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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初八,由沪上文豪封清名举办的文艺沙龙邀请了不少文人,连各大报社的主编都在被邀之列。

    封先生早年留学国外,回来之后在一所高校任职,还兼翻译国外的作品,顺便自己也写些文章在报纸杂志上发表。

    没想到墙里开花墙外香,他教书成绩平平,翻译作品跟写文章却很快出了名,于是转而辞职,专职写作,被各方推崇。

    顾茗也收到了封先生文艺沙龙的请帖,还是范田亲自送来的。

    他坐在咖啡室里,品一口醇香的咖啡,将请帖推过去:“听说屠雷也收到了请帖,且对外放话说容城公子听到他的名字也不敢参加。黄主编想让您也参加。”

    容城公子如今已经成了《申报》的一块招牌,放在后世就是时事评论员,但凡有什么新闻,黄铎就想让顾茗写篇文章麻辣点评一番。

    她的文章在沪上文人圈子里亮相久矣,真容却颇为神秘,除了黄铎与范田,还未曾对外公布过。

    屠雷生的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打扮也很时髦,时常亮相于各种文人聚会,听说某一次他在聚会上醉后大放厥词:“容城公子虽然自比公子,不过本人应该长的很丑,羞于见人,所以这么久以来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两人的骂战持续太久,沪上整个文人圈子里大部分文人最开始与屠雷都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几场骂战下来助拳的都撤了,拿着瓜子板凳茶水点心做起了观众,偶尔在别的报纸上点评一番两人的骂战。

    骂的次数再久一点,当初不少盟友表面上虽然与屠雷交好,但实质上却已经叛变了,转投容城公子的阵营,被他犀利幽默的语言所折服。

    可惜容城公子从来不露面。

    屠雷在外嘲笑容城公子的容貌那次,黄铎也在场。

    作为《申报》的主编,他其实很想告诉在场诸人,容城公子是位年轻有见识的女士,不过想想屠雷的嘴脸,又改主意了。

    总要挑个合适的场合露面。

    而封清名的文艺沙龙乃是沪上文人圈子里的盛会,每到年底必要举行一次,几乎整个沪上的大部分文人都会参加。

    “还是别了吧?”顾茗说:“屠先生在报纸上骂我骂的多起劲啊,要是发现我是个女人,他本来早都输了,说不定还要在报纸上故做谦逊姿态说只因我是个女人,他不与女人一般见识。既赢了名声,又擡高了自己,白白给他踩一脚。”

    范田都要被她的思维给逗乐了:“有时候我真要怀疑您在屠雷脑子里装了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对他的想法猜的分毫不差。还真别说,这种事情屠先生做得出来的。”

    屠雷虽然自诩为新派人,但也未见得学会了尊重女性,他喜欢的女人在他笔下是仙女,不喜欢的女人恨不得践踏进泥里去。

    “不过,黄主编说这次您若是不参加封先生的沙龙,那位屠先生会更加洋洋得意,还不如参加呢。”

    顾茗叹一口气:“每次想到我大好的生命都要浪费一部分珍贵的时间与屠雷这种蠢货做斗争,就觉得生活真艰难!”

    范田:“您真幽默!”

    “相信我,屠先生不但不会欣赏我的幽默,还很不喜欢我的幽默呢。”顾茗反问:“难道我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屠先生添堵?”

    范田大笑。

    ·

    顾茗如约出席封清名的文艺沙龙。

    她特意穿了一身合体的男式西装马甲三件套,连领结也一丝不茍的打了,外罩男式黑色呢大衣,感谢《申报》丰厚的稿酬,能让她有余力奢侈一把,特意提前订制了一套西服。

    黄铎在主编办公室等她,见到穿着西装大衣戴着呢帽的顾茗傻眼了:“……容城公子?”

    顾茗取下帽子弯腰行礼:“初次相见,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范田居中联络,两人已经是极熟的朋友了,他亲自为黄铎介绍:“黄主编,这位真是容城公子。”

    黄铎喃喃感叹:“屠雷说容城公子长的太丑,羞于见人,这下子真要自打嘴巴了!”

    “多谢黄主编夸奖!”顾茗:“咱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青春逼人的少女,头发盘的一丝不乱,戴着呢帽穿着西装马甲,大衣敞着,还围了一条烟灰色的羊绒围巾,眉眼精致,也许是本人气质的原因,透露出别样的飒爽。

    黄铎拿起呢帽文明棍:“公子请吧!”

    ·

    封清名家境富裕,住的是租界里独栋的花园洋房,黄铎与顾茗到的时候,大部分来宾都已经到齐,正三三两两散落在一楼的大客厅聊天。

    黄铎家中妻子是父母之命,他出入各种场合都是孤身一人,从不带女伴,没想到今天却带了一位颇为时髦的女郎,竟然还是男装打扮,模样又漂亮,很是引人注目。

    有人悄悄议论:“不会是黄铎女儿吧?”

    “瞎说!他女儿才十一二岁,听说老大是儿子,差不多这个岁数。”

    “难道黄铎也娶了外室?”

    “谁知道呢?他也该开窍了!”

    “……”

    写爱情诗的是文人,但风流多情爱上原配以外的文人也不少,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黄铎目光在场上巡扫一圈,不见封清名,也不知道主人家去哪了,他取了两杯香槟,递了一杯给顾茗,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了下来。

    两人背后是整排书架,书架的角落却设了两张沙发,沙发中间一张圆形茶几,堪堪容得两个人对坐品茗,安静阅读。

    沙发旁边摆放了两盆高大的绿植,品种不详,全是墨绿色郁郁葱葱的叶子,能将后面坐着的两个人都遮起来,形成一个视觉盲角。

    再往旁边走几步,是大大的落地窗,窗前是一组沙发,散坐着四五位高谈阔论的客人。

    其中一位声音不低,笑着问旁边的同伴:“屠,你今日想不想见一见与你对骂了几个月的容城公子?”

    那位同伴穿着西装三件套,头发梳的油光锃亮,戴着圆形的眼镜,马甲的兜里揣着怀表,露出一截金色奢华的链子,另一端连在西装扣眼里,年纪大约在二十四五岁左右。

    他掏出马甲兜里的怀表,打开瞅了一眼时间:“这个点儿了还不见人,就算是我想见,想来他也不敢出现吧?”

    同伴笑起来:“要是他真来了呢?”

    屠雷不屑的笑起来:“天天写文章反驳,我还真巴不得一次见面,把话说清楚呢,省得天天打嘴仗!”

    旁边浓荫之后,一把清脆的嗓子随声附和:“屠先生言之有理!”

    顾茗端着酒杯起身,从绿植后面转了出来,这大约是她头一次公开赞同屠雷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