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平站在书房门外,犹豫了好久,终于敲响了房门。
“进来。”里面的人允许之后,他推开了厚重的书房门,万分艰难的站在了冯瞿面前。
冯瞿目光还在文件上胶着,头也不擡的吩咐:“说。”
唐平在肚子里组织了一番语言,打开手头的文件夹,拿出两张纸,用汇报军务的严谨态度读了起来:“经查证核实,王一同与公西渊平生资料如下。王一同,男,现任职于容城女子师范学校,作风严谨,思想开明,很受学生们的欢迎。家中一妻一子……”
“公西渊,现年二十四岁,未婚。留学归来之后,在容城创办了《奋进者》报刊,为人仗义疏财,容城文化圈里的名人,敢于直言,很多留学归来的学子都与他关系良好,就连尹小姐也参加过他的文化沙龙……”
冯瞿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说真珠?”
唐平点头:“尹小姐的庶妹尹玉珠才十五岁,读书成绩又不好,一心只知道打扮,是进不了公西渊的圈子的。”他思虑再三,还是说明白:“周思益与公西渊关系不错,尹小姐跟周思益是留学时期的同学,由周大公子带她参加过两次公西渊的沙龙。”
“周思益?”冯瞿想起他曾经见到过的周大公子,无可避免的联想到了被容城公子批判的面目无光的周思辉,听说被周啸柏打的屁股开了花,如今还在家里养伤。
唐平还当冯瞿介意周思益与尹真珠之间的关系,忙帮她澄清:“周大公子痴恋尹小姐,听说留学时期就一直在追尹小姐,不过尹小姐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两人是至交好友的关系。”
“至交好友?”这四个字还真是发人深省。
冯瞿嘴里咂摸这四个字,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至交好友四个字,可不能随便乱用。”
要搁在以前,跟外男关系密切至此,是要被浸猪笼的。
新时代打着开明的幌子乱搞男女关系的可不在少数。
尹真珠他可以信任,但周思益却未必不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唐平猜测少帅是不是吃醋了,毕竟他是个看到姨太太跟公西渊拉拉扯扯都要拔枪的脾气。
但姨太太出身寒微,父亲还指着少帅升官呢,自从把署长前面那个副字取掉之后,再三再四的表示要来向少帅道谢,还准备了丰厚的礼品。
东西唐平代收了,但顾宝彬想要来少帅府当老丈人的愿望还是被他无情驳回了。
可尹真珠出身不同,其父尹仲秋可是中央政府派来容城的特派员,两家政治地位也不至于悬殊的太过离谱,真要做亲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冯瞿是个目地明确的人,姨太太就是个小玩意儿,可以疼可以宠,但正妻却是要互相敬重着过日子的。
“少帅让查公西渊,属下不小心查到了尹小姐。不过尹小姐对少帅痴心一片,大家有目共睹,少帅不必多心。反倒是公西渊,近来风传他在到处寻找容城公子。据说这位容城公子很是奇怪,在公西渊的报馆写了两篇檄文,却没留联系地址,竟是连稿费也不肯收。属下猜测,他写檄文难道就是为了替管美筠出气?”
唐平忙想办法转移冯瞿的注意力。
冯瞿整日忙于公务,对容城公子的檄文有所关注还是因为尹真珠的缘故,至于其人,不过是个拿笔杆子的文人,于大局无碍,倒也不曾关注过。
“你是说公西渊近来一直在找容城公子?”
他脑子里莫名联想到公西渊与顾茗对坐时候的表情,却又对这异想天开的念头报以自嘲一笑——真是昏了头了,才会觉得顾茗是公西渊要寻找的容城公子。
顾茗就是个小毛丫头,她懂什么?
容城公子文笔老辣,观其文也知人生阅历丰富,内在的东西八杆子打不着,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唐平恭敬答:“据说公西渊试过很多办法,目前为止都没找到。这位容城公子倒很是神秘。”如果不是他的文章只关乎女权,于政治上半点不曾沾,说不定军政府也会派人挖他出来。
冯伯祥虽然出身不高,但却深知文人笔杆子的厉害,才会交由心腹一手创办了《容城日报》,试图掌握舆论。
冯瞿笑起来:“这位容城公子还真是有意思。”喜欢玩捉迷藏吗?
唐平觑着少帅心情似乎不错,扔下了最后一个炸弹:“今天姨太太约了公西渊在外面咖啡馆里见面。”
冯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见面?”
他忽然起身,抓起一旁的军装跟枪,匆匆吩咐唐平:“在哪家咖啡馆里?备车。”
唐平:“……”听到未来妻子跟别的男人参加文化沙龙,您不见激动的,听到姨太太跟别的男人约见咖啡馆,您就激动成了这样,对妻跟妾的标准是不是不太一样啊?
他不能骂主子双标狗,只能委婉劝说:“少帅,姨太太快毕业了,她今天出门之前还跟林妈特别开心的说,自己毕业之后就要去报馆工作,说的……大约就是公西先生的报馆吧?”
冯瞿恨不得踹他一脚:“你懂什么?真珠从小见多识广,自然不会被别的男人骗了。阿茗年纪小又天真,她懂什么呀?”
唐平:“……少帅您想多了。”
他就瞧着姨太太挺机灵啊。
少帅这担的是哪门子心?
顾茗脚好一点之后,就约了公西渊见面。
还是上次的咖啡馆,这次选了个隐蔽的位子,她脱下校服之后穿上素色的旗袍,竟然瞧着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
公西渊再次见到她,内心颇为复杂,自动自发为她做人姨太太找了理由:“……顾小姐进少帅府,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吧?”
顾茗嘲讽一笑:“家母早逝,家父是个官迷,送礼肉疼,只能把亲闺女送出去给少帅暖床了。”
她讲的轻描淡写,唯其如此,才更让人心疼。
公西渊本来就敬佩她的才气,见过真人回去之后,他再次把那两篇檄文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越看心里越惋惜。
“以顾小姐的才气,留在少帅府可惜了。”
他在慈善晚宴是见到冯瞿跟尹真珠相依而行,心里就更为瞧不起冯瞿了。
“多谢公西先生,在我心里没什么能够比得上自由了。先生洞察入微,必然已猜到了我的不得已,所以容城公子之事,还望先生为我保密!”顾茗双手合十,做出个央告的模样,十分可爱。
她年纪小小,长的楚楚动人,文笔更是了得,公西渊本就起了惜才之意,见到她这番模样,顿时呆了一呆,心跳瞬间加速:“当,当然。”
他说。
“既然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也必然能够保守秘密,你大可相信我。至于你的教授,相信他也不想令你为难,我回头会跟他讲明白的。”
顾茗糊弄人都成了习惯,可是面对公西渊的真诚,竟然不由自主就真诚了起来:“多谢先生!我也是迫不得已,那些文章与少帅府思想格格不入,若是真让少帅察知,只恐再生事端。”
公西渊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怜惜一个女孩子,就连声音也可以变的很温柔:“我明白。往后你若是还想写文章,我的报纸永远为你留有一块版面。”
顾茗颇受感动,霎时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如果不是碍于礼节,恨不得握着公西渊的手摇几下。
她按捺下激动的情绪,谈起了正事:“我快要毕业了,除了容城公子的笔名之外,很想去先生的报馆工作,打杂或者做些文字校对都行,与先生这样的人工作,比闷在少帅府做金丝雀要舒心许多。”
“求之不得!”公西渊满心欢喜。
冯瞿坐车过来的时候,正赶上两人谈妥了条件,举杯以咖啡代酒庆贺。
他远远看到顾茗笑靥如花,面上挂起了霜花,问唐平:“你说,顾茗跟公西渊算不算是至交好友?”
现在“至交好友”都快成了偷情的遮羞布了。
借唐平个胆子,他都不敢回答,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姨太太可能很想有份工作吧?”
——这么高兴的原因肯定是找到了一份工作,而非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少帅您明鉴啊!
冯瞿如何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不过装听不懂,推开车门迈开大长腿阔步往咖啡厅走去:“倒要向公西先生请教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