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都是沪上有名的歌舞厅,有整支乐队与最红的头牌歌舞皇后,以及五十多名持证上岗的舞女。
进了仙乐都之后,尹真珠拖着冯瞿进了舞池,留下顾茗与尹明诚大眼瞪小眼。
尹真珠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冯尹两家还有议婚的意向,但近来尹仲秋却有反悔的想法,已经打电话给尹明诚,想要让他在北平替尹真珠物色一名合适的夫婿。
尹明诚这头应了老父的要求,那头就接到妹妹央求的电话,希望他能说服尹仲秋同意冯尹两家的婚事。
他也很是为难。
尹明珠心系冯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讲究自由恋爱,政治联姻固然是一条路,可如果能在政治联姻之下还能让妹妹得偿所愿,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在电话里打了个磕绊,尹真珠担心他推脱,专程从他妻子何淑慎那里打听到了他出差的行程,从容城追了过来,将他堵到了国际饭店房间里。
尹明诚目送着妹妹明目张胆从别的女人身边抢走了冯瞿,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顾小姐,要不……在下请你跳只舞?”
顾茗心中一哂:尹明诚这是替妹妹补偿还是掩饰?
“不不,尹公子请自便,我找个位子坐会就好。”她找了个就近的位子坐了下来。
尹明诚跟了过来,坐在了她对面:“那我陪顾小姐坐坐好了。”他的容貌与尹真珠有四五分相象,只不过更男性化,更英气而已。
这样一位养眼的贵公子坐在顾茗对面,她更为客气了:“谢谢尹公子。”
两名副官被留在了国际饭店,舞厅鱼龙混杂,她一个人枯坐还真有点担心,如今可不是清平盛世,有尹明诚陪着总算是放心一些。
她微微一笑:“尹公子真疼明珠小姐,她有您这样的哥哥真是幸福。”
“顾小姐客气了。”尹明诚恭维她:“相信顾小姐的家人也一样疼爱顾小姐。”
“我母亲早逝,只生了我一个。父亲……这不是太过疼爱我,都把我送进少帅府做姨太太了嘛。”她自嘲一笑。
尹明诚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
顾茗本来就是要激起他的同情心。
原著写着尹明诚特别疼爱尹明珠这位同母胞妹,可算千依百顺,适当的向尹明诚传递她的善意是一种必要的手段。
尹明诚知道的事情,就等于尹真珠也知道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不太记得了。”实则顾茗对顾千金那位亲妈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如何悲伤怀念?
她的目光在舞池里轻轻掠过,远远能看到冯瞿英俊的眉眼,前额的头发垂下来一点,他低头正与尹真珠说话。
尹真珠约略比她高一点点,顾茗总觉得自己再长也能达到她的高度。
她仰头跟冯瞿说话,情意绵绵,任谁去看,都只有一个结论:“真是一对璧人,是不是?”
尹明诚疼爱妹妹的心不假,这会儿功夫也在观察冯瞿这位姨太太。她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生的楚楚动人,正是男人们喜欢的类型,看起来单纯又乖巧,让人舍不得欺负。
站在男人的角度,如果他要纳妾,大约也会选这样家世清白,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听话。
不过站在挑未来妹婿的大舅子立场,却不愿意冯瞿有这样的姨太太。
“你也觉得他们合适?”他很意外顾茗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小姑娘痴恋一个人,尤其是她名正言顺的男人,却亲眼见着别的女人与他卿卿我我,很难不失态。
但顾茗偏偏很安静,从头到尾都很是冷静自控,让他很是惊讶。
“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她拄着下巴客观评价相拥跳舞的那一对:“尹小姐刚回国的时候,容城的报纸天天都在揣测冯尹两家何时办喜事。”她嫣然一笑:“应该快了吧?”
冯瞿与尹真珠之间的爱情阻力先是来自于政治立场,而后来自于家庭,而尹明诚不在其列,他是尹真珠的可靠盟友。
“我一向在北平,家里的事情都不太清楚,妹妹出嫁,恐怕要等到婚期定下来才能知道。”玩政治的八面玲珑,尹明诚深谙此间道理,一件事情从来不会给个明确的结果,都是模棱两可。
“原来如此。”顾茗笑笑,换了个话题:“昨儿我在国际饭店,听到有人在议论仙乐都的头牌歌舞皇后陈晚香,据说沪上不少名流都为她疯狂,排着队的点她伴舞,也不知道她今晚来了没?”
“晚香小姐每晚都来的,一会还有她在台上表演,你倒可以看看。”
十分钟之后,舞曲停了下来,尹真珠跟冯瞿手拖手回到了位子上。
顾茗选的是个四人圆座,她与尹明诚面以面,左右手各有一个空位子,尹真珠只能不情不愿的坐到了顾茗左手边,而冯瞿在她的右手边落座——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她还真有点抱歉。
冯瞿叫了洋酒,替各人倒了一杯,轮到顾茗的时候,还多倒了一点,仿若平常:“你们俩聊的挺热闹,都聊什么了?”
顾茗心想:原来她打量冯瞿跟尹真珠的时候,他同时也在打量她与尹明诚?
“聊少帅跟尹小姐的婚事啊。”她举起酒杯:“这杯酒我祝愿少帅跟尹小姐早日结成连理!”
尹真珠最是喜欢听到这种话,况且祝福又是从冯瞿的姨太太口里讲出来,那意义就更为不同。
她连忙举杯,催促冯瞿与尹明诚:“你们俩干嘛不喝?”
冯瞿目光复杂在顾茗脸上扫了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真心假意,可惜这丫头根本不与他对视,小小抿了一口,将目光转向了舞台。
音乐的前奏响起,灯光如水,陈晚香终于上场。
陈晚香双十年华,皓齿红唇,明眸善睐,即使幽暗的舞台灯光也能映出她如玉的肌肤,白到发光。
她披散着长发,穿一身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就的闪着金色流光的旗袍,烫过的卷发随意披散在肩上,美的惊心动魄。
“好美!”随着顾茗这声感叹,响在众人耳边的还有震耳欲聋的枪声,好像是电影里面的慢镜头,舞台上的陈晚香踉跄后退了两三步,她金色旗袍的腹部跟心口各自洇出血色的花朵,渐渐绽放,妖媚绝望。
她捂着腹部缓缓倒了下去,有人往台上冲过去,试图要救她:“晚香——”也许是她忠心的爱慕者。
舞厅顿时大乱,有好多个尖利的声音直直撞进人的耳膜:“杀人了,救命——”
头顶华丽巨大的吊灯被人一枪打烂,寻欢作乐的客人们四散逃命,人群恐慌起来,来不及逃命的被吊灯砸中,顿时扑倒在地,血肉模糊。
随后跑过来的人踩中了地上淌开的粘稠的鲜血,吧唧滑倒在地,沾了一手温热的血,心脏被恐惧攥紧,放声尖叫,以此来减轻恐惧感。
枪声接二连三响起,原本是销金窟,如今却成了修罗场,也不知道开枪的人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目标除了陈晚香还有谁,大部分人都想往外冲,不想成为冤死的亡魂。
顾茗傻呼呼坐着,还有种看剧情片的不真实感,仿佛她只是戴了3D眼镜看电影,周围逃命的人都是伸手就能穿过去的幻影。
她始终觉得这是书里的故事,总有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奔跑逃命的人惊慌失措,撞了过来,她耳边清晰的响起一声枪响,跟爆竹般清脆,她还没反应过来,被喷了一头热突突的液体,然后血液特有的铁锈气及腥味才后知后觉传达给了嗅觉。
她茫然的抹了一把,凑到眼前去看,满手的血。
滚烫的血,真实的温度,残酷的死亡现场……绝非观影现场那玄幻的故事。
“少……少帅……”顾茗口吃了,连声音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而她左手边,尹真珠隔着桌子紧握住了冯瞿的大手,哭泣着求助:“阿瞿,我害怕!”
有个亘古不变的致使考点:老妈跟老婆掉水里,请问你要救谁?
这句话换在冯瞿身上,就成了——未来老婆跟现任小妾都有危险,你该保护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