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桐机场是4F级机场,首都最繁忙的空港,驻扎着六十多家的国内外航空公司,旅客吞吐量达上亿人次。它就像是一座严谨、精密,又有些冷酷的岛屿,从不出错地,将旅人送往各方。
在很平常的一天,在很平常的清晨,京桐机场发生了一场骚乱。
管理者发现端倪,紧急调度机场安保人员进行控场。
监控组的工作人员克制地交谈。
“这不是那大明星吗?”
“对对对,我前几天在某个综艺看到过。”
“就是那个喜欢黑粉的顶流吧。”
“跟黑粉谈恋爱的,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我也是,我当时就傻了,太印象深刻了。”
而在现场的人们一边挤着,一边窃窃私语。
“让让让,我看不见了!”
“这是怎么了?”
“卧槽,演的吗,弟弟哭的好惨。”
“好像是闹分手。”
“啥?疯了吧?!”
有人开了直播,清一色被我操刷屏。
“有没有早来的课代表总结一下?这到底嘛回事?!”
“啊啊啊我的弟弟神仙落泪!!!”
“会不会是新戏宣传啊,冲这吊打娱乐圈半壁江山的颜值,我很可可可可!”
“前面那个小姐姐好Q啊,代言马尾吗哈哈。”
“不不不,是奶糖代言啊!弟弟吃得嘴角都红了!!!”
“雾草!不是啊,那只小马尾是弟弟女朋友啊!”
“再放近点啊看不见了到底说了什么啊!!!”
直播镜头的马尾晃荡了一圈。
她回过头来。
机场庞大的落地窗泛开澄亮的蓝,映出两人的距离。
三米开外。
一个冷漠的、生硬的、处于无效沟通的公共距离。
周璨之前读了本杂书,说人际交往有四种距离,亲密距离、个人距离、社交距离以及公共距离。
亲密距离是15厘米以内。
热恋中的小男孩任性又自负,对这套交往法则嗤之以鼻,他个人重新定义他的交往距离。
最亲密的当是负距离。
他在身体里,在神经里,在每一分情绪里,热烈而疯狂感应她。
但眼下,曾经负距离的人,曾经亲密无间的人,距离得他好远啊。
真的好远。
他伸出胳膊,都触不到她。
眼泪淹没了夏日的光线。
他的王国起了雾气。
周遭的世界化成了影子,黑的,灰的,白的,全是暗的。
她的面部轮廓同样渲染着雾气。
他看不清她表情和眼神。
他很慌。
“我、我最后一次求你。”
弟弟压抑着哭腔。
他也想很酷地放狠话,可眼泪不争气,珠子般大颗大颗地掉着。
“你他妈今天走了,我就不爱你了,我要变坏,跟很多很多女孩好。”
泪水汹涌间,她擡起了手。
他神经绷紧。
那只手在半空中摇了摇。
“拜拜。”
声音清晰地落地。
全场寂静。
她就像是一条游鱼,轻松地游脱了她的鱼缸。
留他一人。
浑身血液仿佛刹那冻结。
从6月24号,到7月20号,他的初恋存活了27天,648个小时,38880个分钟。
短得还不如一只蝉的光阴。
而他在这1秒钟彻底失恋。
周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了飞机的。
他好像哭得眼睛红了看不清路。
他好像是被人海淹没了。
他好像是被人踩到手背。
对,手,被踩了。
为什么呢?
他迟缓低下了头,看着红肿的手背,陷入了长久的呆滞中。
网上都传疯了。
#周璨机场分手#
#周璨七月情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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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神仙落泪#
#弟弟捡奶糖#
弟弟哭着捡奶糖的动图爆红全网,火到出圈。
就连不混粉圈也不追星的路人也在问,这神仙弟弟谁啊?
出圈神图里的弟弟浓眉野蛮生长,骨相天生冷峻,给人极为强烈的压迫感,而他的蹲姿却是乖巧,与本人的气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只见他垂着雪白的颈,眼泪大颗滚落之际,手臂伸长,一颗颗捞起散落在四处的奶糖。
庞大的人潮跟着他移动,有人急着拍照,离他很近,一个擡脚就踩中了那冷白的手背。
“对、对不起!”
道歉声淹没喧嚣声中。
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松开掌心,里面是一颗糖衣皱巴的金丝猴奶糖。
他怔得出神。
落地窗的光线在弟弟的黑发间穿行,肌肤仿佛透明了般,连泪珠也晶莹发光。
食堂人声鼎沸,当同门师姐这张动图推给般弱时,她感到不可置信,声音拔高,“你真跟周璨分了?”
般弱筷子里小鱼丸biu的一声滚回盘里。
被河东狮吼给吓的。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都竖起了耳朵。
“对,分了。”
当事人反而很坦然。
师姐抓破脑袋都想不出原因,“你怎么舍得分啊?人家弟弟有颜有才又有钱,对你也是死心塌地的。”她迟疑地问,“难道他没到平均尺寸?”
般弱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夹起来的丸子又被虎狼之词羞走了。
“他是理想模板。”可以当教科书的那种。
除了某些方面,绿茶小仙女对这个小前任挺满意的,也没有昧着良心说他坏话。
而师姐被般弱带到阴沟里去了,流露同情的目光。
“你们这高矮的确悬殊了点。”
般弱:“……”
“我们不是因为那个分手的。”她解释道,“太粘人了,控制欲强,我顶不住了,在发生命案之前,赶紧溜了。”
谈恋爱要是把小命给搭上了,那可不值当。
般弱又没有受虐体质。
所以拯救黑化男主这种任务,还是留给其他女孩子上吧。
师姐一噎。
你确定你不是在炫耀的?
小师妹的态度太洒脱了,跟弟弟完全不是一个伤心级别的,师姐都不知道该同情般弱还是同情弟弟。
总觉得后者更惨。
师姐只得委婉提醒般弱,“你最近这几天还是少点玩手机。”
网友估计能把小师妹骂到自闭。
而般弱很坚决,“不可能,我跟我机生同衾死同穴,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当然,穿越可以。
师姐很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让你少看点,那什么,娱乐新闻。”
般弱表面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去翻娱乐新闻。
除了骂她的,也没什么其他好东西可以康啊。
而般弱【抓个知了炸着吃】的账号在这一天内涌进千万流量。
【他妈的就很离谱:我靠靠靠!我神仙弟弟哭了!你他妈回头看一眼会怎样,赶着去投胎吗】
【天热了让这个女人狗带吧:女人你怎么回事儿吃完我家弟弟就跑是吧】
【知了在线做法求复合:呜呜呜你没有心没有心没有心】
【组团讨债:姐妹们有没有一起上门讨债的】
【摔这糖变质了:与君同去!真当我们弟弟娘家没人呢!】
般弱想到这么多人彻夜未眠惦记着她,很是欣慰,她的黑粉事业终于迎来了井喷式的发展!
功德值唾手可得,怀里还有一头小黑猪,能有什么比这更爽的?
般弱睡得更香了。
范先生这一夜可没敢睡。
周璨一声不吭回到宿舍后,去洗了澡,久久没出来,他们冲进去,人已经晕了。
老幺很少生病,但一生病就一发不可收拾。
高热40.5℃,情况尤为凶险。
折腾了半夜,体温降到39.0℃。
众人总算放了点心。
然而早上,等陪床的韩夕醒来,人不见了。
周璨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没通知任何人。
他坐上了回周家祖宅的航班,将近两个小时。
额头的汗珠子不停地滑落,周璨脸色发白,揪着毯子,嘴唇却被咬得殷红,全是深深的齿痕。
他要回家。
他要见爷爷。
爷爷风流情史那么强悍,肯定会有办法的。
肯定会有办法让她回到自己身边的。
周璨下了飞机,口罩闷得他昏昏沉沉的。
有人在拍他,有人在叫他,他凭借着本能,匆匆甩掉这群人。
七月份的傍晚,铜雀胡同吹着一股清透的暖风,挟裹着桂花的香气,而他只感觉到了冷,那股寒意渗入了骨髓。高烧让他四肢绵软,脑袋仿佛跟身体切割了一般,连冷热也切开了,半冷半热。
爷爷,爷爷,救救我啊。
周璨昏昏沉沉,失重地走着,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地上是细碎的瓷片,还没收拾,他割了一手,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而四合院内的笑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很闹,很刺耳。
周璨听见他爷爷宽厚温和的声音。
“仙材,这是你二哥,二嫂。”
“二哥二嫂好!”
“好好好!真是乖孩子!来,给个红包你!苦了你了孩子,回家就好!”
“谢谢二嫂!”
……仙材?
这谁?
周璨用背脊蹭着垂花门,脸庞滚烫,手指沾血。
他使劲戳着脑袋,试图从回忆中扒拉出这一号人物。
一墙之隔,周老爷子唏嘘感叹,“仙材他妈妈也是不容易,瞒着我,将他拉扯大,又送到国外读书,要不是这一次扫墓,我们父子俩还不知道什么能相遇,造化弄人啊。”
周璨喉咙干燥。
噢,明白了,是爷爷风流情史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儿子啊。
最小的儿子啊。
可是为什么叫仙材呢。
为什么跟他的名字才差一个字,真的不是来存心膈应他的吗?
周璨又恍惚想起,他十五岁的离家出走。
那是爷爷跟他商量的,让他假意发怒,从而出走。
当时是怎么说的?
周老爷子语气很郑重,“仙奴啊,你继承了爷爷80%的股份,从小时候起就是大家的眼中钉,你还有三年就要成年了,爷爷很担心你在这里会发生什么意外,还不如去外面避一避风头。等成年了再回来,尘埃落定,他们也不敢对你做什么。”
他信了呢。
信得彻彻底底的。
这套说辞在他的小儿子出现之后,就变得漏洞百出了。
周璨混迹娱乐圈快四年,什么奇葩的事儿没见过?他不信那小儿子是扫墓意外撞见的,这踩点的架势如此精准,怕是早就知道了吧。周老爷子将自己的小儿子放在外头,好好精贵地养着,却让他的小长孙,替他们父子俩抵挡一切魑魅魍魉。
以前他为爷爷的看重而欣喜,现在想来,换成“捧杀”更准确些吧。
把他捧得高高的,养出一身矜贵自负的少爷脾气,得罪不该得罪的人,然后名正言顺地,为他的小儿子铺路。
周璨中考考出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周老爷子却觉得他树大招风,要他暂且隐忍。
为了顺顺利利继承周家,他荒废学业,高考弃读。
因为家中这位老人的期望,他能做的都做了,能放弃的都放弃了。
而以前想不通的事,周璨全想通了。
为什么有了爷爷撑腰之后,那些少爷小姐变本加厉肆无忌惮侮辱他。
为什么他警告了那群家伙之后,还会有人到般弱面前嚼舌根,甚至买了一箱冥币香烛回来激怒他。
为什么祠堂面前族老敢冒着与他敌对的风险,不惜开罪未来的掌舵者。
那群老东西靠着周家荫庇过活,除了一堆虚头巴脑的头衔,兜里没一块地产,腰杆子能有多硬?
呵。
谁的授意不言而喻。
周璨垂眸,擡起自己的掌心。
细小的瓷片插入了血肉里,白的,红的。
他该有多可悲呢。
从出生起就不被期待,不被珍爱。
他是不是太不要脸儿了,怎么能取周璨这个名,怎么能星光熠熠,跟银河比肩。
他竟还妄想,有人于万千星光中,偏爱他这一束不完美的、怪脾气的。
机翼在黑夜的云层里穿行。
男生仿佛呆滞了般,脑袋软软支在舷窗上,眼珠忘记了眨动。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京桐机场,外面温度为28℃……”
京桐机场,23:58,28℃。
他体温39.1℃。
电量9%。
滚烫,疼痛,委屈,崩溃。
冷汗浸透了黑色T恤,他扶着膝盖,大口喘息,头顶上的灯光也晕成了一片,焦灼胶着他的视线。
周璨强忍着胃部恶心,艰难走出了人群密集的机场。
出租车师傅载着他去了知大。
电量7%。
她的公寓就在附近。
树是树,人是人。
每条路都是孪生兄弟。
发着高烧的弟弟绕了两轮夜市街,迷路了。
他迷茫着望着四周,附近是楼盘施工项目,偏僻得荒凉,月光静寂,仿佛溺死在了废旧轮胎的腐水里。
电量4%。
他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嘟。嘟。嘟。
电量2%。
男孩睫毛细长,在月色下宛如沉睡的小鹿。
电量0%。
他还在很乖地祈求,“姐姐,我迷路了,你还来接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