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饭店602房,欧式的真皮大沙发上堆满了东西,有大衣裙子首饰、高跟鞋、香水等等,全是女人用的东西。
首饰香水的盒子用锻带扎的好好的,而大衣裙子也装在纸质硬壳的大盒子里,打开看时,皮毛大衣泛着油亮顺滑的色泽,穿起来一定极为暖和,足以让很多女人艳羡。
容城的冬天潮湿幽冷,细雨像牛毛针一样冷进人的骨髓里,拔都拔不出来。
副官对着沙发上琳琅满目的盒子请示冯瞿:“少帅,姨太太的这些东西怎么办?”
顾茗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容城人已脱下冬天的厚棉袄,换上了轻快的春装,眨眼间秋已过半,仙乐都惨案发生都已经两天了,她还没有消息。
冯瞿已经前往警局报案了,并发动了沪上的人脉探听消息,还没等到各方回话,冯大帅就催他速归。
玉城的曹元飞上次在冯瞿手上吃了大苦头,手底下的得力干将孙勇被杀,听说最近又在集结兵力,还联合了徽城的彭大帅。
两方都对容城垂涎已久,据冯大帅安插在玉城跟徽城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两方对容城势在必得,连分配方案都已经谈好了。
冯大帅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亲自带兵上去收拾这两人,被手底下的参某长苦劝,这才赶紧打电话急召少帅速归。
军情如火,冯瞿要离开沪上,除了召唐平带一队人前来沪上寻找顾茗,还亲自前去拜访青帮龙头裴世恩,请他帮忙寻找顾姨太。
裴世恩穿着长袍马褂,拄着文明棍,戴着方形的翡翠金戒指,年已六旬,沪上各帮派头头都要看他的脸色,就连沪上新任的市长上任,都要前来裴公馆拜访他。
冯瞿带着重礼前去拜访,他听说是容城少帅,倒也礼遇有加,略谈几句沪上风物,拐到正题上,听说是找人,对他来说举手之劳,随口便应了下来。
要送客时,裴世恩唤了门口候着的一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阿余,送客!”
年轻人瘦削而高,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穿着青布短白面布鞋,面色白皙,长了一双细长的眼睛,眼尾很长,微躬着腰殷勤而客气的引了他出去:“冯少帅这边请!”
冯瞿跟着年轻人穿过裴公馆沿途种的花花草草,听到年轻人热情的与他攀谈:“冯少帅此次前来找我们龙头,可是有事?”
“你认得我?”冯瞿敏锐,立刻想起他进裴公馆之时,也只是与这年轻人打了个照面,与裴世恩在房里谈事情的时候,除了随侍的副官,并无旁人。
想来裴世恩能在沪上称霸多年,果然手眼通天,等闲之事瞒不过他。
年轻人露出个浅淡的笑意:“小人是容城人,最近才来沪上讨生活,以前在报纸上见过少帅的照片,真没想到能在裴公馆见到少帅,真是意外!”
听说裴世恩疑心病不轻,最近才来沪上讨生活,却已经进了裴公馆当差,这年轻人如果不是脑子灵活,就是有人举荐。
冯瞿起了结交的兴致,从口袋里摸出块最近才买的怀表塞了过去:“既是裴龙头身边的人,又同是容城老乡,一点见面礼还请收下。往后裴爷这边若是有了消息,还要麻烦小哥传个信儿。不知道小哥贵姓?”
“谢谢少帅了!”年轻人接过怀表爱惜的在外壳的花纹上摩挲了一下,才揣进了兜里:“在下谢余,不知道少帅找龙头什么事儿?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要是方便不如告诉在下,我虽然是个跑腿的,可若是方便也能替少帅留心不是?”
“那就谢谢你了。”冯瞿很遗憾他身边竟然连张顾茗的照片都没有,只能将顾茗的容貌长相性情描述了一番,还留下了少帅府的电话。
谢余目送冯瞿离开裴公馆的背影,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笑意。
·
冯瞿回容城的时候,跟尹真珠在同一个车厢。
尹明诚听说他要回容城,以自己马上回北平,不能再照顾尹真珠为借口,将尹真珠托付给了冯瞿。
经过仙乐都枪击案之后,尹明诚更为偏向了妹妹,已经决定打电话回去劝服尹促秋,以促成妹妹的良缘。
顾茗失踪之后,尹真珠已经好几次安慰冯瞿了,她见到车厢里堆积的大大小小的盒子,熟知沪上名牌的她瞬间就认出了这些东西全是女子的物品,心里顿时有点忐忑的喜意——难道是冯瞿准备送她的礼物?
“阿瞿,这些东西是?”
冯瞿目光扫过座位对面堆积的盒子:“是顾茗买的东西,她人还没回来,先带回容城,往后总能用得上。”
尹真珠心里的喜意顿时消散无踪,代之以同情的表情:“顾姨太也真是运气不好,她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阿瞿,若是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也希望她能尽快回来。”
沪上娼妓业发达,年轻的女孩子被人强逼着、引逗着入行的层出不穷,顾姨太天生狐媚模样,说不定被谁看上了呢,尹真珠暗想。
冯瞿简短的说:“能回来的。”埋头看起文件。
他马上要往前线打仗,估算两方兵力,考虑如何破开曹彭联军迫在眉睫,男女之事只能暂且放在一边。
尹真珠见他态度冷淡,顿时有点委屈:“阿瞿,是不是……顾姨太走丢,你有点怨我?”她眼里泪珠滚动:“我当时也是吓坏了,只想让你护着我,忘了顾姨太也是个女孩子。都是我不好,你别怨我好不好?”
冯瞿的笔尖在文件上停了一下,蓝色的墨水顿时留下一个深色的粗点,他的眉头拧了起来,眼前浮现出大乱之时,顾茗那张染血的脸孔。
——她当时应该很害怕吧?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连死人都没见过,却被喷了一脸的血,事后想起来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隔着人群,她冰冷的目光仿佛要斩断两人之间的一切,冯瞿忽然之间有点烦躁,文件上的字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真珠,这事儿不怨你!”他放下文件,轻抚尹真珠的脸,替她擦泪:“你别胡思乱想。”
尹真珠趁势偎依在他怀里,不住流泪:“阿瞿,我以前只想让你爱我一个人,看到你纳姨太太心里就不痛快,负气出国了。可是在国外的这两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很怕你忘记了我!阿瞿,我从十七岁就爱上了你,一直爱了你这么多年,你以前就说过会娶我……”
冯瞿搂着她,微感诧异。
尹真珠容貌出众,两个人相识之时,还是少年男女,她身边围绕着不少男孩子献殷勤,都难讨她欢心。
她对别的男生都冷冰冰的,唯独对冯瞿温柔有加,态度迥异。
彼时冯瞿也不过是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好胜心最强的时候,能得到她的青眼,心里不无得意的,两个人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
后来他在战场上数度经历生死,乱世动荡,性命易折,腔子里一口热气散尽,便是荒野之中的累累白骨,渐渐便不再是十几岁那个纯情的少年郎了,也开始活成了冯大帅的样子,纳起了姨太太,享受起了女人的温柔小意。
但这些年尹真珠从来没有变过,她一直是孤高矜持的,矜持的爱着他,也矜持的负气而去。
这次回来之后,起初她也还是矜持的,没想到仙乐都一场惨案,倒让她放下了身段,情真意切的向他表白起来。
“阿瞿,会不会因为顾姨太走丢了,你就不愿意再娶我?”她仰起一张珠泪盈盈的小脸,企盼的看着他,仿佛只要他口吐一个“不”字,就会让她心碎而死。
冯瞿:“你胡说什么呢?太太是太太,姨太太是姨太太,我分的很清。”
大帅府的正室夫人虽然年华已逝,可是她生的儿子却是未来大帅府的继承人。而后院那些姨太太们,哪怕生了儿子,也只是大帅府后花园的点缀,上不得台面。
帅府妻妾地位天然不同,没什么可比性。
冯瞿从来也不觉得姨太太能越过正室,只是……养着养着,总也养成了习惯,在身边能逗他一乐,走丢了也让人有点挂心。
姨太太到底还是比不上正室夫人的,他心里极为清楚。
尹真珠心里极不舒服,这离她想要的结果差了十万八千里,可到底冯瞿是她深爱的男人,她再不想让两人之间生出嫌隙,让别的女人趁虚而入。
这一次,她一定要牢牢抓住冯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