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永喜无疑是寒冷的,远处的祁连山脉被积雪覆盖,影响了县城的气候,更何况距离上次下雪也没有几天,街上的雪都没有化尽。
滴水成冰的夜晚灌了一肚子冷风回家,进门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烩菜,无疑是幸福的。
吴英玉洗干净了手,江诚递过来满满一碗堆的冒尖的烩菜,她心里暖的不可思议,眼睛里柔情四溢,若不是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她说不定都要失态。
江家平日的伙食都是在自家餐馆解决的,家里偶尔开伙,大多都是吴英玉有空操持,江诚碰见了剥个葱蒜,饭后洗洗碗就算是参与了厨事,还从来没有给他大展身手的机会。
母女三人围炉吃饭,江诚一会端了切好的牛肉过来,一会又端一碟炖好的排骨,过会再端一碟切好的卤肘片过来,跟变戏法似的,引的江桃跟江杏姐妹俩惊呼不已。
今年的年菜也准备的太丰盛了!
江桃啃完了一根排骨,满足的眯起了眼睛:“爸爸,你做的比咱们店里的厨子都好吃!”
江杏也连连点头附和:“爸爸,你手艺真棒哎!”
相比女儿们的惊喜与夸赞,吴英玉今晚堪称沉默,腹中千言万语太多,反而堵住了喉咙。
饭后娘仨参观了江诚准备的年货,发现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只要舒舒服服窝在家里吃喝等着过年就好了,家里的事情江诚差不多做完了。
回房睡觉的时候,江诚问:“英玉,你今晚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不说话?”
吴英玉什么也没说,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江诚不撒手,好像抱着什么宝贝一般,手劲大的吓人。
江诚回抱住了她,唇角微翘,眼里全是温暖的笑意。
吴英玉是个感情内敛的人,两人结婚之后也从来不见她说什么好听的话,她学不来甜嘴蜜舌那一套,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
两个人躺进了冰冷的被窝,很快被窝就热了起来,两人头并头说些悄悄话,互相凝视着对方,就好像新婚蜜月的男女,看着对方哪怕不说话也觉得心里发甜。
天寒地冻,有个相互依偎取暖的人本来就是一种幸福,更何况还是这样好的人!
一夜饱睡。
次日吴英玉去了趟英玉饭馆,店里所有人都放了假。本地习俗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回娘家守岁,不然会给娘家带来噩运,往年白晓霞都是跟吴家母女三人一起守岁的,等过了初一才拎点东西回娘家住两天。
今年吴英玉成了家,店里就剩下她一个孤鬼,看着店里厨师服务员都拿了工资走了,她失落的站在门口发呆,吴英玉摸了下她:“发什么呆呢?还不赶紧锁门跟我回家过年。你姐夫做了很多肉菜,比咱们店里的厨子做的还好吃。”
每逢过年,白晓霞就觉得自己像游魂孤鬼儿,连个家都没有,也就是吴英玉心肠好,容留她一起守岁。
她傻了:“姐夫会做菜?”又不好意思起来:“不了,我怎么能去你们家守岁呢?”
吴英玉可怜她的经历,有时候看到她就跟看到自己的过去一样,更可悲的是白晓霞是个特别勤快能干的女人,因为她不能生育就否定了她这个人的价值,跟生不出儿子被扫地出门的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五十步跟百步的区别罢了。
“你姐夫性子好,肯定不会有意见的。小智回省城陪爷爷奶奶过年去了,桃儿跟杏儿都盼着你来,你还磨蹭什么呢?赶紧的!锁门走了!”
白晓霞被她三催四请,终于腆着脸去了江家过年,路上还硬掏钱给孩子们买了些果子跟糖,吴英玉拦了半天没拦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赚点钱不容易,自己攒着将来还有好日子呢。”
白晓霞的笑容都透着苦涩,尤其是满城到处都贴上了红彤彤的对联,路上全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有时候调皮的孩子们还扔小鞭炮,相遇的熟人都喜气洋洋的彼此问候过年好的时候,她的内心就更为凄凉了。
结果才进了江家大门,迎接她的就是一串震耳欲聋的鞭炮,江桃跟江杏都穿了新衣,姐妹俩用个长长的竹竿吊着一串鞭炮,没瞧见她们两人过来,江桃拿着线香点燃了引信,捂着耳朵跑出去几步,爆竹噼里啪啦炸了起来,吴英玉跟白晓霞赶了个正着。
吴英玉气的恨不得揍俩丫头一顿:“你们俩多大了啊?还玩鞭炮!放炮的时候不会看着点人啊?”
一串小鞭炮很快就响完了,姐妹俩凑过来道歉:“对不起啊白姨,我们没看到你们进来!快来快来,我爸爸正做麻花呢,可好吃了。”
白晓霞心里一暖,被俩孩子拉进房里去。
往日穿着警服的江科长一米八四的大个子系着个花围裙,左手漏勺右手筷子正在捞麻花,见到白晓霞跟吴英玉进门,如获救星:“哎呀你们总算来了,小白快来搭把手。”
白晓霞接过漏勺,仿佛回到了英玉饭馆的后厨,很快忙了起来,连那一点不自在也烟消云散了。
到了除夕夜,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换了新的床单被套,大门口贴了对联,院里的积雪也清理干净了。家里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炒过的花生,瓜子糖都摆上了桌,炸过的麻花馓子,红焖排骨、红烧鲤鱼、凉拌三丝、牛肉鸡肉全都上了桌,摆的满满当当。
五个人围桌团坐,江诚还打开了一瓶低度数的白酒,给三个大人满上,俩孩子买了一瓶甜酒回来,大家举杯欢庆。
打开电视机,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
几人边看节目边喝酒吃菜,最后还下了一锅热腾腾的饺子,江桃跟白晓霞各吃出来一个分分钱,江杏不服输,多吃了几个饺子,都快撑的走不动道儿了,揉着肚子直叫唤,还是江挑拖着她站起来散步消食。
电视里主持人零点报数,江诚带着俩闺女在院子里放鞭炮,白晓霞羡慕的说:“吴姐,姐夫人真好,你命真好!”
吴英玉内心安定幸福,看到别人的不幸也总多了几分怜悯:“晓霞,我记得你以前离婚的原因是不生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问题不在你,而是在他?”
白晓霞只念过小学三年级,从小就帮家里干活,嫁出去也是任劳任怨,结婚几年生不出孩子,被前婆家的大姑姐指着鼻子骂“不下蛋的母鸡”,夫家一家子都瞧不起,什么冷言冷语没听过,哪一个不指责她生不出孩子?
她头一回听到有人站在她的立场为她“开脱”,瞬间眼泪就下来了:“吴姐……你是说他说不定有问题?可是他很强壮啊。”
背负着不能生育的枷锁生活数年,白晓霞从来也没敢想过责任不在自己。
吴英玉现在打交道的人多了,长了很多见识,小声跟她说:“其实这事儿吧还真不是男人外表就能看出来的,要不……年后抽时间我陪你去医院检查检查?”
“……可以去检查吗?”
“检查了你也放心,以后有机会,你也能再找个好人结婚。”
白晓霞泪流满面,恨不得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外面父女三人放完鞭炮回来,江诚去房里拿东西,准备去万家跟孟家拜年,装没瞧见白晓霞的样子。
江桃诧异的问:“妈,你克扣了白姨的工资吗?怎么把人家惹哭了?”
白晓霞破涕为笑,在她脑袋上摸了一下:“你这孩子!”
“她就会胡说八道,白姨你别放在心上。快去快去,你跟爸爸拜完年回来,下午咱们去看干妈。”江杏儿推着江桃赶紧收拾一下。
江诚前往万家拜年是出于礼节,而江桃跟万栗还有师徒之谊,逢年过节总要去拜访一番的。另有孟爱国跟江诚处的好,孟奶奶还病着,江诚也要上门探访。
杏儿跟这两家的关系都不深,既没同学也没师门情谊,她就推辞不去了,在家里陪着吴英玉跟白晓霞,由江桃跟着去拜年。
万栗赋闲在家,越活越精神,去年心血来潮居然留了一把胡子,养护的油光水滑,见到江诚父女俩过来,请他们落座。
江桃盯着他的胡子瞧了好一会,猛不丁问:“万爷爷,你吃饭的时候……会不会把汤面弄到胡子上?”
万栗哈哈大笑:“你个小丫头满脑子都想的什么呀?”
这话落入从外面回来的万波耳中,他今年二十岁,在外在读大学,都快参加工作了,听到这话也是朗声大笑:“小桃子,你怎么从小就古灵精怪的?”
这几年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万波的个头都快赶上江诚了。
江桃听到这肆无忌惮的笑声,站起来:“万师兄过年好。”仰头抱怨:“你是吃化肥了吗?长这么高?”
她的话又引来万波大笑:“我又不是庄稼,吃什么化肥啊。小丫头!”他眉眼含笑,已经完完全全是个青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