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我们今天就会分手叹西茶撞一个老公艾佟三色猫狂死曲赤川次郎玉辔红缨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穿越 > 白雪歌 > 第78章 南冠客(一)

    ◎发条◎

    南冠客(一)

    宋昶只宣了周檀和楚霖进宫,所以曲悠并未跟随,楚霖为她留下了一支卫队,保护她的安全。

    曲悠乘马车送周檀到东门,撩开帘子便看见了高耸的燃烛楼,她先前不懂这座楼背后的含义,只觉得震撼,如今再看,自是百感交集。

    周檀有些担忧地叮嘱:“你带着楚老将军的卫队先回府去,紧闭府门,等我出来,我们再做商议。”

    “我打算先回曲府去,”曲悠道,“父亲是史官,向文如今在礼部,陛下仍在,太子不敢在我家闹出大事,若是我独身回府,才容易叫他钻了空子。”

    周檀凝眉思索,听见楚霖在马车之外唤他,便匆忙道:“好,你一切小心。”

    曲悠抚了抚他肩颈处衣物的皱褶,这绛红官袍许久不穿,此时再见,总觉得这才衬他:“你也是。”

    她目送周檀的身影消失在广阔的台阁当中,才坐回马车里,不知是不是因为皇帝病重的缘故,东门处的侍卫比她上次来时增了许多。

    楚霖留下的卫队听从她的吩咐,出了御街往曲府的方向去,曲悠坐在马车当中,都能听见帘外沉重的甲胄碰撞声。

    她神思倦怠,在马车中小眠了一会儿,约摸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之前突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响,曲悠乍然惊醒,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侍卫低沉的声音:“夫人,府门处有太子府兵,约摸五十余人,金胄铁枪,来者不善。”

    宋世琰是聪明人,一算就能算到她回汴都之后会先回府。

    不过就如同她先前对周檀所说的一般,宋昶仍在,宋世琰不敢闹出大动作,堵在这里,想必是冲她一个人来的,要不然这些府兵就不会只是堵在门口,而是直接破门而入了。

    曲府的宅邸是曲承本家留下来的,位于汴都繁华之处,来往行人不少,她身侧有楚霖的三十人卫队,都是精兵,若与宋世琰的人动起手来,还是很有胜算的。

    想到这里,曲悠心中定了一定。

    她正准备掀开帘子下车,与太子的府兵打打交道,先前的侍卫便去而复返,谨慎地为她带了个人过来。

    于是她听见帘外礼貌客气的声音:“周夫人,殿下请您到樊楼一叙,还请您移步。”

    曲府离樊楼并不算远,宋世琰挑了樊楼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与她相见,是告诉她,他并非是来抓她回去威胁周檀的。

    那么,太子要见她做什么?

    一侧的侍卫略有担忧:“夫人,哪怕是在樊楼,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曲悠却猛地睁开了眼睛:“调转车头,去樊楼。”

    侍卫还想劝阻,可看了看曲府门前严阵以待的兵士,便没有继续说,喝了一声“驾”,便带着她往汴河大街去了。

    曲悠坐在车中,听见了久违的汴河大街上热闹的喧嚣声。

    宋世琰特意避开周檀,设宴邀她,还挑在樊楼这种地方,必定有他特别的用意。

    无论这用意是什么,既然他敢邀,那她便敢去。

    盛明宫殿烛影昏昏,周檀迈步进去,两侧的宫女太监像是得了号令一般,立刻垂着头从他身侧悄然退下,轻得几乎没有留下脚步声。

    一时间,室内最清晰的居然是蜡油滴落的声响。

    周檀回头看着高耸的宫门关闭,有些恍惚。

    身在鄀州的时日太长,他已好久不曾见过这些被驯化得如同物件一般的下人,很奇怪,他从前不曾有过这个感觉,还是曲悠朝他描述第一次进宫的感受之后,他才会时不时想到这些不着调的言论。

    “西洋有一种玩具,叫发条玩具,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精巧的小机关。主人将发条拧动,触发机关,小玩具就会自己按照既定的设置重复一个固定的动作——我第一次到东门接你之时,看到的那些宫中仆役,都是这样的发条玩具。”

    她说,这是封建皇权对于人最无情的驯化,它将拥有自有意志的本体粗暴地植入发条,让他们丧失思想。

    她还说,最初她不肯要仆役行跪拜礼,就是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手握权力而无知无觉的上位者,人一旦以权力驯化旁人,就一定会被权力驯化。

    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抱着他,小声重复,说自己一定不要变成封建制度下的泥胎木偶,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自己的来处。

    其实她的话他有很多都听不懂,但是这些话都是她迷蒙之间的言语,他从不多问。

    他本觉得这些话既然听不懂,说过便会忘记,可是今日他站在殿中,居然清清楚楚地回忆起了“发条玩具”四个字,甚至觉得,他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

    在京华山和樊楼之上,他就知道她与周围人的不同,而曲悠也亲口承认过,她来自一个与他们不同的世界。

    大抵是她读了奇珍异书、见了西洋来客后在梦中勾勒的世界,她虽未细说,但时常不经意提起。

    这样好的地方,他是做梦也梦不出来的。

    帷帐之后传来一阵咳嗽声,将周檀的思绪拉回了满堂烛火的盛明宫。

    皇帝正躺在榻上,身侧只有一个老太监侍奉,周檀多看了一眼,这老太监仍是当日送他出宫的那一个。

    “霄白,你来了。”

    宋昶唤了他一声。

    不过两年,他的声音居然苍老成了这个样子。

    周檀心中涌起一种可怜和厌恶交织的复杂情绪,他撩了衣袍,在龙塌三步之外跪下,不远不近的距离:“霄白给陛下请安,圣躬安否?”

    “庆功,下去罢。”

    那老太监应了,弓着身子缓缓地挪出了殿外,自周檀见他,他好像都没有直起过腰来。

    宋昶最亲近的人弯着腰伺候了他一辈子,他自己却认为,能得皇帝的垂青是无上荣光,按照曲悠的说法,这大抵就是“压迫”。

    “难为你肯从鄀州回来,你既进了宫,楚老将军想必也回来了,朕总算可以安心些。”宋昶没有拉开帷帐,只是虚弱地道,“边境苦吗?”

    “父辈守护过的地方,哪里能叫苦。”周檀淡淡地道,“臣在鄀州安然坦荡,若非陛下事急,臣真想一辈子守在格里拉山下。”

    他并没有说假话。

    宋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当日你离京之前,曾经问过朕,可有为什么事情后悔过……朕没有对你说实话,其实,我日日夜夜都在后悔。”

    他不再称“朕”,而是用起了“我”。

    “我这一生,挚友离散、亲长早逝、子嗣不恭,可谓是荒谬凄惨,病痛缠身时,唯一敢信的,也只有远在鄀州的霄白了……今日你我以亲长论,霄白对我说一句实话,燃烛楼一案……你可知晓?”

    他到底还是问了这件事。

    周檀心中嘲讽地想着,当日他逼杀傅庆年太急,又以退为进,匆匆去了鄀州,宋昶应该没反应过来,甚至忘了多问一句燃烛案。

    病弱的皇帝从帐中伸出一只手来,撩开面前的帷帐,年轻的臣子正跪在他的塌前,与两年前离开时并无不同,绛红官袍没有给他增添一丝一毫的沉郁之气,只映得他疏朗的眉目艳气了几分。

    修竹一般的青年人,青春,干净,染着静水的香气,与他对比,他似乎都能闻到自己身上行将就木的腐朽气味。

    他也有过这样的年少时,与萧越一起纵马西北、白日放歌,尽情挥洒豪言壮志,满怀希冀。

    然后故人埋骨流沙,他成为宫城里腐烂的老人。

    说不清谁更幸运一些。

    周檀心中的可怜与厌恶更盛。

    他清了清嗓子,磕了个头,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问题,只是慢吞吞地说:“陛下,当日老师救我出诏狱的时候,与我详述了先帝驾崩之前的言语,我在想,此情此景,与当年先帝密诏,何其相似。”

    宣帝病重,急召顾之言,宫墙内有心思不明的禁卫,皇城外是虎视眈眈的太子,一切情形,恰似当初。

    宋昶苦笑了一声,不料周檀接下来的言语却让他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陛下,您知道老师为什么一定要阻拦您修建燃烛楼吗?”周檀平静地擡起眼睛来看他,琥珀色的双瞳微冷,“是先帝的嘱托,先帝要真如宫的秘密永埋地下,陛下以为,是为了什么?”

    他声音很轻,像是带了几分怜悯:“——是为了您啊,陛下,先帝早知此事,却没有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动土,临行还要叮嘱老师尽力阻拦,是为了让您不因此事迁怒、愤恨。血脉一事,他临终之前,甚至都已经不在意了。”

    “老师谨遵先帝遗愿,尽心尽力地阻拦陛下,却没有机会说出这一切,燃烛案便已肇始。如今,我深恨傅相的理由又多了一桩,陛下应该知晓臣的心了罢?”

    宋昶半晌没说话,只是呆滞地坐在榻上,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一般,重重地咳嗽起来,手抓着身侧的帐子,用力得颤抖。

    “臣要说的话已然说完,能叫老师这番言语不至永埋地下,也算是臣的造化。”烛火晃动了一下,周檀眼神闪烁,殷殷地道,“那陛下急诏臣回宫,是有什么话想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