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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推理 > 八墓村 > 第三章、无端惹祸

  八墓神庙之行

  我一直想去看看八墓神,八墓神是这个村庄所有罪恶和灾难的源头,尽管这么做对眼前所发生的问题毫无帮助,但是我还是认为有必要去。

  由于哥哥突然去世,使得田治见家上上下下一片混乱,加上一来这里我就遇到一连串奇怪的事,忙得没时间考虑自己的生活,难得此刻心情沉静下来,才发觉自己一直都没有机会出去四处看看。

  就在哥哥作头七的那一天,美也子提早过来帮忙,我趁机把这件事告诉她。

  “选日子不如撞日子,干脆我们现在就去吧!反正作头七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傍晚以前麻吕尾寺的住持都在,这中间还有一点时间,倒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就这样她邀我一起去。

  由于我们都是在都市长大的,所以不知道在服丧期间不可以到庙里拜拜。我想,我们就算知道,恐怕也不会注意到的。

  当我将这件事告诉姐姐时,她有点惊讶,但是她还是附和着说:

  “这样啊!那你就好好玩吧!不过要尽早回来喔,因为客人快来了。”

  “好,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那边离这里不太远。”

  我们穿过宽广的和室从后门出去,一出后门就见到一段上坡路,再向前走几步,有一个小小的蓄水池,还好这附近没有什么住家,不用担心会碰到人。

  在蓄水池的旁边,有一个用花冈石堆砌成的坟墓,周围用黑檀木栅栏围住,在下方的石头上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写着“田治见家之墓地”。

  在此之前,我曾经在哥哥下葬时来过一次,墓地旁边有一条小路,从这里往前走,是一个小山坡,种着纤细瘦长的赤松,四周立着零星的墓碑。这个山坡就是八墓村村民永眠的地方。

  “不知道金田一耕助这个人还在八墓村吗?”

  我突然想起金田一耕助,随口向美也子询问一下,然而美也子却突然皱起眉头说:

  “是啊。他还留在这里。”

  “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警察?”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我猜他可能是个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

  我听了有点吓一跳。

  “那他是为了毒杀事件而来这里调查的吗?”

  “不会吧!他来的时候,久弥中毒那件事又还没有发生,况且事情发生在田治见家,家里的人最有嫌疑,而西屋与东屋又没有仇恨,也没有道理请私家侦探来调查田治见家的人呀!”:

  “话是没错,但是,为什么野村先生会邀请私家侦探来这里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认为他来这里应该没有特别的目的。听说有人委托他到邻近的鬼首村去调查案情,那边的事解决了,他才顺道到这里来休息一阵子的。”(作者注有关鬼首村,请参考《恶魔的手毯歌》和《夜路》两书。)

  “咦,怎么会有人请那种人来调查呢?”

  我不知不觉将心里的感触说出来,美也子听了哈哈大笑。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他还是个名侦探喔。”

  这句话果真被美也子说中了。就在不久之后,我们亲身体验到不可思议的事实——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竟然是个非常优秀的名侦探。

  撇开这些不谈。我们继续由立着许多墓碑的山坡往上走,不久看见一条大一点的山路。通过这条山路,刚才隐约听见的水声突然变大了。我往下一看,有一条湍急的溪流顺着山谷而下,水流撞击着岩石发出棕棕的声响。这条溪流相当的清澈,一眼可以看到溪底满是岩石。

  “下次有空我们再一起下去看看这条溪,溪底四周遍布着钟乳洞,这些可是别的地方看不到的奇观哟!”

  我们没有下到溪边去玩,而在中途转向往和溪流平行的上坡路走。走了一会儿,终于到达往八墓神庙的石阶。石阶大约有五十级,由下向上看非常的陡峭,爬到一半的时候,我向下一看,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等我们好不容易爬上去时,几乎都快断了气。

  到了上面,跟前是一片大约两百坪的平地,这块平地是由村民将整座山头铲平开辟成的,八墓神庙就建在这里。

  八墓神庙的型式和日本一般的神庙大同小异,不值得特别描述。

  我们形式上参拜一下之后,就绕到庙的后面去。也不知道住持到底在不在,我们一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庙的后面有一个大约十级左右的石阶,登上石阶,上面是一片约五十坪左右的平地,有八座坟墓立在这里。正中间是一个较大的坟墓,其他的七个坟墓则围绕着中央的坟墓平均排列。中间的坟墓可能是将军的墓,而其他七个可能是他的属下,坟墓的旁边立着一个石碑,上面记载了八墓神的由来。由于上面的文字都是用古文写的,所以我看不太懂。

  在这块平地的东边,有一株巨大的杉木高耸参天。

  “这就是双胞胎杉树,西边那一棵,今年春天被雷击断。”

  我一边听美也子解说,一边转过头看着平地的西边时,突然心脏一紧。

  平地的西边有一张去除秽气用的绳帘,绑在杉树的残干上。在绳帘的旁边站了一个人,她红着脸一心一意地数着念珠。虽然那只是侧影,但是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尼姑。她是浓茶尼姑吗?

  “我们回去吧?”

  我轻声的说,并拉了一下美也子的袖子,然而美也子却转过头来说:

  “没关系,她不是浓茶尼姑,她是老的梅行尼姑,人很和善,所以不必担心。”

  我后来才知道老的正确写法是姥。这原本是一个别名,流传在日本大街小巷的姥舍传说中,曾经出现过这个地名,后来姥不知不觉地被传成老。姥那里有一问寺庙,叫做庆胜院,梅行就是那间寺庙的住持。梅行的正确写法应该是梅幸,梅幸尼姑人概不知道有一位歌舞伎演员梅幸和她同名吧。

  梅幸尼姑一心一意地祈福了一阵子之后,终于站起来转向这里。她好像有点意外地张大双眼,马上又露出亲切的微笑。她果然和浓茶尼姑妙莲完全不同,有着与众不同的高雅气质,脸蛋白白圆圆的,有点像观音菩萨般柔和。在她光而圆的头顶上,戴着一顶茶色的宗匠头巾,身穿黑色袈裟,年纪大概超过六十吧!

  梅幸尼姑数了几颗念珠之后,静静地向我们这里走过来。

  “大师,您是在祈福吗?”

  “是的,因为有大多的事令人担心了。”

  梅幸尼姑稍微皱了一下眉头,盯着我看。

  “这是东屋的……”

  “是的,他是辰弥。辰弥,她是庆胜院的梅幸尼姑。”

  我轻轻的点点头。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大好了,我现在正要去你家帮麻吕尾寺住持的,”

  “真是辛苦您了。”

  “大师,麻吕尾寺的住持师父身体还好吗?我听说他生病了,”

  “是的。唉,他的年纪也大了,难免会有病痛。今天应该是由英泉代替他去你家,我会助他一臂之力的。”

  “真是麻烦您了,那么我们一起走吧!”

  当我们走到石阶附近的时候,梅幸尼姑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下:

  “真的是太残忍了!”

  “咦!您在说什么。”

  “啊!我是说那棵叫做小竹的杉村。”

  梅幸尼姑指着那棵被雷劈倒的杉村。

  “咦?那棵杉树叫做小竹吗?”

  “是的,那边的那一棵杉树叫做小梅,和这棵叫做小竹的杉树原是双胞胎杉树。对了,东屋的双胞胎姐妹小梅。小竹女士的名字,就是来自这两棵杉树的。”

  梅幸轻声说道。

  “两棵杉树相互依偎在一起超过了几百年。几千年,如今一方被雷劈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这是灾难要发生的前兆,也为此深感不安。”

  梅幸也是这个村子的人,当然无法摆脱八墓神传说的阴影。不知不觉中,我心里觉得很不安。

  第三个牺牲者

  和梅幸尼姑一同回到家里时,正好两间庙的住持先生也来了,客人正陆续抵达。

  田治见家世世代代都信奉禅宗,参拜的是村子里的莲光寺,但死去的哥哥久弥自年轻时就追随邻村真言宗的麻吕尾寺住持——长英先生,所以吊祭的法事便邀请莲光寺及麻吕尾寺的人。

  麻吕尾寺虽然是在邻村的境内,但从地形上来看,反倒和八墓村的关系较深,信徒也以本村的人居多。身为住持的长英先生已经八十岁,身体比较衰弱,大部份的时间都躺卧在床上,庙里的工作都交由战后才上山的英泉先生来处理。姥的庆胜院附属于麻吕尾寺,当需要人手的时候,梅幸尼姑都会来帮忙。

  都市里的婚葬喜庆都已经简化了,但乡下还是很重视这些风俗习惯,不论吉、凶,都尽可能弄得热闹一点。尤其是村里首富的田治见家,在头七的日子里,仍然有数十名访客。.法事从两点左右开始,因为分属禅宗及真言宗的两个寺庙都来做法事,所以整个活动一直持续到四点多将近五点的时候才结束。接下来主人家就要准备斋饭宴请法师和宾客。

  家里雇来烧炭、运材、养牛等工人,以及其他村民们,都聚在一同靠近厨房的房间里,大伙儿一起用餐,至于亲戚、村里的重要人物,则是在将两间八坪大和室打通的餐厅用餐。

  小梅和小竹姑婆指示厨房里为两个和尚准备正式斋饭,其他人则是一般的套餐即可。发号施令的是两个伯母,但真正做事的却是姐姐,我不禁担心起她的健康情形来。

  “姐姐,你还好吗?如果太劳累,对身体不太好哟!”

  “我还好,谢谢你,真的没有问题的,请你不要担心。”

  已经准备好的两份斋饭及将近廿份的宴客餐,就摆在厨房的工作台上,姐姐露出苍白的脸色,显得有点疲惫的样子,她的眼睛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

  “姐姐,你看起来脸色很差,剩下的事就让阿岛及佣人去做吧!你应该先躺着休息一下。”

  “没有那么严重啦!我可以再支持一下。辰弥,请客人就位吧!”

  “可以就位了吗?那么我去招呼了。”

  当我正要离开的时候,典子跑来找我。

  “辰弥哥!”

  典子很小声地叫我,并朝我望了一眼,立即将头低了下去。

  典子很少主动和我说话,她也从来不曾叫我哥哥,今天是头一次叫我,害我觉得有点尴尬。可是看到天真活泼,毫无心机的典子,我只能露出苦笑。如果她是一个年轻又具有魅力的女人的话,也许情况又不同了,今天典子特别薄施脂粉。

  “啊,有什么事吗?”

  “庆胜院的住持有事情找你。”

  “是吗?谢谢你,请问住持在那里?”

  “在那里。”

  典子带我到玄关旁边的房间,进到房间时,梅幸尼姑正好准备回去。

  “啊!法师要回去了吗?现在正准备开饭呢!”

  “不行,我怕会耽得很晚。我的年纪大了,身体不是那么好,对不起,必须先失陪了。”

  “辰弥哥!”

  站在我后面的典子开口说道:

  “等一下叫晚辈把法师的晚餐送过去就可以了。”

  典子真不愧是女生,这种小细节都注意到了。

  “好,那就这么办吧!法师,我们马上会将食物送过去。”

  “谢谢你。”

  梅辜尼姑点了点她那许久未剃的头后,突然向周围望了望,同时靠近我,小声地在我耳边说着:

  “辰弥先生,请到我的庙里来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这件事和你本身有关哟!”

  我听了有点莫名其妙,梅幸尼姑则又看了周围一眼说:

  “一定要来哦!你要一个人来,不要和其他人一起来。刚才在八墓神庙那儿本想和你谈,可是当时西屋的少奶奶在场,所以我不方便说。不要忘了!这件事只有我和麻目尾寺的住持知道,记住,明天一定要来哦,我等你!”

  梅幸尼姑再三叮咛后,终于离开我的身边,但离开时还特别望了我一眼,眼神中好像在强调什么似的,而后,又好像故意很正式地向我致意后,才朝玄关的位置走去。

  梅幸尼姑突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这些,我被她搞得毫无主张,也无法了解她刚才在说些什么。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呆了一阵子后,终于想到我应该问她到底是什么事。当我追到玄关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梅幸尼姑的影子了。

  “辰弥哥,住持刚才说了些什么?”

  回过神来,我才发觉典子站在我身后,典子的表情就像孩子般天真无邪,但眼神却充满了好奇。

  “啊!也没什么事啦!”

  我从口袋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

  回到餐厅时,大家已经坐好位子了。正面是莲光寺的和尚——洪禅大师,以及麻吕尾寺的所化英泉先生。英泉的左边就是我的位子,再来就是小梅和小竹姑婆,其次是为姐姐留的位于,再下去就是里村的慎太郎,下一个位子则空出来给典子,接下去就是久野表叔和他的妻子及长男。

  另一边则是村长,接下来是西屋的主人野村庄吉先生和他的夫人,再来就是森美也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年纪大约为四十五、六岁、肤色很白、留着短须的绅士,他就是最近搬到乡下来的新居修平医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虽然他是从大阪逃难来的,但讲的后却是字正腔圆的江户口音,看起来气质很不错,小梅及小竹姑婆特别邀请他来协助解剖。

  新居先生的下面,就是我外婆及舅舅兼吉,其他的两个人不认识,他们可能帮我介绍过,只是我忘记了。

  我从餐厅旁边经过,走到厨房去告诉厨房的人,要他们送一份食物到庆胜院去。

  “住持已经回去了?那就送一份过去。等一下再叫人送去好了。对了,辰弥!”

  姐姐看到我时,立刻叫住我:

  “我想请你帮忙送一份食物。”

  “魅问题,要送给谁?”

  “这里有两份斋饭,请帮我带一份过去,另一份我来拿,当你送到了以后,就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是正府吕尾寺的英泉先生的吗?那一份呢?”

  “那一份都可以,反正都是相同的东西。”

  于是我和姐姐各拿一份斋饭出去。

  “阿岛:其他的部份就请依照顺序端上来,我会在餐厅等候。”

  “是的。”

  我和姐姐拿着斋饭井肩走人餐厅由于两个人所站的位置使然,我手中拿的这一份很自然地送到莲光寺的洪禅先生面前去,姐姐则将食物放在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面前。

  两个和尚一边用手拉了拉衣袖,一边点点头称谢。

  放下斋饭后,我和姐姐分别坐到自己的位于上,不久。阿岛和其他女佣人陆续将客人的食物送出来。

  “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料理,请大家不要客气,尽量享用。”

  我打过招呼后,洪禅先生及英泉先生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拿起来。

  洪禅先生的名字听起来年纪好像很大,其实只不过三十多岁,他的身材很瘦,戴着很深的近视眼镜,如果不是穿着袈裟,看起来和书生没有两样。而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则正好相反,年纪已经五十好几,也戴着一副深度眼镜,但是眼睛有点向上吊,两颊各有一条从上到下的深皱纹,好像在说明他以前的生活是多么的苦似的。

  在这种场合所谈论的话题,通常都是从对死去的人的追忆开始,但因为哥哥的死法不自然,理所当然的大家就避免去谈他,反而以洪禅先生作为话题重心。

  洪禅先生日前未婚,村长及西屋的主人野村庄吉先生都在设法帮他物色对象,触及这个问题,年轻的洪禅先生立即满脸通红,脸颊上还一直冒汗。

  旁边的美也子看到这种情形,反而更加煽风点火,使得洪禅先生的头上有如锅炉般充满水气,大家见了不禁哄堂大笑。

  就在大家正谈笑风生之际,想不到居然发生惊人的凶杀事件,想起当时的情景,此刻我拿着笔的手还在发着抖呢!

  洪禅先生及英泉先生好像都不太能喝酒,吸了一口之后,便立即拿起筷子来。其他的人也陆续动手吃饭,阿岛则忙着帮大家添饭。

  然而,突然间席上传出一声惨叫声。

  “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到尖锐的叫声后,才将头抬起来,只儿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用手从后面架住洪禅先生的身体。洪禅先生的手和筷子同时垂到榻榻米上,另一只手放在喉咙和胸前的位置。

  “啊!好……苦……给我水……”

  现场马上有四,五个人站起来跑向厨房,而其他的人也都跪坐了起来。

  村长绕到洪禅先生的后面,望着他的脸紧张地问:

  “洪禅先生,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我……很痛苦……我的胸部……”

  洪禅先生用手指抓着榻榻米,突然之间,全身发出激烈的颤抖,最后在桌上吐了一大口血,气绝而死。

  “哎呀!”

  不知是谁发出的惊叫声,大家几乎在同一时刻都站了起来,有的人甚至逃离座位。

  这便是第三次杀人事件。

  致命的醋沾料

  我的噩梦一直持续着。在一连串无法理出任何头绪的杀人事件之中,我遭遇到各种可怕的场面,其中最可怕的景象,就是洪掸先生死的时候。

  新居医师看到洪禅先生吐血,立即站了起来,他好像马上发现什么似的:

  “久野先生,请帮我一下!”

  他请久野表叔帮忙。我听到他这么说,立即将头向久野表叔的方向望去,到现在我仍然无法忘记当时他脸上的表情。久野表叔原本是坐着,但正直起身来准备站起来,额头上都是汗珠,眼珠几乎要掉出来了,右手仍然握着酒杯,左手放在膝盖上握得紧紧的。突然间,我听到杯子被捏碎的声

  由于新居医师呼叫他,久野表叔才回过神来,从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掉头上的汗。当他发现手掌在流血,慌忙用手帕将血迹擦干,站起来朝新居医师走去。很明显的,他的膝盖在发抖。

  新居医师望着久野表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后,才开始对洪禅先生进行诊断。

  “麻烦请一个人到玄关帮我把皮包拿来!”

  美也子立即动身去拿。新居医生帮洪禅先生打了两、三针后,摇摇头,放弃地说道:

  “没有办法了,已经没有救了。”

  “医师,洪禅先生的死因是什么?”

  村长以很低沉的语调问道。

  “不经过解剖是无法获得正确答案的,但是我猜和久弥先生的情形有点雷同。久野先生,你的意见如何?”

  久野表叔的眼神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但却没有听到新居医师问他的话。大家都静静地围在洪禅先生的周围,望着现场发呆。突然间,有人用力推我的背。

  “就是他!是他!是他放的毒!”

  我吓了一跳,并转过身去,只见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正恶形恶状地用手指着我。

  “是你下的毒!是你!你杀了自己的外公,再杀死自己的哥哥!现在又想要杀我,只不过不巧误杀了洪掸。”

  英泉先生的额头上血脉贲张,向上吊的眼睛满布着血丝。在那一瞬间,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充塞着浓重的杀气。

  这时候有一个人来到我的身边,将我推到一旁,并站在我的前面,她就是我姐姐春代。

  “喂!英泉先生,你不要乱讲话!”

  姐姐的声音有点发抖。

  “辰弥为何要毒死你?难道说你和辰弥之间有特别的关系吗?”

  英泉先生好像怕被别人发现什么似的,露出畏怯的表情,并慌忙四下张望。当他发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时,立即狠狠地用袖口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

  “没什么,是我失礼了。”

  “这件事没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请告诉我们,英泉先生,辰弥为何要杀你?为何要对你下毒?”

  姐姐不断地逼着英泉先生,而英泉先生则显得更加狼狈。

  “没有什么,真的,可能是因为我看到可怕的事,一时紧张,才会胡乱说话。这只是意外事件,请各位将这件事忘了吧。”

  “不论你多么紧张,有些语是不能说的。英泉先生,请明确地说明你和辰弥之间有什么关系。”

  “好了,姐姐,你不要太激动,不然对身体不好的。”

  “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乱说话?”

  英泉先生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不论再怎么惊慌,心中若没有这件事,是不可能会说出来的。当他知道洪禅先生被毒杀时,立即认为凶手真正的目的是毒杀自己。为何他会有这种想法呢?

  “你杀了自己的外公,又杀死自己的哥哥!现在又想要杀我……”

  为何凶手在杀了外公及哥哥之后,又会以英泉先生为目标?实在想不透,我完全无法了解这生事,因为疑点大多。

  洪掸先生被毒杀这件事,使八墓村掀起恐怖的旋风。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因为不论外公或哥哥,到目前为止,这些牺牲者都是和田冶见家有着极深切关系的人。而现在这个牺牲者,除了是莲光寺的人以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第一个杀人事件及第二个杀人事件已经很难找出凶手的目的何在了,第三个杀人事件更可以说是一件完全无意义的杀人事件,凶手没有特定的对象,完全以毒杀人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总得先报警处理,于是警察立即来到现场。人夜后,矾川警官带着许多N市的警察来了。

  这个矾川警官是县刑事局中以老狐狸著称的老练人物,哥哥淬死后,他就开始着手调查。他的办公室虽在N市,但最近每天到这个村子来,所以,矾川警官会出现,一点都不稀奇,然而令人觉得纳闷的是,金田一耕助竟然也出现了,更奇怪的是,金田一耕助在他们之间似乎很有威势,连矾川警官对他都很客气。

  调查的结果如下:

  杀害洪禅先生的毒是放在含醋的沾料里面,而下毒的时间,可能有几种状况。

  包含斋饭在内的食物,除了汤以外,都是大家在念经的时候就装好并排列在厨房内。而到厨房的人,除了女人以外,也有男人来过,有的来要水或者要杯子等,所以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洪禅先生的斋饭里下毒。问题是,凶手怎么会知道那一份斋饭会送到洪禅先生的面前?

  斋饭有两份,其他则是一般的套餐。任何人都知道斋饭是送给和尚的,所以,下毒者即使在座,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吃到有毒的食物。但没有人能预测那一份斋饭会送给洪禅先生或是英泉先生。

  我拿到有毒的斋饭,而姐姐则拿着另一份没毒的,这完全是偶然碰上的,而且因为我站在姐姐的右边,一路上保持这种位置来到餐厅,将有毒的那一份餐送到洪禅先生面前,也是偶然的。这些事在进行时,我和姐姐都没有刻意安排过,如果当时我拿起另一份斋饭,或是我站到姐姐的左边,那么被毒杀的人就是英泉先生了。

  难道凶手只要杀死洪禅先生或英泉先生其中一个就可以了吗?天底下哪有这种奇怪的杀人方式。

  这一切都无法解释,所有事情都乱成一团。然而,这个事件的凶手绝对不是笨蛋,也不是脑筋不清楚的人,甚至可以看出他杀人的手法十分细致。可能是因为此刻我们不知道凶手的计划,所以我们才看不出破绽。换言之,到目前为止的三个杀人事件、只是凶手设计的杀人计划上的三个点而已,要等凶手将整个计划执行完全,我们才有办法知道他杀人的目的何在。

  话题又转回现场,当天晚上,金田一耕助提出一个建议,要在犯罪现场进行奇妙的实验,因此要求我们坐回本来的位子。幸好新居医生有注意到,除了将尸体移开进行解剖外,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动,食物仍然在原来的位置,于是我们分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对不起,请仔细看一下是否有什么地方下对劲,各位面前的食物是否确实就是当时吃的那份?请仔细检查一下。”

  每个人都将自己面前的食物仔细检查一番,看看盘碗内的食物有没有减少,情况大致正常。

  而后金田一耕助开始检查每一个人面前的醋沾料,井在笔记本上记着一些资料。

  我知道了!

  金田一耕助是在调查谁吃了醋沾料,谁没有吃醋沾料。我会这么想,是根据下列的理由推断来的。

  当天的晚餐有斋饭和一般餐,所以凶手不用担心自己会吃到有毒的食物,但也可能会有相当的危险存在。因为将餐食排放在餐盘上是最后才进行的,此时盘子有可能会被调换,也有可能用筷子将某些菜从一个盘子夹到另一个盘子上。

  凶手下毒后,若有人将下毒的食物和其他的掉换,或是从当中央取食物放在其他的盘内……,那么凶手自己也有可能吃到有毒的食物,因此他绝对不会去动那份醋沾料。

  我在很久以后才听到金田一耕助告诉我调查的结果,当时没有动醋沾料的人只有我一个。

  英泉的神秘之旅

  我已经很累了,累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人类所能承受的紧张和兴奋是很有限的。那些刺激超过极限时,整个人就会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而我现在就是处于那种状态中。

  洪禅先生的尸体被移到其他的房间解剖,矾川警官也趁便发电报给县警察总局的医师N市博士,请他来协助解剖。

  在处理完这个手续后,当天一直到很晚的时候,我们还在接受各种严格的调查,前面两次谋杀事件因为不知道下毒者在那里,或是利用什么机会下毒,无法详细调查,而这次则很清楚,下毒者就在屋内,下毒的场所就在混杂的厨房内。

  换句话说,杀死外公、哥哥以及洪掸先生的人,就在我身边。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栗然,一整天心惊胆颤,什么事都无法做。

  在这次调查中受到最严格询问的人,就是我。

  因为在我家持续发生了这么多不幸的事件,已使调查人员的态度大幅改变,在他们眼中,我好像变成怪物,做出来的事情都违背常理,他们很直接地怀疑这些连续杀人事件和我的个性十分相符。

  因为我有一个个性暴躁的父亲,而我继承了父亲的血统,凶暴的遗传基因也在我的体内窜动着。不但如此,我还将凶暴的特性隐藏起来,变成外表和善、内心凶残的杀人恶魔。

  我的出生和那件惨绝人寰的凶案息息相关,那件事变成主宰我步向黑色命运的星宿,或许会驱使我犯下这种滔天大罪。

  对我最不利的一点,就是我在村子里算是一个新来者。村人对我不太了解,所以,没有任何人能为我辩护,甚至连我自己的姐姐也不见得会帮我。想到这里,我真有说不出的痛苦。

  即使姐姐相信我,警察仍然对我投来怀疑的眼神,高级警官及小警察们也不断地调查我,有的采取迂回方式,有人采取直接逼问方式,这些不顾人性的质询方式使我的身心遭受严重的打击。

  在江户时代就有人采取疲劳轰炸的拷问法,也就是不让嫌疑犯休息,使他身心俱疲而陷入迷糊状态,最后终于受不了而招供。

  虽然当晚警察的态度并非如此残酷,但我因为持续地紧张,再加上人也疲惫不堪,以致于言语上有些前后矛盾,使我遭受到类似犯人般的待遇。

  我在极端的疲劳下,精神已濒临崩溃,几乎以为自己已经人格分裂,一个正常的我留在我的躯体上,另一个邪恶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出去做出可怕的事。

  再这样继续拷间下去,我可能会向他们表示:

  “是的,是的,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承认了,请不要再逼迫我……让我轻松一下吧!”

  最后让我脱离危险状态的,正是金田一耕助。

  “算了吧,矾山先生,不论这个案件的凶手是谁,都不是一朝一日可以查得出来的,因为凶手的动机根本无法理解。丑松先生和久弥先生被毒杀的事,看起来似乎有动机,但仔细探讨后,却又发现动机好像并不存在;这次洪禅先生的情形则完全无法猜测动机。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在案情没有明朗之前,再逼迫辰弥先生也没有用呀?”

  金田一耕助这个人似乎具有相当的权威,他这一句话竟使我不必再接受严厉的讯问。

  矾山答官苦笑着说道:

  “这不是一个小案件。甘八年前的事件虽然很可怕,而且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大案子,但却是一个单纯的事件,然而这次的事件规模虽然不大,却令我们烦恼不已,甚至比以前的凶案还难处理。真是的,父子两代都惹出一些案子,让我忙得团团转。”

  到了晚上十一点,警方留下两名刑警看守洪掸先生的尸体,其他人则回去休息,洪掸先生的尸体要等明天N市博士来了以后在田治见家里进行解剖。

  警官们回去后,来参加头七的客人也纷纷离开,偌大的家宅一下子又恢复了原有的安静。

  我已经没有精神做任何事了,因为心中充满了许多悲观的想法。当我独自坐下来时,眼泪不禁流了出来。

  没有人和我说话。厨房传来洗碗盘的声音,但没听到有人讲话。阿岛跟那些帮佣的女人应该正在谈论今天的惨案,可能是为了怕惹我不开心,所以将声音放得很低,以致于我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这些人是否也已经逐渐对我产生怀疑了?

  我是孤独的。

  没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来安慰我。正当孤独的感觉占满我整个脑海中时,突然有人看到我的内心深处。

  “我是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并且从后面抱住我的肩膀。

  是姐姐春代,姐姐亲切地抱着我的肩膀。

  “不论别人怎么讲,我们是同一阵线的,请不要忘了这一点。我相信你,我不但相信你,我也了解你,你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在这个时候,我并没有空档去多想其他的事,只是像孩子般将头钻人姐姐的怀里。

  “姐姐,请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不应该来这里吗?若是我不该来,我随时可以回神户去。姐姐,告诉我该怎么做好吗?”

  姐姐轻轻地抚着我的背,鼓励我说:

  “不要说这种没有志气的话,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理所当然应该要回来,你一定要继续留在这里,”

  “可是,姐姐,我来了之后却发生这么多可怕的事情,我真的是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姐姐,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是谁做的?而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辰弥!”

  姐姐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不要去想那些无聊的事,你和那些可怕的事件没有任何关连。这件事姐姐很清楚,你怎么会有机会将药包掉包呢?你刚到这里没多久呀!”

  “可是警察不这么想,那些人根本就认为我是恶魔!”

  “因为这件案子疑点大多了。如果承办的人钻牛角尖,就会落人陷饼中越陷越深,反过来,只要冷静下来,让旁支杂节沉淀下来,主线就会显露出来,那么自然就能解开谜底的。辰弥,不要悲观,你绝不可以害怕!”

  “姐姐!”

  我想要对姐姐说些语,可是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竟然发下出声音来。

  姐姐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问道:

  “对了,辰弥,你曾经问我一件很奇妙的事。”

  “很奇妙的事。”

  “是的,你不是问过我是否有人离开村子到外地去旅行的事吗?你为何要问这件事。”

  我抬头望向姐姐,姐姐看起来也有点疲惫,可是眼睛发亮,似乎对某一事情充满信心。我立刻将有一个男人到神户调查我以往的品行的事告诉她,来找我的律师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听说是一个看起来像乡下人的人。

  姐姐想了想以后,问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掐着手指算了算日期,告诉她大概的日子,姐姐也招着指头计算天数。突然间,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弹了弹手指。

  “果然如此,正好是那个时候!”

  姐姐接着说道:

  “辰弥,当时你问的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所以我疏忽了。那个人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但和村子有很深的关连,那时他正好出外旅行。”

  “是谁?姐姐,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

  我吓了一跳,再度瞪着姐姐,整个人就像被人用钉子从头顶敲进去一般僵硬不动。

  “姐姐,这是真的吗?”

  我的声音也在发抖。

  是的,一点都没有错。刚才英泉先生对你说那些奇怪的话,我很生气,后来就不理他,专心吃东西,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想起来的。英泉先生在上个月初的时候曾离开麻吕尾寺五、六天,听说是出外旅行。”

  我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好像吹满气似的,精神又恢复了。由于我太过于兴奋,牙齿竟然喀喀作响。

  “姐姐,英泉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和这个家又有何关系?”

  “他和我们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那个人是在战争结束后才到麻吕尾寺来的,先前是在满州传教。长期驻守在麻吕尾寺的长英先生因为生病,所以他就暂时代理长英先生,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在神户出现的人就是英泉先生,那他为何要如此做?为何对我的事如此关心?

  “姐姐,英泉先生或许知道某些内情,要不然他今天不会讲那种话。”

  “一定是这样。”

  姐姐很肯定他说道:

  “英泉先生后来解释说是自己太过于害怕而语无伦次。一个人不论再怎么紧张,心中没有存着那些念头,是不可能说出口的。辰弥,你可记得他当时所讲的话?”

  我怎么可能忘记?一想到当时的情形,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我点了点头,不想说任何的话。

  “从他的话当中你是否发现一些线索?英泉先生一定误解了某些事情,可是有什么事可以让他误解的?”

  我当然不可能有答案。想起这个村子的人对我的态度,心中就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怒气,为了不增姐姐的烦恼,我仍然保持静默。这时,阿岛走了进来。

  阿岛走到我旁边说:

  “辰弥先生,主人请你现在就过去。…

  “我立即过去。”

  姐姐正想站起来时,阿岛比了比手势请她坐下。

  “大小姐可以不用去,只要辰弥先生过去就行了。”

  姐姐听了,不由得和我互换一道疑惑的眼光。

  毒茶

  我回到这个家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但到目前为止,仍然不曾和两个姑婆单独见面。每次我和姑婆们见面时,都有姐姐或其他的人在场。

  现在,在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之后的深夜里,姑婆们不要姐姐和我同去只要单独相我见面,使我觉得非常的不安。

  但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所以我就随阿岛前去,姐姐则露出不安的眼神目送我离开。

  小梅及小竹姑婆住在主屋的最内侧,她们使用两个房间,一间是她们的卧室,两个人一向同眠共枕,另一间则作休闲、喝茶用。

  阿岛带我进到她们的房间时,小梅和小竹姑婆都还没有睡觉,正在喝茶。我仍然分不清那一个是小梅姑婆,那一个是小竹姑婆。

  她们看到我之后,说道。

  “辰弥,辛苦了,来这里坐下。”

  “阿岛,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休息吧。”

  小梅和小竹姑婆轮流说话,我在她们指定的位置上坐下,阿岛则静静地点丁点头后就离开了。

  我将两个长得实在很像猿猴的双胞胎互相比较,同时问道:

  “姑婆,找我有事吗?”

  “呵呵呵,辰弥还是一点都没变。这是你的家,你要习惯这里,是不是?小竹。”

  “是的,小梅说的没错,不要露出那么生疏的样子。久弥已经死了,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你应该接受这个事实。”

  人类若活到她们那个年龄时,可能都会变得比较无情,小梅和小竹姑婆似乎对今天所发生的事都没有任何的感觉,她们的表现使我觉得很不对劲,我有点坐立难安。

  “请问你们找我有事情吗?”

  我又问了一次。

  “喔!对了,也没有特别的事,只是想到你很累了,所以想请你喝一杯茶而已。”

  “这几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你一定很累了,来喝一杯很少有机会喝到的茶吧小、梅,你拿给他。”

  “好的。”

  小梅姑婆帮我倒了一杯浓茶。我无法了解两位姑婆的真意,只能傻傻地望着她们。

  “怎么了?小梅特别为你泡的茶,你不想喝吗?”

  在小竹姑婆的催促下,我只好拿起杯子喝茶,但我马上又瞪着姑婆看。

  因为我的舌头感觉到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当我再度望向两位姑婆时,我发现她们正在互相对望着,眼神中带着十分暧昧的暗示。突然,我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全身的毛孔直冒冷汗。

  杀人魔?长得像猿猴般的两个老太婆是杀人魔?

  “怎么了?辰弥,你怎么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一口喝光它吧!”

  “好……”

  “呵呵呵!这个孩子真奇怪,怎么会露出不放心的表情?这茶又没有毒,放心吧,尽管喝光它,”

  杀人魔怎么会这么坦白?两个老太婆仍然很愉快的说着,只是她们现在望着的是我拿着茶碗的双手。

  我的额头冒着冷汗,跟前一片漆黑,拿着碗的双手一直在发抖。

  “你到底怎么了?赶快一口喝完它,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今晚你也的确够忙的。”

  “不错,今天确实发生了许多事。赶快把茶喝完,回去睡一觉,就什么事情都忘记了。睡觉是人生中最舒服的事。,,

  我觉得进迟两难。喝到嘴里的苦茶不可能吐出来,就算吐出未又怎样,因为有一部份已经滑进喉咙了。

  管它那么多!我突然鼓起勇气将可疑的茶全部喝了下去。就在喝的同时,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恐怖、战栗及绝望的念头。

  “好了,好了,喝下去了。”

  “呵呵呵,真是好孩子。”

  小梅和小竹姑婆互相对笑着,她们缩着头的笑法,简直和小孩一模一样。这时,我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我现在的肚子应该要开始痛了吧!我是否会吐血?我被自己吓得全身冒冷汗。

  “好了,辰弥,你可以下去了。”

  “是的,听小竹的话,离开这里回去休息了,好好的睡一觉吧!”

  “是。”

  行完礼后,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跟前发黑,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姑婆的房间。来到走廊上,陵陇中看到姐姐一脸担心地站在那里。“辰弥,姑婆找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让我喝一杯茶而已。”

  “喝茶?”

  姐姐皱着眉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就在这时候,她才注意到我有些不对劲:

  “辰弥,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还流那么多汗……”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而已,今晚好好睡一觉就行了,姐姐晚安。”

  我将姐姐伸过来扶我的手拨开,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回到离馆,阿岛已经帮我把床铺好,我简直和酒醉的人没有两样,歪歪倒倒地换好睡衣关掉电灯,随即摔在床上。

  小时候,我曾经看过一部名叫“八阵守护城”的戏:主角佐藤肥田头正清将军明明知道踉前摆的是毒酒,却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得不将它喝下,喝下之后,就将自己关在天守阁内三年,看着生命之火慢慢媳灭。当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已经休认到人生的恐怖及悲哀。

  当晚我的心情就是那个样子,我集中所有的精神,想要了解自己的身体究竟产生什么变化。这是一种无法说明、没有希望、非常黯请的情绪,我在暗夜中闭着眼晴,一幕幕恐怖的画面不断地出现在跟前。

  然而,我的体内却没有产生任何变化,有的只是因为恐惧而绷紧的肉体和疲劳的神经而已。

  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不久,一种异样的感觉使我惊醒过来,当时是深夜几点钟,我完全不知道。

  夜半礼佛

  我从小就有一个怪僻,也许应该算是一种病。

  在非常累的时候或是面临考试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现象。晚上上床睡觉后,迷糊之间就会醒过来,然而我没有完全清醒,只是知觉半醒,而运动神经则完全处于睡眠状态中。

  若没有亲身体验到那种情形,实在无法了解到当时我所感觉到的恐怖和心慌。

  我的知觉是清醒的,对自己周围发生的事情也很明白。但是运动神经却完全无法发挥作用,不但手脚无法动,连嘴巴都无法动。想要大声叫唤出来,舌根却好像被定住一样。根本无法发出声音,整个人就像植物人一般无助。

  当天晚上,我意识半醒的情形正是这种状态。

  我,躺在床上,感觉到有一股气流在移动,而且离我很近。我在睡觉前确实已经将灯关掉,但现在却有一丝微光出现,然而我的身体根本无法移动,全身的运动神经都罢工了。

  我记得自己当时因为恐惧而全身冒冷汗,想要叫,却和往常一样,舌根打结根本发不出声音,想要坐起来,全身则像浆糊般软软绵绵的:想要张开眼睛,也无法达到目的。我现在的样子其实和死掉是差不多的。

  来到我的房间的人可能对我的情况很放心,慢慢地朝我的床铺过来。虽然他有点迟疑,但最后还是来到我的床边,我可以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并且望着我。

  那人在我床边坐了一阵子都没有动,起先呼吸还很轻,后来气息愈来愈重,连热气都吹到我的脸上,而后还发生更奇怪的事情,一股热热的液体滴到我的脸上。

  我突然用力吸了一口气,对方似乎吓了一跳,立即将身体缩回去,并且持续一阵子都没有动作。他看我没有动静后,又变得很安心的样子,开始移动。不知为什么,他躲到后面去,又持续一阵子不动后,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我本来无法张开的眼睛,现在可以张开了。

  当我定睛一看时,我觉得全身好像被电电到一般。

  三酸图屏风的前面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看起来就像是屏风里的佛印相尚跑了出来。

  我忽然想起姐姐讲过的话。

  以前曾住过这里的平吉也看过屏风图内的人跑到外回来……

  正当我想要看清楚是什么人时,原来房内一直亮着的微光突然不见了,那个奇怪的身影好像被屏凤吸进去一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我使尽力气移动我的身体,但毫无用处。这时我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呼吸,我用力地做着呼吸运动,希望借着呼吸运动来增强我的反射神经。以前我曾经用这种方法恢复运动功能。

  当我还在努力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是一阵很轻柔的脚步声,和猫的脚步差不多,除了脚步声之外,我还可以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

  没多久,脚步声和衣服的摩擦声来到门口,并且停在那里。

  我把眼睛闭了起来,继续进行深呼吸,心脏跳动得很急速,额头上也冒着汗。

  门被轻轻拉开了,随着门被拉开,透人房间的光线也逐渐增加。有人走到我房内,而且是两个人,我微稍睁开眼睛望去。

  我看到进来的是小梅及小竹姑婆,我仍然无法分清谁是小梅谁是小竹。她们手中拿着灯笼,凌过灯笼的微光可以看到她们的身影。

  两人都穿着全黑的袈裟,手腕上挂着水晶念珠,更奇怪的是她们都拿着拐杖。

  两人轻轻地走到我的床前,举着灯笼跪了下来,并且从上往下俯望着我的脸,我当然急忙将眼睛闭起来。

  “睡得很熟呢!”

  其中一个说道。

  “刚才的药生效了,呵呵呵!”

  另一个压低声音轻轻笑着。

  “小竹!你看,他流了很多汗呢!”

  “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呼吸有点急促。”

  “实在很可怜,一回来就遇上那么多事情。”

  “他应该不会醒过来才对。”

  “我们赶快利用时间参拜吧!今天是佛陀的祭日。”

  “来吧!小梅!”

  “来了!”

  小梅和小竹姑婆拿着灯笼离开时,顺手从外面将纸门轻轻关上。

  这时我已经可以动了,我在床上坐了起来。

  难道刚才的经历都是梦吗。

  那不是梦,因为姑婆们沿着走廊朝厕所的方向走去,两人映在纸门上的身影也随着火光摇动着。

  这间离馆内另外有一个放杂物的木头地板小房间,里面放的都是这个家的主人以前使用过的东西,我看到她们两个人好像走入那个房间内。

  我在前面提过,在我的房间内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能乐面具。当两个老大婆进入储藏室内时,我看到面具的眼睛闪闪发亮,亮光有点像烛光般闪烁,有时亮一点,有时则暗一点。我茫然地望着那个亮光,不久之后,我终于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

  能乐面具后面的墙壁上开着小孔,她们手中的灯笼所发出的光线从那个小孔中露了出来。这种情形不正说明刚才我还无法动弹时出现在室内的微光?换句话说,那就是储藏室的灯光。刚才出现的人影忽然不见了,一定是跑到储藏室去了。

  我愈来愈紧张,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似地鼓动着。当我躲到墙壁边的架子时,听到储藏室传来阖上盖子的声音,刚才还在发亮的面具的眼睛,现在已经不亮了。然后,四下一片静悄悄的,储藏室内已经没有人在了。

  我无法说明我这时候的感觉。

  双胞胎的小梅和小竹姑婆并没有给我喝毒药,只是在茶里加了让我睡觉的安眠药,也就是说,她们不希望有人知道她们进入储藏室内,所以要我睡着。但是,她们两个人在三更半夜里到储藏室做什么?

  我打开电灯,轻手轻脚地走到储藏室外面。我早就料到里面会很暗,便先打开储藏室外墙上的灯,让多一点光线进入里面。

  “姑婆!姑婆!”

  我轻声叫着,其实我不期望得到任何的回答,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回答我。

  这时我打开储藏室内的灯,两个姑婆果然不在里面。

  这个储藏室除了我进来的门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出入口。北侧有一个小小的窗子,但上面有窗框,而且窗子又关得紧紧的,还从里面锁住,所以姑婆们不可能由窗子出去。

  这时我开始感到害怕了。

  毫无疑问,这间储藏室一定另有出人口。

  平吉和其他人所看到的闯入者,一定是从这个秘密出口离开的,唯有这样的解释才会合理。

  平吉说他在隔壁房间睡觉时,觉得有人在偷窥,一定是从秘密出人口进来的人,在进入卧室前从能乐面具的眼睛偷窥室内的情形。

  我走向漏出光线的墙壁,看到那里有一面镜子,我把镜子取下来,只见墙上出现一个圆圆的小孔。我将眼睛对着小孔望过去,果然整个房间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是谁设置这个孔呢,这个问题等以后再来想,我要先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出人口,我环视了储藏室一圈。

  墙壁旁边放着三个边缘包着铁皮的古式橱柜,另外还有五,六个葛笼,以及其他杂物。这些东西无法吸引我的注意,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储藏室中央放置的长箱子上面,因为刚才我听到一阵盖子关上的声音,所以马上联想到长箱子,箱子上面的锁扣已经损坏了。

  我打开长箱子,里面有两,三个夜壶,当我打算拿起夜壶时,我听到我的脚下传来脚步声。”

  我猛吸了一口气,是不是姑婆她们回来了?

  我急忙将灯关掉,回到房间内,并且将房间内的电灯也关掉,同时睡回床上。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储藏室传来箱子的盖子被打开的声音,能乐面具的眼睛又射出微弱的光线。

  两个人提着灯笼马上进入房间,我赶紧将眼睛闭上,接着她们又拿着灯笼照我的脸。

  “你看,辰弥不是睡得好好的吗?储藏室的灯那里有亮过?小竹那是你的错觉。”

  “是的呀!唉,我到底怎么了?刚才我真的吓了一跳。”

  “那是因为今天发生大多事情了。除了佛陀以外,有谁会知道那秘密出人口呢?”

  “那不是我的错觉,我们把灯笼熄掉时,确实有人从我的旁边走过。”

  “不要再说了,我们走吧!要不然辰弥醒过来就不好了,回去再谈论吧!”

  两个姑婆拄着拐杖,沿着长廊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我深深觉得刚才看到的一切,好像不是发生在这个世界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