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黄老四铺门,我就瞧见他桌上放了碟桃花酥,还有坛贡酒,那都不是坊间售卖之物。当时还有些奇怪,黄老四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舒边和应寻匆匆往黄老四家赶边道。
“是吕春莲送黄老四。”应寻很快回道。
桃花酥精巧不是普通酒肆糕饼铺能做得出,贡酒则是朝廷分赐军中将领上贡之物,这两者皆非坊间百姓随可得之物,料来是吕春莲得自卫家送黄老四套近关系用。
她一早就已经找上黄老四了。
时辰过午,静康坊早市已经收市,满地狼藉俱都清扫处理,只有余味仍未散去。“啧啧”数声,一行人匆匆踩过地面未干积水,往黄老四铺子处跑去,也不管飞溅起泥水散『乱』沾在袍摆上。
街两侧行人纷纷让路,沿街铺面里人也好奇地站到门口张望着这群飞奔过捕快,在中揣忖这街上到底发生了何事,要出动这么多衙役。
方街道上却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应寻和舒带人赶到之时,不得不在人群之停下脚步,被围之地恰是黄老四铺子。
无数百姓围在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让让,开封府办事,让让。”两个衙役上驱散民众。
百姓很快向两侧让出路来,里面正好有两个负责静康坊安全巡视皂役满脸愁『色』地出来,看到应寻便如获大赦般拱手道:“应大哥,幸好你来了。”
“发生何事?”应寻边问边往里走,没走几步,就看到黄老四铺子。
舒跟在他身,也很快瞧见铺子。
不用皂役解释什么,她和应寻都看白了。
黄老四铺子大敞,铺面和昨天比起来没有两,依然是凌『乱』不堪柜台,然昨日那个满面油光男人,此刻却被人五花大绑在圈椅上,面向铺围得水泄不通人群。吕春莲就站在黄老四身边,她穿戴得齐整,还是在卫府时严苛模,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只有眼眸发出与手中匕首同森冷光芒。
匕首已经染血,黄老四手臂、双腿都被扎伤,鲜血正汨汨涌出,染红他衣裤,这些伤口又不在要害部位,并不致命。
“是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饶了我!”黄老四又痛又惧,已是满脸涕泪,只不住求饶。
“和街坊们说说,你错哪儿了?”吕春莲冷声道,瞧见应寻带人赶到,她毫无,只将匕首架在黄老四颈间,“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
“吕春莲,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许多苦,你冷静些,先把匕首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应寻慢慢接近,然也只走到铺门就停下,因为吕春莲手中刀刃已经在黄老四颈上压出血痕,黄老四吓得哇哇直叫。
舒站在旁边,瞧见应寻左手背在身,朝同僚打手势,两个捕快很快便隐入人群,冲进黄记香饮铺相邻铺子内。这些沿街铺子都是一户挨着一户,那两个捕快应该是要从邻铺楼檐攀到黄老四铺子楼,从楼悄然潜入黄老四铺子堂。
“我和你们没什么可说,我现在只要听他说!”吕春莲压根不理应寻,冷冷看着黄老四,手起匕落,狠狠扎进他大腿上迅速抽出,又架到他颈间。
鲜血顿时喷涌出,黄老四嚎叫着颤抖起来,整张脸都变了脸『色』。
“说。”吕春莲只有一个字。
四周围看客都被眼景象吓到,有孩子哭声响起,几个『妇』人也别过头去,血腥味传出,冲得人几欲作呕。
舒胸中同翻腾几下,她硬生生咽下那股翻江倒海般滋味。
“是是是,是我错,我不该嗜酒如命,对你与杏枝非打即骂,更不该烂赌成瘾,将你典卖还债,都是我错,你……饶了我吧……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春莲,你就……”
黄老四声音没落地,突然又是一声惨叫发作,吕春莲匕首又扎在他另一边大腿上。
舒闭了闭眼,听到应寻急怒低语:“这么下去,黄老四就要血尽亡。你不是很聪,快想办法先劝住她。”
大腿上有动脉,被扎中血流难止。
“吕妈妈根本就没打算放过黄老四。”舒亦轻声回道,“她今日,是豁出『性』命当着众人之面审判黄老四。一个对尘世有所留恋人,才有办法劝止,但是吕妈妈……她为复仇来,拼尽玉碎瓦全之力,连逃都不愿逃,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可以打动她?”
吕春莲为了复仇处积虑数年,今日计划,定非临时起,一定是在她脑海中反反复复演绎了很多个日夜。她疯狂,但也极度冷静,从杀卫献那天起,她就将生死置之度,只想让最这一幕按着自己计划一步步走到终结。
这人,又岂是言两言能够劝住?
舒没办法。
应寻也白,现在只希望自己同僚动作够快。他当捕快这么多年,见过各种各罪犯,却还没遇过这,找不到弱点可以攻破。
“夫妻?你还敢同我提夫妻之情?”吕春莲嘴唇歪起,扯出抹难看冷笑。
“不不……不提……”黄老四已经半瘫在椅子上,血流得太多,他脸『色』苍白道。
“说说,你还做过些什么?”吕春莲又竖起匕首垂在黄老四房上,“我杏枝……”
“我……我对杏枝虽然不够好,但我也没委屈她啊……是……我是收了卫家一大笔聘金把杏枝送入卫家为妾,但是……卫家可是大户人家,杏枝嫁进卫家是去享福。”
黄老四话没完,脸上又挨吕春莲一刀,他立刻哀嚎出声。
“享福?才进卫家两年不到,人就没了?!”
“那……那也怨不着我,这不是我害,是她身子骨不好……生完孩子……啊——”
吕春莲刀狠狠戳进他手臂:“你放屁!我查得清清楚楚,你知她在卫家死得不不白,却用她死讹到卫献头上,收了卫献一大笔钱,就这么把杏枝死揭了过去,这铺子就是用杏枝『性』命开!你怎么还能活得这般安理得?!那也是你骨肉你儿!你可知卫家是什么地方?你可知杏枝在卫家遇到了什么?”
“不不……不知道……”
“她临盆那日,刚出生孩子被卫献摔死,她也被卫献那个禽兽活活掐死!”她说着老眼滚出泪水,对着站满门口百姓道,“各位,你们可知,那卫献就是个畜生,他为了泄愤掐死我儿杏枝,摔死刚出生孩子,活活饿死另一个妾室,囚困发妻虐打多年!”
她说完,舒便听到四周响起无数惊叹与议论声。
“你!你却用你儿命换那一点可怜银子!你和卫献有什么区别?”吕春莲匕首又架到黄老四颈间,“你说,你该不该死?”
“该死!”
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暴喝,很快,四周附和回答一声接一声响起,全是义愤填膺百姓。
“该死!卫献该死!黄老四该死!”
声音如同浪『潮』,渐渐无法控制,应寻眉头大蹙,为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只能让人先安抚民众。
吕春莲却又望向已吓得说不出话黄老四:“你听,连他们都说你该死!”
“吕妈妈!”突然间有人开口唤她,声音清脆响亮,“卫夫人,她说你是个好人。”
吕春莲听到这句话,却忽然回过头来,浑浊眼眸里缓缓流出两行泪:“我不是好人,我对不起她。我刚回汴京,发现杏枝之死有疑时,曾经以为是当家主母嫉妒她生下儿子出手加害,所以才进了卫家宅,助纣为虐,帮着卫献祸害了夫人多年。夫人原本有机会逃走,是我……是我向卫献告密,害苦了夫人。来……来我才知道全是卫献错!我对不起夫人,我也有罪……”
“卫献是你杀?这事与夫人可有关系?”舒又问道。
“这事与夫人没有关系!杀卫献是我临时起,卫献那人思缜密,哪怕我蜇伏卫家多年,也找不到任何下手机会,直到那天我无中看到殿帅调换了杯酒,便知道机会来了。”
那时她对卫献为人与行事手段已很了解,看了一眼就知道那酒有问题,只不过魔一丈道一尺,没想到被殿帅识破将酒对调,有毒酒被卫献自己服下。她当下匆匆回到宅,假借要禀告秘事为由让灵雪在边蹲守卫献,待得知卫献与卫朝因争吵进了东园且卫献许久没出东园之时,她便猜到定是『药』效发作,于是悄悄潜出杜文卉屋子,凭借对宅熟悉躲开众人眼目,轻易举进了东园,动手溺死卫献,悄悄回到杜文卉屋里。
来应寻拿着卫献身上掉落香囊来询问杜文卉之时,吕妈妈就在旁边,一下子就猜到了夜光粉,于是趁他们还未搜检时,悄悄把鞋在屋里绒毯上蹭得干干净净。
“那卫夫人为何要你作证,替你隐瞒你出过门事实?”应寻也问道。
吕春莲闻言却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笑,眸中却染上几许温情:“夫人她……以为我是为她杀卫献,她不知道我是在替杏枝报仇,一直以为我和丁宣一,是在帮她,所以……夫人是个善良人,你们别怪她。”
她顿了顿又道:“从我杀死卫献起,就没想过要继续苟活偷生,待我了结了这个男人,就去陪我那苦命儿。陆娘子,你替我转告夫人一声,卫献已死,她往可以好好活下去了,别学我……别学我……”
语毕,她举起匕首,猛地扎向早已因为失血过多昏厥黄老四脏处。
“不要!”舒忽然不管不顾地飞身扑上。
伴随着应寻惊怒喝声:“陆舒!”堂一支羽箭破空来,正对吕春莲背。
大安律法有文规定,衙差执行公务之时,若遇胁持人质恶徒,可以直接击毙,先潜入黄老四香饮铺堂人已经持弓引弦就位,应寻当机立断下令。
千钧一发时刻,舒脑中全空,纵身上推开吕春莲。
当啷一声脆响,匕首落地,吕春莲被她推倒在地,那支羽箭箭尖却擦过舒手臂没入墙上。应寻冲到铺内之时,舒已用手捂住自己左臂,殷红鲜血从指缝间汨汨涌出。
其余衙差全都冲入铺内,逮人逮人,救人救人,只有应寻怒目疾斥舒。
“陆舒,你是不是疯了?”
“对不起。”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捂着伤口站在门口。
应寻定定看她几眼,忽道:“你不是为了救黄老四,你是想救吕春莲?”
舒依旧没说话。
“杀人是罪!不论任何理由任何借口,都是国法难容之事!你对一个杀人犯软,以身犯险,你知道这有多愚蠢吗?”应寻又问道。
“我知道。”舒看了眼被衙差押在地上吕春莲,“可若国法难治,又当何为?”
“陆舒,你想法很危险。若个个都似这般私刑报复,人人皆判官,又有何公义可言?任何情况下,情理都不该凌架律法之上。”应寻冷道。
舒里一片混『乱』,她也不白自己在那个瞬间为何会冲上去,只觉脑中充斥着“报仇”“报复”等字眼,不期然间有个声音回响起来。
“陆娘子,你可试过家破人亡滋味?如你被害得家破人亡,你报不报仇呢?”
那是她离开松灵书院一夜,唐离问她话。
如她也有这仇恨,却遇国法难治之时,她要不要报这个仇?或者说,她要如何去报这个仇?
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
她只知,那种古怪感觉又漫上头。
“陆舒?”应寻发现她神情不对,又见她捂住伤口还在往下滴血,不免在里责怪自己没有护好人,又觉得自己话说太,于是转身吩咐手下,“大夫来了没有,赶紧看看她和黄老四。”
大夫早就已经到场,先去察看黄老四,翻了翻他眼皮,又『摸』『摸』脉,摇着头过来:“那个失血过多,救不了了。”一边又向舒道,“小娘子把手放下,让老夫瞧瞧你伤。”
舒听话地松手,坐到一旁任由大夫查看包扎伤口,那厢已被扣押吕春莲听到黄老四救不回来时,发出一串嘶哑笑声来。
帷幔拉起,铺民众也看不见铺中景象,慢慢被衙差驱散,应寻指挥着手下处理一片狼藉现场,黄老四尸首被抬走,吕春莲也被押回,证物逐一收集。待他忙完一阵回来时,只见舒坐在墙根下,龇牙咧嘴地让大夫自己处理伤口,嘴里不住发出“嘶嘶”声音,两条秀美眉『毛』都快拧在一起。
“现在知道痛了?”应寻没好气道,又问大夫,“她伤如何?”
“皮肉之伤,没有大碍,不过恐怕会留点伤痕,要小护理。”大夫回道。
舒已从先情绪中走出,现在应觉得疼,听到应寻话,只拿眼睛瞪他。
好容易大夫包扎完毕,应寻又让人舒做口供笔录,如此折腾了半晌才算完事,舒长吁口气,正想告辞,忽听有人进来通传:“陆徜陆大人到了。”
舒顿时惊愕地望向应寻:“你把我阿兄叫过来做什么?”
应寻道:“你在这里受了伤,难道我不通知你家人?”
“……”舒里立刻警铃大作。
那边陆徜根本不等里面发声,径直掀开帷幔,矮身入内,一眼看到舒,以及她臂上开裂染着血衣袖,与底下包扎纱布。
陆徜那双眼,一点一点覆上霜雪。
舒咽了咽口水——这神情她熟悉不过。
暴风雨来临夕,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