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牙尖嘴利反应灵敏的姨太太是什么感受,冯瞿总算是领教了。
他坐在公事桌后面,隔着宽大的桌面忍气吞声跟她商量:“要不你别回沪上了,过两天我要回容城,你跟我回容城吧?”
顾茗想起她卧室里的小黄文底稿,心里一阵发虚——容城公子的马甲被扒了不要紧,反正她现在也是破罐子破摔,正好不再装乖巧。
但披着马甲写小黄文影射冯瞿,这情节就严重了。
她讨价还价:“等我回容城收拾东西就回沪上去。”
冯瞿本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先拖住她再说:“等咱们回容城再看吧。今天正好玉城各学校复课,邀请了我,你跟我一起去转转。”
容城军打进玉城之后,不止商户歇业,连学校也停课了。
战后重建的第一步就是让学校复课,商户开市。
冯瞿带着副官亲卫跟顾茗一起前往玉城各学校参观。
曹通在玉城盘踞八年之久,盘剥百姓,奢靡无度,但玉城各处的学校校舍宽敞明亮,竟然很重视教育,大出顾茗的意外。
教员们穿戴整齐迎接冯瞿,还组织学生列队欢迎,在学校大礼堂讲话。
冯瞿来之前显然已经有所准备,他坐在学校大礼堂上面,旁边除了校长,还有玉城教育委员会委员长朱家树先生陪同。
他今日军服笔挺,戴着白色的手套,脱离了演讲稿,居然也颇为像模像样,说什么“学务为造就人才之所,振兴国家之基,关系最重,而玉城地处特别,若不从整顿教育入手,更无以希望”,勉励学生们读书报国,振兴华夏。
他演讲的时候,顾茗就坐在台下,默默在心里评价了四个字:人模狗样!
冯瞿的外表很能拿得出手,文绉绉讲起话来居然也透着股儒将的风采,很能蒙骗在场师生的好感。
《玉城日报》的女记者两眼放光,等学生们列着队回教舍,教员们都相继离开去上课,她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去,采访冯瞿,并且还有摄影师拍照。
冯瞿拿下玉城,正要安抚民心,近几日报馆上全是宣传容城政策的官样文章,今日的新闻也算是应景。
女记者的提问大约都是提前跟副官通过气的,导向性很明显,问完了还不肯走,磨磨蹭蹭试图往他身上靠:“少帅,我还有些很私人的问题想要采访您,不如请少帅喝咖啡,咱们边喝边采访?”
顾茗就坐在台下第一排,身边还坐着唐平,她好整以暇:“唐副官,你家少帅都伤胳膊断腿了,还这么招风引蝶呢。”
唐平反驳:“顾姨太,少帅没断腿,他也没招风引蝶。”您虎视眈眈在台下坐着,没瞧见少帅直往这边求救的眼神吗?
冯瞿被女记者堵在台上,眼神不住往台下瞟,想看看这丫头有什么动作,结果小骗子纹丝不动坐在台下看戏,还跟唐平交头接耳。
“抱歉,公务繁忙。”冯瞿拒绝了女记者:“这位是玉城教育委员会委员长朱家树先生,先生深通学务,以前玉城教育如何,往后只会更好,我会向大帅写报告,调拨教育资金。至于学务方面的问题,军政府不会干预。小姐如果想要采访学务方面的问题,不如采访朱家树先生。”
曹通虽然是个大老粗,布贩子出身,乱世称雄,外号“曹大傻子”,但在玉城做督军之时,极为尊师重道,朱家树就是他辛辛苦苦请来推行教育的。
玉城被冯瞿接管之后,朱家树一度心里打鼓,很怕死了一个曹大傻子,别来个混不吝的。
曹大傻子虽然贪婪,盘剥百姓,却也重视教育,这算是可取的一点。有了冯瞿这几句话,听说军政府还会拨款,总算是将心放回了肚里。
他看得出来,女记者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冯少帅不搭茬,便适时为他解围:“少帅公务繁忙,还请自便。”
冯瞿辞别朱家树与校长,大踏步从台上下来,径自到了台下第一排,拉过顾茗就走。
台上的女记者之前的注意力全在冯瞿身上,专注采访,这时候才发现冯瞿身边还有女眷相陪,面上讪讪的:“那位小姐是何人?没听说冯少帅带女眷来玉城啊。”
玉城被容城军占领之后,冯瞿早早就请朱家树去军政府见面,商议复课之事。加上今日算是第二面了,朱家树对冯瞿也有些大略的印象,猜测道:“大约是冯少帅的太太吧。”
“冯少帅还是未婚呢。难道是尹真珠?”
女记者消息灵通,容城军入城之时,为了更好的完成采访任务,四处套近乎打听冯瞿的底细,听说他与容城第一才女尹真珠情投意合,故见到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便以为是尹真珠。
顾茗全然不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当成了尹真珠,被冯瞿从学校礼堂拖出来。
他面色不愉:“刚才你就坐在台下看热闹?”
顾茗翻个白眼:“看热闹的也不止我一个啊,唐副官也一起看了,怎么少帅只对我一个人发脾气?我是软柿子吗?”
唐平随侍在侧,差点给她跪了,很想问一句:顾姨太,咱俩没仇吧?
他默默后退了五步,离少帅跟顾姨太都远远的,省得殃及池鱼。
冯瞿在她白嫩细滑的脸蛋上捏了一把:“你是软柿子吗?”他身上昨天被抓破的地方粘到衬衫还火辣辣的,哪有长着利爪的软柿子?
顾茗故意叹气:“是啊,我是任人鱼肉的小老百姓,如果手中有权势,能一呼百应,少帅敢派人把我挟持来玉城吗?”
冯瞿都快受不了她这副嚣张的模样了,还是以前乖巧温驯的时候比较可爱,不过有才华的人大约都恃才傲物。
新旧交替的时代,民智未启,不独曹大傻子重视教育,华夏各地不少军政府虽然都杀的你死我活,可是独独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教育。
国家四分五裂,烽火连天,大家都在泥泞里挣扎前行,无论是山匪也罢,一方独大杀人如麻的军政府也罢,都对读书人敬仰有加。他们在战火里争权逐利,却待读书人如座上宾,劝学兴教,薪火相传。
“我那是请,请容城公子前来玉城考察教务!”冯瞿揽着她往前走:“你是会错意了!”
顾茗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几时知道我在报纸上写文章的?”试探性的问:“在沪上……还是容城?”
冯瞿眨眨眼睛:“你猜。”
他内心颇为得意,一不小心就纳了个宝贝进家门。
乖巧温驯的女人太多,但如容城公子般有才华有思想有见地的女子却罕见。
冯大帅一向重视教育,他身边的幕僚都有留学经历,不但自己敬重教授,还教育儿子们优待读书人。
两人分开的几个月里,冯瞿不但反复读容城公子的文章,连她的对手屠雷的文章也读过,得到的结论是:他家小姨太太无论文辞笔锋,学识见地都力压屠雷。
以前待顾茗态度轻慢可有可无,不过是因为她是他唾手可得的女人,便如家里寻常的一件物品。
但容城公子不同,她在沪上的文化圈子里掀起了一波骂战,让许多文豪学者都对她刮目相看。
冯瞿如今待她的态度大有不同,不知不觉间就带出了一点对于读书人的尊重之意,所以才能在她的撒泼耍赖之下节节败退。
“快说快说,到底是怎么发现的?”顾茗追问不休,冯瞿咬死了不说。
她自己找答案:“不会是……沪上的裴世恩打探来的消息吧?”她在容城的时候行事隐秘,应该不至于暴露。
冯瞿见她抓耳挠腮苦思不得的模样,不由朗声大笑——总算有让这个小骗子伤神的事情了!
当日冯瞿带着她还去了另外几所学校巡视同。他们每到一处,校长带着副校长亲自出迎,带着他们参观。
据顾茗观察,冯瞿倒还真不是作作样子,而是认认真真在实地考察,了解每一所学校的实际困难,还有副官在旁边拿着笔记录,那架势不像假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