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平也不是头一回干刑讯的活儿,不过遇上这么怂的嫌犯,还是头一回。
唐平:“你家报社是不是有一位作家叫尘缘客的,说说她吧?”
吕良没被抓之前,还惦记着尘缘客的第二本书冲销量,力压竞争对手,听唐平审问他,顿时一个激灵:“尘缘客……惹事儿了?”
隔壁的顾茗:“…………”
她好想观察一下冯瞿的脸色,但房间太黑,只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
唐平:“你现在把所有关于她的情况都讲一遍,若是敢撒谎……”目光往墙边放着的各色刑具扫过,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吕良怂的很彻底:“长官,我一定知不无言,言无不尽!”他稍做回想,便开始讲:“尘缘客是个女人,不过长什么模样我从来没看清楚过,每次来都戴着有面网的帽子,穿着暗绿色的旗袍,戴着黑色的手套,听声音年轻很轻。”忍不住赞一句他家的摇钱树:“她文章是写的真好,自从她的文章刊登之后我们家报纸销量涨了三成。”
冯瞿:“………………”这么多听壁角的吗?
黑暗之中,也许是他周身散发的怒气如有实质,顾茗似乎感知到了他身上的冷意,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三步,想离他远一点。
他随便朝后一抓,便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牢牢抓着不放。
她的腕骨单薄,轻易就能折断,他冷哼一声,吓的她一声不敢吭,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隔壁刑讯室传来吕良的声音:“……我们每次都是结现款,她从来没有留过地址。我猜想她是不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太太,说不定在丈夫那儿受了委屈,丈夫也有可能比较风流,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风流债,所以她才会写文章泄愤,把小说里的男人写的很倒霉又风流……”
唐平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冷声制止:“吕良,不要胡乱揣测,交待事实!”
生怕知道的太多,审讯完了吕良被少帅杀人灭口。
无辜的吕良还不知道自己几乎接近了事实真相,左思右想似乎再没什么可交待的了:“长官,我跟尘缘客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一手交稿一手交钱,别的……我真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隔壁房间传来“叩叩”两声,唐平侧耳倾听,再没别的动静了,他装模作样吓唬吕良:“关于尘缘客的事情,出去以后把嘴巴闭紧,若是透露半个字,小心你的小命!”
吕良狂喜,激动的语无伦词:“长……长官,我可以出去了?”
“嗯。”
“我知道的!知道的!出去之后尘缘客的事情只字不提。”
唐平上前去解了他手铐脚镣,换了副面孔:“吕主编,我送你出去。”
吕良感激涕零:“多谢长官!多谢长官!”
他踏出第五刑讯室的门,跟在唐平身后,走过漫长的通道,喜悦的心情让他脚步发飘,如踩在云端。注意到两旁牢房里的犯人,曾经是他们之中一员的时候,漫长的关押期差点让他发疯,但是现在他就要离开这里,竟然生出逃脱生天的侥幸感,连为何入狱都忘了追究。
吕良一脚踏出身后阴森森的监狱,入目是春天温暖的阳光,军政府监狱院子墙角下是好几撮绿茸茸的野草,生机勃勃。
他用手挡了下阳光,又眯着眼睛打量周围的一切,离开的时候总算是想起来问一句:“长官,尘缘客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唐平送他到门口:“想活命就闭紧你的嘴巴!”
吕良吓的赶紧闭上了嘴,万个字都不敢再多说。此次莫名其妙下狱也成为他主编生涯之中一大未解之谜。
他身后,大铁门轰然关上。
唐平在军政府监狱院子里团团转圈,引的亲卫营里那帮作戏的小子们都凑过来问:“唐哥,你这是怎么啦?”
唐平心道:吕良倒是命好,未曾见过顾姨太的脸,坐几个月牢就出去了,我呢?
作为此事的提审者,他是唯一清楚知道事实的人。
说不定以后他在少帅面前多露一次脸,就容易让他想起顾姨太写的影射他的连载小说,连吕良这个不相干的人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滚滚滚!少在这里添乱!”唐平推开应超凑过来的脸,嫌弃的搓了下手指头:“油彩要洗就洗干净点,东一块西一块,你这是唱花脸啊?”
应超:“……不是少帅让我唱戏的吗?”
虽然不明白少帅在做什么,但应超玩的很开心。
唐平:“滚!嘴上都长着把门的,这事儿以后不要再提!”
·
第五刑讯室的隔间暗室里,冯瞿掐着顾茗的小细腰将人提到了自己面前,终于开始正式审问他的小姨太太了。
“阿茗,你是要我去隔壁刑讯室铐起来审问呢,还是你自己交待呢?”
“少帅想知道什么,我一定老实交待!”
冯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倒好像要掐断她的腰:“你以尘缘客为笔名写的那本小说,老实说……有没有影射我?”
即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他的脸色,顾茗也觉得很绝望:“少帅要是觉得有影射之嫌,那就是……就是有一点儿?”
冯瞿声音里含着笑意:“是一点儿吗?”但威胁之意很浓。
顾茗感受到慢刀子割肉的窒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痛快给她一刀,暗室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她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全部都是!对全部都是!我就是写来影射你的!你明明都深爱着尹真珠,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一边跟尹真珠谈婚谈嫁,一边跟我上床取乐,我最恨男人三心两意!”
暗室里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冯瞿静默无言,但掐着她腰上的力道却不断在加深,让顾茗都怀疑自己要变成一只被人从腰间掐断的大黄蜂。
三秒之后她就后悔了!
在生存面前,气节算个鸟啊?
顾茗懊悔不已:刚才我脑子发昏都说了些啥?!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嚼巴嚼巴吞下去。
“少帅……少帅……”暗室里响起她温柔的呼唤。
冯瞿:“…………”
顾姨太能屈能伸,虽然腰都快被冯少帅掐断了,但脑子却很快就清醒过来,讨好的凑过去,用一种她自己都要起鸡皮疙瘩的谄媚的声音说:“——当然这种情况只适用于一般男人,可少帅不是一般男人啊!少帅英明睿智,用兵如神,多养几个女人有什么关系?碗里锅里都是少帅您的!”
她有一张不输于那杆秃笔的伶俐的小嘴,甜言蜜语也是她,胡说八道也是她,往他心上戳刀子也是她,嬉笑怒骂随心而为,也只有在情势不妙的时候她才会审时度势,俯低做小。
冯瞿在黑暗之中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清楚的认识眼前的小丫头,他心里千般思绪万种念头转来转去,终于问了一句:“你爱不爱我?”
这句话,尹真珠曾经旁敲侧击的追问过他,起先还很含蓄,回国之后便越来越直白,也曾经流着眼泪问过。
但顾茗来到他身边之后,从来也没追问过他,哪怕连“喜不喜欢”都从来不曾追问过,反倒是她自己说过不少的甜言蜜语,一股脑儿都倒给他。
以前他还当过真,现在知道了,这丫头是当玩笑话在讲吧?
暗室里很安静,他猜想也许她又会用一堆甜言蜜语哄他,但是她没有。
她用一种异乎寻常镇定的语调说:“不爱。”
她说:“我从来也没有爱过你。”
冯瞿忽然之间庆幸他此刻身处黑暗之中,谁也不曾瞧见他几乎失态的表情,以及暴怒。
他极力控制着暴怒的情绪,像控制一头马上就要破笼而出的巨兽:“为什么?”
顾茗一字一字,像钉子一样清晰的敲进他的胸膛:“因为少帅不爱我啊!你不爱我,视我为玩物,连生死关头也不顾我的死活,我虽然一无所有,没有亲人,头无片瓦,寄人篱下,一贫如洗,可是啊……”她轻轻叹息:“我还有自尊。我还爱着自己!”
她说:“爱别人多难啊,要时时放在心间,悲喜全然不由自己,被别人牵着走。还是取悦自己最容易。我怎么可能避易就难?”
冯瞿竟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