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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时之后,童妈来回话:“尹小姐,听唐副官说顾小姐回沪上了。”

    尹真珠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回沪上?”

    童妈:“唐副官说,顾小姐本来就长居沪上,伤好后就回沪上去了。我可能……也要被辞退了。”

    尹真珠想起前两日从沪上过来的小报记者,除了采访有关于容城公子之事,还邀请她前往沪上参加文会。

    她当时拒绝了小报记者,准备在玉城给顾茗致命一击。

    “既然她回了沪上,那我就去沪上会会她。”伊真珠掀开被子要下床收拾行李:“童妈,你愿意跟我去沪上吗?”

    童妈喜出望外:“愿意愿意!”

    尹真珠出手大方,唐平又有辞退她的意思,童妈想到接下来还要重新开始找活干就心里发怵,利落去开衣柜门:“小姐您坐着,我整理就好。”

    ·

    半个小时之后,尹真珠前往议事楼向冯瞿告辞。

    她说:“阿瞿,我近来常思自己一身所学,竟然从来没有用过,很是惭愧,于是闲来无事写了几篇小说,没想到竟然有人欣赏。沪上有家报馆邀请我前去参加文会,我准备明日动身。”

    这是《容城公子变形记》刊登之后尹真珠第一次向冯瞿提起她写文章的事情。

    冯瞿目光深邃,静静注视着她:“真珠,把私事暴露人前是什么感觉?或者……我应该叫你伊人憔悴?”

    尹真珠原本就没想瞒着冯瞿,被他当面揭破,不由惨然而笑:“阿瞿,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为何要拿自己的事情去博人眼球?这难道不是你逼的吗?”

    冯瞿审视眼前这张妆容精致,从年少时就认识的脸孔,倏然而惊:时光如梭,原来早就改变了彼此的容颜。

    “……就算是我逼的,你就可以凭空捏造,毁人清誉吗?”他觉得不可思议:“何况我也没拿枪指着你,一早就说明白了,男婚女嫁再无相干,你为何还要执著?”

    尹真珠顿时泪如雨下:“阿瞿,十几岁的时候你就说过将来要娶我的,我一直等你来娶我,等到过了嫁杏之期,你可有想过我今年多少岁了?”她捂脸痛哭,泪水沿着指缝不住流下来,哽咽难言:“你说过会娶我的呀!你说过的啊……可你现在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早就忘了自己的诺言……”

    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办公室里,冯瞿坐在公事桌后面,等她哭声渐小,烦躁的捏捏眉心,再次重申:“真珠,不要再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当初是你父亲不同意这门婚事,如果不是他从中阻挠,我们早就结婚了。”

    尹真珠红着眼眶,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阿瞿,现在我已经跟他断绝了父女关系,没有我父亲从中阻挠,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冯瞿从来也不知道一个女人为了爱情可以蠢到这步田地,顾茗跟姓章的小白脸也是自由恋爱,可总是很清明理智的样子,难道她对小白脸爱的并不够深?

    他发现自己的思维不由自主就溜了号,赶紧拉回来解决眼前的问题:“真珠,你可曾听说过此一时彼一时?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够原地等候另外一个人的。你愿意,可是我做不到。当初是你父亲从中阻挠,可是我现在早就放下了过去,你怨我三心二意也好,负心薄幸也罢,总之你我之间再无可能。你也放下过去,朝前走吧?”

    他们两个人见证了彼此最初的样子,真相未明之前,这是他最后一次给尹真珠的忠告,而不是看着她一意孤行下去,紧咬着铒钩不放,滑入深渊。

    冯瞿以前在军政府监狱审讯过很多惯犯,除了少数天生冷血的杀人犯,大多数人行凶之前都是普通人,外界的诱因使得他们行差踏错一步,此后惯性使然,成为穷凶极恶的惯犯。

    “不!阿瞿,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嫁!”尹真珠捂着脸哭着跑了。

    冯瞿静静坐着,听着她的哭声与脚步声渐远,开口:“来人——”

    唐平跟幽灵一般冒了出来,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的壁角:“少帅?”

    冯瞿:“挑几个尹真珠没见过的亲卫盯死了她。”他起身走了两圈:“再派一批好手去护着阿茗。”

    伊人憔悴到达沪上的消息传的很快,顾茗很快就通过黄铎知道的了。

    “来的好快。”她从书桌后面站起来伸个懒腰:“她来势汹汹,这是不想给我翻身的机会啊。”

    多大仇?!

    顾茗好冤:“我与她既无杀父之仇,也无夺夫之恨,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逮着我不放?”

    柳音书被她弄死之后,度过这次信任危机,两个人和好如初。而这中间其实还有一位书寓里的叫锦秋的姑娘与冯瞿结识,做了他的外室。

    冯瞿为了检验尹真珠对他的爱情,竟然找了个女人来试探她,结果锦秋假戏真做,爱上了冯瞿。

    不过一个书寓里早失清白的姑娘对于尹真珠来说也就是捎把手的事儿,让她顺带着就收拾了。

    顾茗恨不得当面告诉尹真珠:姑娘你找错人了,想要跟你抢男人的是后面等着生扑的无数情敌,跟我可没半点关系!

    不过尹真珠近来颇有走火入魔之兆,她的话根本听不进去,说不定还当她在骗人,而章启越又远在北平,连个替她证明清白的人都没有。

    黄铎一把年纪,对于年轻人的爱恨情仇固然少了几分好奇,可是当事人变成了容城公子,就令人玩味了。

    他也看过那篇小报,在跟着容城公子下场打架之前,总要搞清楚事实真相,免得站错了队。

    “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三个人是怎么回事?”

    《申报》最近已经特别划出一块版面来登读者来信,有质问的、有安慰的、也有谩骂的,一个字儿都没有改动照登了出来,结果引来了更多的读者来信,大家都在激烈讨论,如果不是读者信箱这个栏目的起头有一行加粗字体:“谨摘抄读者来信,读者观点与本报无关。”很多人都要怀疑连黄铎也要抛弃一手捧红的容城公子,还准备上去再踩两脚了。

    面对黄铎,顾茗还是觉得有必要还原事实的真相:“姨太太我倒是做过一阵子。”她讲的轻描淡写:“我那个爹想升官,就送我去做姨太太。”她做个发誓的模样:“可真不是我主动的,是被迫。”

    “后来他升官了,我就与冯瞿分开,来沪上写稿养家糊口了,可没拿冯家的遣散费。”她环顾自家,还颇为感慨:“我这房间里的一根钉子都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辛苦赚来的,可不是靠哪个男人的荫庇。”

    黄铎原本就不相信小报的胡说八道,闻言更是义无反顾站在了她这边:“那位伊人憔悴到底怎么回事?”

    “冯瞿原来跟她也算得上两情相悦,没想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两家崩了,冯瞿另外订了一门亲事,她就疯了,逮谁咬谁。”她热心建议:“我暂时还不能冒头,不如黄主编找个人去结识她吧?相信伊人憔悴还是很愿意在《申报》发展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尹真珠闹出这么大动静,说不得先是要在才气上与她一较高下,《申报》岂不成了最好的角斗场?

    顾茗所料不错,没过几日黄铎就收到了伊人憔悴的投稿。

    黄铎:“……”

    他通读了一遍:“伊人憔悴真的是留洋回来的?”

    范田:“主编,有不妥吗?”

    黄铎:“很是奇怪啊,留洋回来的居然一脑门子陈腐守旧的思想,为了一个男人快要疯魔了,写起无脑情爱小说来倒很是适合,还顺带着教年轻的小姑娘们在婚姻里逆来顺受。而做过姨太太的容城公子却教小姑娘们独立自主,为女人发声,像个女权斗士,简直不可思议。”

    世上之事玄之又玄,总是令人意外。

    范田接过他手里的稿件也扫了一遍,也深觉奇异:“她出国留洋是蒙着眼睛的吗?”

    《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中明文规定实行一夫一妻制,虽然未曾完全杜绝纳妾现象,但至少律法已经指出了前行的纲要,军阀与豪强们家中仍是妻妾成群,不少普通民众及读书人已经在尝试着接受一夫一妻制。

    前清之时,原配在并无过错的情况之下,丈夫又有了心仪的女子大都擡进家门做妾,但新约法之后,许多读过书留过洋的男子名正言顺以感情不和没有共同语言为由离婚再娶。

    有时候这种动荡时期的伦理问题很难判定到底是社会的进步还是退步,也许只有历经时间的检验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令人惊异的是,伊人憔悴一个留过洋的女子,居然以爱情为名,在小说之中大肆宣扬三从四德,逆来顺受,这就令人有些难以接受了。

    沪上的文化圈子从来就不曾太平过,有激进派,自然也就有保守派,黄铎几乎可以肯定,只要伊人憔悴的小说见报,很快就能迎来守旧派的狂欢与赞赏。

    “主编,那怎么办?还要登吗?”范田有些犹豫。

    《申报》对外的形象一直很是进步,伊人憔悴的文章其实与他们报馆的风格不符。

    黄铎笑眯眯的说:“登!怎么不登?伊人憔悴想要拿容城公子做踏脚石,在咱们的报纸上打败她,不过就凭她的小说内容,谁做谁的踏脚石还不一定呢!”

    范田:“……”

    黄铎:“阿茗最新的中篇小说很快就要发表了,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