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是说干就干的脾气,在马车上同闻安和殷淑君初步议定后,连玩的心都没了,满脑子都是铺子的事,恨不得那铺子明日就能开张。
但心急吃不成热豆腐这道理她还是明白的,既然三人都有同样的心思,一切便该从长计议,好好筹划才是。
殷淑君手中有两间铺面,都在好地段,是她母亲给她准备的陪嫁,一早已经过到她名字下面,不过殷家没什么行商人才,若大的铺面开了个绸缎庄,只能雇个掌柜管着,也不知那掌柜不擅经营还是别的原因,这绸缎庄不过勉强维持收支平衡,还不如租出去来得舒坦,殷淑君的母亲早就有意思将铺子结业另寻门路。不过能否顺利要到这铺面,还得殷淑君回家禀报过母亲才能拿主意。
闻安只管出钱,再一重她的人脉比明舒和殷淑君都广,对宫里宫外都熟,眼光也毒,熟悉这汴京城贵人们的打扮风向,有她在,客源自是不必愁,但相对的也带来不少难处。面向的既都是贵客,则这铺子的修缮、家私陈设、人手的调配,势必不能差,那些太太夫人公侯小姐对这些都有要求,另一重,售卖的货品也务必求精。
如此一来,开铺的成本大大增加,虽然有闻安这个小财神,但成本还是得控制,明舒可不想做散财童子,而这些开铺筹备运营的事,闻安与殷淑君肯定不行,也只能落到她头上。
突然间,明舒倍感压力。
她以为自己会毫无头绪的,可事实上她在最初的热血澎湃过后竟飞快冷静下来,一项一项想着这铺子该如何建起来——仿佛从前她曾经做过亦或接触过这些事般,虽然繁琐,却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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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明舒就将这桩事说予曾氏。
大出明舒意料的是,曾氏竟毫不反对明舒的决定,反而极力支持。明舒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曾氏,可曾氏却答应得干脆,不由喜得明舒一把抱住曾氏,“亲阿娘,好阿娘”的狠狠撒了半天娇。
曾氏笑了:“你以为阿娘会反对?”
“嗯。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本就容易遭人非议,我以为阿娘……”明舒以为曾氏会阻止她的。
“傻孩子。”曾氏轻抚明舒的手背道,“这世道于女子不易,则越是女子,越当自强。你既有向上的决心,我又怎会阻扰。管别人非议做甚,有些东西握在你自己手中,那才是你日后傲视他人的底气和本钱,旁的,都不作数。”
明舒便呆呆望着曾氏。
曾氏姣美的容颜与柔弱的身体很容易让人将她想像成必需依附男人而活的女子,但事实上,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漫长的二十年寡居,她都是独自抚养孩子,从未依附过任何一个人。她是个有见地的女人,这见地也许源自她曾经的经历,并不传统,却与明舒不谋而合。
她想自己的阿兄和阿娘终究与别人家的不一样。
“阿娘,我晓得了。”明舒依偎在曾氏怀中低声道。
“去,把那个箱笼打开……”曾氏指了指屋里放的一个箱笼。
明舒依言打箱笼,按着曾氏所言,从里面捧出四幅刺绣,一一展在床上。
“好漂亮的苏绣啊!这么美的绣品,怕是宫里才见得着。”明舒看着刺绣上像要活过来的花鸟虫兽,不由惊叹。
“不是你阿娘自夸,当初在江南,你阿娘也是叫上名号的绣娘,这么多年,就靠这手绣活糊口养大陆徜……和你。”曾氏看着自己的绣品,眉间不无骄傲。
“那我连娘的一点点皮『毛』都传到。”明舒汗颜。
曾氏又道:“这是阿娘早年绣的,现在眼神不好了,也没办法再做这么精巧的绣活,你瞧着若好,就拿去或裱或者制成屏风,放在你铺子里摆着。你不是说你那铺子日后往来的,都是达官显贵,需得有些装点门面的好东西?”
“给我?”明舒指着自己的鼻头,忽然想起什么般道,“阿娘,你这绣活收着,该不会是要给阿兄娶媳『妇』用的吧?”
曾氏微微一笑:“原本是这样,但现在……给他给你都一样,谁有用就先拿去吧。”
明舒心头大暖,眼眶湿润,她原想拒绝,但见曾氏一双眼饱含期盼看着自己,便又将那话吞下,拍着胸脯道:“阿娘,你放心,我定不辜负你的心意。阿兄的亲事,也包在我身上,给未来嫂子的聘礼,我来赚!”
曾氏笑得更欢了:“他的亲事,要愁的人是他自己,我是不愁的。”
明舒不解何意,只觉母亲双眼洞察,明亮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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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母亲的支持,明舒便放开手脚行事。
陆徜应试这几天,她便都在汴京城游『荡』,把最繁华的几条街巷逛了个遍,仔细琢磨别家商肆铺面,好叫心中有个底。
第三天时,殷淑君那里先递来了好消息。
殷夫人同意将那铺子交给殷淑君与明舒、闻安三人打点。这事本不会如此顺利,但由于殷良君引流言祸害殷淑君之事,叫殷夫人心生愧疚,觉得对不起女儿,又想着淑君天『性』憨直,正缺人情历练,为着日后出嫁能当得起掌家之职,殷夫人便同意了这桩事。
铺面的事敲定,明舒又去寻了陶以谦,与他商量售卖之何。
陶家主营玉石,除了进贡宫里外,也是大安朝几家首饰大商号的供应商,明舒她们既想做女人生意,首饰自然是上选,而时下女子首饰推崇金玉,二人便商定,以金玉首饰为主。
如此这般,明舒在短短九天内定下数件事,那新铺却还少个名字,春闱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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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徜归来这日,曾氏在家做了一大桌子菜,明舒放下手上的事,亲自去贡院门口接他。
“阿兄!”陆徜一出贡院的门,就听到明舒的声音,还没等他定睛看到人,那人已经如小鸟般扑棱棱飞到他身边。
“我帮你拿!”明舒从他手里抢过藤篮,笑『吟』『吟』抬头看他。
陆徜面上『露』了丝笑意,只是不知道想起什么,笑意又倏地一落,径直往前走去。明舒拎着藤篮跟上,跑到他身边道:“阿兄,慢点,我跟不上。”
陆徜一回,又把藤篮从她手上拿回。
“阿兄,快让我瞧瞧你有没瘦,我听人说,号舍又小又『潮』,在里面呆这么多天,人都要熬坏。”明舒两步冲到他前面,面向他倒退着走路。
陆徜没说话,明舒便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个遍,才道:“还好,没瘦,还是那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好好走路!”陆徜终于开口,“小心……”
一句“小心脚下”没完,明舒后腿跟绊到石块,倒退的步伐被打断,她整个人向后倾倒。
只闻“砰”一声响,陆徜松开右手,提在手中的考篮落地,他眼明手疾抓住她的手将人往怀中一拽。
明舒扑进他怀中,额头重重撞上他前胸。
待她回神,陆徜已经松手,没好气地看着她,她只好讪笑:“阿兄身手利落,厉害!”
陆徜冷冷瞥她一眼,弯腰提起考篮继续朝前走。明舒再度跟上,这回没敢倒退行走,老实地跟在陆徜身边。
兄妹两人就在明舒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中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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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到家时,曾氏的菜还没烧好,陆徜径直上楼,明舒也跟了上去。
“还你。”陆徜进屋后就解下脖子上挂的东西,扔给了明舒。
明舒信手接下,一看,是自己给他求的护身符,红绳与符袋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可见他是贴身收着的。
“给你求的,你还我做什么?”明舒也不知道哪里又惹他不痛快了,握着护身符问他。
“不想与人戴同样的东西。”陆徜走到盆架旁一边净手一边说道。
“……”明舒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送考那日自己和宋清沼说的那席话。
这都过了九天,他还记得?阿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陆徜净完手转身道:“还不出去?”
明舒紧抿着唇盯他。
“我要更衣!”陆徜又道。
明舒咬了咬牙,道:“你别脱,等我回来!”
语毕她跑到曾氏那屋,从箱笼里捧了个包袱回来,当着陆徜的面打开。
“独一份的,你要不要?”
包袱里是件绯红衣袍。
陆徜怔了怔,只听她道:“我阿兄定能高中,所以这是给你殿试时准备的,你要不要?不要的话……那我送给宋清沼了。”
“宋清沼”这三个字,就像唐僧的紧箍咒。
“要!”陆徜飞快伸手把衣裳夺过。
明舒这才『露』出笑来:“穿上给我瞧瞧合不合身。”
说完她转身出屋带上屋门,让陆徜在里面更衣。不多时,屋门被他轻轻打开,明舒正倚在楼梯旁玩手指,听到动静一抬头,就看到陆徜站在门口。
烛辉满肩,红衣胜火。
陆徜甚少穿如此鲜艳之『色』,可这鲜艳的颜『色』却又极衬他这个人。
清冽之『色』尽数消融,只剩眼前明媚少年。
纵然明舒早就习惯陆徜的英俊,可乍见他绯衣加身的模样,也不禁愣住。
心脏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陡然生出股奇怪的滋味,眼前这一幕,仿佛也在梦里出现过许多次,像某种隐晦而喜悦的期待……
“可还行?”陆徜的声音响起。
明舒回过神来,忙道:“好看,阿兄穿红好看。”
心里却在暗暗骂自己,陆明舒啊陆明舒,你在想什么?眼前这人是兄长!
真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