技巧表达感想。

    “在侦查过程中,发现了福间淳二这个人。他在丰川经营一家电器行,在灰谷的介绍下,开始做钯的期货交易。福间淳二四十四岁,在被害人中算是年纪很轻,但坏就坏在他对电子方面有一定的知识,在稍微研究之后,认为钯的确是后势看好的金属,只不过他对期货交易一窍不通。业者每次都在价格最高时买进,价格最低时帮他卖出,几次之后,他的财产很快就见了底。至于那个业者做了什么,就是在福间买进时卖出,卖出时买进,所以和福间刚好相反,买在最低点,卖在最高点,当然稳赚不赔。福间的钱全都进了业者的口袋。”

    “太恶劣了。”五代皱起眉头,“但是他为什么持续做期货交易?”

    “因为业者对他说可以保本,所以福间可能以为即使无法在交易中赚钱,自己的本金也可以拿回来。没想到业者之后竟然失踪了,福间这才发现自己受骗了,于是就去向灰谷抗议,说灰谷一定是同伙,要求把自己亏损的钱拿回来。灰谷当然不可能点头答应,坚称他只是居中介绍,完全不知情。灰谷找了自己的外甥在事务所负责接电话,据那个外甥说,福间曾经多次去事务所。”村松扶着眼镜,低头看着笔记,“在案发当天也有人曾经看到福间,在报案前三十分钟左右,蘅麦面店送外卖的伙计在大楼的楼梯上和他擦身而过,所以我们当然就要求他主动到案说明。”

    “福间承认是他杀的吗?”

    村松垂下嘴角,摇了摇头说:

    “他承认曾经去事务所和灰谷见了面,但他说并没有刺杀灰谷,他只是打了灰谷而已。”

    “啊?”五代忍不住问:“打了灰谷吗?”

    “他似乎动手打了人,也承认打了人。听到他这么承认,立刻就以伤害罪逮捕了他。因为遗体脸部的确有内出血,我们认为是凶手打的。”

    原来是这样。五代终于了解了。如果是这样,并不算是另案逮捕。

    “所以从那一刻起,就立刻羁押了福间。”

    “没错,在以伤害罪移送检方后开始侦讯他。”

    “当时由你负责侦讯吗?”

    “不是,负责侦讯福间的是来自县警总部的副警部和巡查部长,我记得他们叫……”村松看了笔记本之后说,是山下副警部和吉冈巡查部长,“他们是以严厉侦讯出名的搭档,当时认为福间只承认打人,却不承认杀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威胁的方式让这种狡辩的人吐实。所以听说由山下他们负责侦讯时,我们也认为是妥善的安排,也期待他们很快就可以搞定这个案子。虽然也有人认为太粗暴了,但当时的侦查工作差不多就是这样。”

    说到侦讯的问题时,村松开始有点吞吞吐吐。

    “你没有参与侦讯吗?”

    “没有,但曾经从负责记录的同事口中听说过侦讯室内的情况。主要由吉冈先生负责侦讯,因为他气势汹汹地逼问,福间似乎吓坏了。山下先生则是责备吉冈先生,然后对福间说几句亲切的话,暗示如果不赶快招供,会遭到更可怕的对待。负责记录的同事说,面对这么可怕的侦讯,他应该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招供。没想到……”村松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做梦都没有想到,最后会是那样的结果。”

    “听说他上吊自杀了。”

    “没错,他把衣服卷成细长条,绑在铁窗上上吊自杀了。”村松拿起了茶杯,但茶杯里的茶似乎已经喝完了,他看了看茶杯后,又放回茶几,“以上就是那起案件的大致情况。虽然拘留室的管理的确不够严谨,但在侦查方面并没有什么疏失。”

    五代点了点头。听村松刚才说明的情况,他也认为如此,也能够接受嫌犯死亡后移送检方,最后不起诉的结果。

    村松请坐在远处的太太倒茶后,再度看向五代问:“关于那起案件,还有其他想问的问题吗?”

    五代坐直了身体问:

    “请问案件的关系人中,有没有一个姓仓木的人?名叫仓木达郎。”

    “仓木?”村松重复了这个姓氏后歪着头,“我不记得了,因为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三十多年来,我也见了很多人,如果要记住所有关系人的名字,我的脑袋可能会爆炸。至少在那起案件的重要人物中,应该没有这个人。”

    村松从纸袋中拿出一个档案夹,不小心把其他东西也一起拿了出来,掉在地上。那是一本黑色皮革封面的小型记事本。村松把记事本放回纸袋后,把档案夹交给了五代说:

    “这是灰谷向诈骗集团介绍的人员名单,有人受骗后买了奇怪的坛子,也有人受骗加入了老鼠会,简直就是各种诈骗手法大汇集。”

    五代接过档案夹后交给中町说:“你看一下有没有仓木的名字。”

    “好。”

    五代看着中町翻开档案后,将视线移回纸袋问:

    “刚才的记事本是你在办案过程中使用的吗?”

    “这个吗?”村松拿出记事本,“对,我在办案时都带在身上。”

    “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请随便看、随便看。我当时买了很多本这种记事本,每次有案件发生,就会用一本新的。”

    “原来是这样,很有效的方式。”

    五代翻开了旧记事本,第一页上写着“五月十五日七点五十五分抵达矢作川大楼二楼绿商店害灰谷昭造”。“害”应该是被害人的简称,虽然字迹很潦草,但勉强可以辨识,可以感受到他当年吃晚餐吃到一半就赶去现场的紧张气氛。

    下一页写着“坂野雅彦妹妹的儿子接线生”,之后的字更加潦草,看不清楚。

    “请问这是写什么?”

    “哪里?啊,对不起,我写得太潦草了。哪里哪里?给我看一下。”

    五代把记事本交给村松,中町把档案夹交还给他说:“这份名单中并没有仓木的名字。”

    “这样啊。”

    五代并不意外。听村松说,被害人几乎都是老人,当时才三十岁左右的仓木遭骗的可能性很低。

    “这是向灰谷的外甥了解情况的内容,”村松说,“我刚才不是也说了吗?灰谷雇用他妹妹的儿子当接线生,上面写的坂野雅彦就是他的外甥。我们赶到现场时,他还等在那里,所以当场向他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嗯,这里写着在用公用电话报警后,一直等在大楼外。”

    “啊?”五代看着村松的脸问:“你刚才不是说,报案的人守在遗体旁,没有离开事务所吗?”

    “我的确这么说了,我记得是这样。咦?太奇怪了。”村松开始翻阅自己的记事本,随即大声说:“喔,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对不起,我记错了,当时有两个人。”

    “两个人?”

    “有两个人发现了尸髋。一个是报案的外甥,另一个人就是留在事务所的那个人,据那个外甥说,他是司机。”

    “司机?是计程车司机吗?”

    “不是。啊,这里有写。”村松把记事本稍微拿远,可能即使戴了老花眼镜,仍然看不清楚,“发生车祸的男人负责接送他作为赔偿,啊,当时好像的确听过这件事。”

    “请问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了,但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灰谷因为车祸受了点轻伤,所以在他的伤势痊愈之前,撞到他的男人担任他的司机。灰谷的外甥和那个男人一起走进事务所,发现了他的尸体。那个男人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我记得很早就排除了他的嫌疑。”村松在说话的同时翻着记事本,突然停下了手,“啊”了一声。

    “怎么了?”

    村松瞪大了老花眼镜后方的双眼,把翻开的记事本递到五代面前,然后用另一只手指着页面的一部分。

    五代微微站了起来,看着记事本。

    那里用潦草的字迹杂乱地写了几个名词和简短的句子,都看不太清楚,村松手指的位置写的是片假名,比较容易辨识。

    那是“仓木”这个姓氏的片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