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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厅里足足能容纳两百余人,沪上文商圈子里数得着的都来了。

    尹真珠被带走,犹如沸油中的一滴水,很快在大厅里蔓延开来,说什么的都有。

    “真没看出来她居然能做出买凶杀人的事情,这得多恶毒的心肠啊?”

    “屠先生,你之前不是与尹小姐交好吗?上次文会你们俩还相谈甚欢,你可知道她是这样的人?”

    屠雷脸都青了,平白无故沾一身臊:“我与她也才是初初相识,谈何了解?”

    询问者忙安抚:“别生气别生气嘛,我就是顺嘴一问,也没什么恶意。你不知道就算了嘛。”

    冯瞿身边也围了不少人,都打听尹真珠买凶杀人之事,他适当的扮演了一个未婚妻被杀害的伤心男人,眉间全是伤怀之色:“……我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抱歉诸位,我有点不舒服,想早点回家休息。”

    他去向卢弘维告辞,对方也体谅他惊闻此事的感受,客气几句,令卢子煜送他出去。

    卢子煜看了一晚上的大戏,越发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今晚高潮叠起,可比预期的还要精神百倍,对冯瞿的态度就更热络了:“冯兄,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也别在为过去的事情伤心了,实在不行你的婚事包在我身上!我认识的沪上的大家闺秀可不少。”

    冯瞿心想:经过你手的女人我敢要吗?

    这位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加之身份显赫,追求女人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婚姻之事还是不必强求,我大概……就是光棍的命吧!”他黯然神伤:“你好好玩,我先回去休息了。”

    卢子煜将人送出宴客厅回转,发现谢余已经起身,而他的那位女伴谈兰双小姐还坐在原位,不由走了过去:“谈小姐,今晚能够听到你现场一展歌喉,真是一种享受啊。”

    田三被带走之后,场中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此事,谢余看到冯瞿在冯子煜的陪同之下离开了宴会厅,笔直走向顾茗,内心好像被人狠狠攥住了一般,难受到快要窒息。

    可是谢余从来说一不二,他说不要跟,她就不敢跟过去,生怕惹了他的厌烦。

    谢余与顾茗数月未见,她消瘦了不少,年前吃了一场苦头,性命几近垂危,后来也一直没有补回来,她面上轮廓越见清晰,纤腰不盈一握,正与沪上往日交好的几位文人谈笑风声。

    他站在她身后,静静听他们聊天,她笑语如珠,向大家推荐季新源的新电影:“……前几天我去看了成片,拍的效果真不错,那可是我的第一部小说改编的电影啊,到时候我送大家电影票,请大家去看电影,如何?”

    “是你那本《异乡人》吗?”得到了她的肯定回答,内中一人笑道:“恐怕到时候轮不到我去看,电影票要是送到家里,肯定会被我家女儿抢走的,她当初跟同学一起去看话题,回来泪水涟涟,可喜欢你这本书了。”

    顾茗笑起来:“承蒙令爱喜欢,我到时候多送两张吧,令爱可以邀请好友一起观看。”

    “我可以告诉她是容城公子送的电影票吗?”

    “……要我在电影票上面签名吗?”

    几人轰然笑起来:“不怪读你的文章总觉得有意思,这个性子……”寻常闺秀哪里是这副作派?

    有人见谢余站在容城公子身后不吭声,便问:“先生有事?”

    顾茗转身,才发现谢余:“阿余?”

    她的口吻亲切一如往日,似乎数月不见毫无隔阂。

    “阿茗,许久不见,这一向可好?”

    两个人自从上次玉山馆一别之后,再没有机会相见。余者听两人说话稔熟的口吻,便纷纷四散,另寻友人叙话。

    顾茗:“还好。”

    远远章启恩见到这一幕,眉头不由皱的死紧,握着杯子的手渐渐攥紧了。

    谢余:“别骗我了,我听说你中了枪伤,差点没命,现在身体无碍了吧?”

    顾茗露出诧异的表情:“你从哪知道的?”

    谢余:“你别管我从哪知道的,本来想去探病,不过想来我去了也未必方便,就没过去,你现在身体还好吗?”

    顾茗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心想:他调查我?谢余调查我?!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管美筠曾经说过,谢余问起过她的行踪,被遮掩过去了,现在看来哪里是遮掩过去了,而是他特意派人去调查了,都不必再找管美筠求证。

    她还能维持着面上的笑意不变:“全好了,你看我活蹦乱跳的,一点事儿也没有,你别担心!”

    两人站在一处说话,章启恩远远看着,一颗心渐渐提到了喉咙口,他觉得气闷,今天的领带似乎打的有点紧。

    他与谢余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了,青帮这位谢爷平日就是一只笑面虎,客气的假样子恨不得让人揭一层面皮下来,但他与顾茗说话的表情却全然不同。

    离的远,章启恩听不到他们聊什么,但从谢余的表情揣测,居然得出个十分惊悚的结论——两人关系匪浅。

    章启恩从小在生意场上打滚,什么事儿没见过,如果顾茗不是章启越深爱的女朋友,他怎么可能轻易卸下防备之心?

    他悄悄往后挪了几步,藏身在不显眼处,一直盯着谈话的两人,脑子里飞速转动,犹豫着是走上前去质问顾茗呢还是不要戳破此事,找机会查一查。

    ·

    容城,尹真珠被带走的同一时间,督军府的宴会正在热闹之时,军政府一众欢聚一堂,外加特派员尹仲秋。

    两家联姻不成,尹真珠逃家私奔,冯伯祥再见伊仲秋还要给他添点堵:“仲秋啊,真珠这孩子年前去玉城一直住到了年后,听说最近动身去了沪上,过几日你们父女俩倒好在沪上团聚了。”

    在座诸人都知冯尹两家联姻不成几乎反目,而冯瞿另外订了一门亲事,但尹真珠痴心不改,几乎沦为容城名媛闺女里的笑话。

    军政府不少头头脑脑明讽暗刺,令尹仲秋如坐针毡,心头呕血,老脸都被女儿丢在地上,任凭别人踩来踩去。

    当晚回去,他越想越生气,等不得天亮就想前往沪上把逃家的女儿追回来暴揍一顿,本来前往沪上为着公务,也不急于这两日,但督军府的宴会着实刺激到了他。

    凌晨三点钟,他爬起来吩咐警卫:“备车,出发去沪上。”

    姨太太睡眼朦胧从被窝里爬起来劝他:“老爷,就算是要去沪上,明早起来坐火车去多好,黑天半夜的开车去,夜路也不太平啊。”反被他骂个狗血喷头。

    凌晨三点四十分,尹家三辆汽车出发,前后两辆都坐着保镖警卫,中间一辆坐着尹仲秋。

    一个小时之后,车队被一队驻军拦住。

    司机喊话:“车上的是尹特派员,还不让开?”

    带兵的是个营长,四周架起了机枪,他端着枪带着手下人设了路障:“前面在进行军事演习,你们夜闯军事禁区,还不赶紧下车检查?”

    重兵围守,尹仲秋及其随行不得不下车接受临检……

    次日中午,容城军政府接到巡防驻军电话,在距离容城百里外的山崖下发现了三辆汽车残骸,车上人员无一生还,其中两辆车牌已经被汽车爆炸毁损,辨认不清,唯有其中一辆车牌连同汽车尾部一起炸起,挂在了附近的山石上,居然不是容城的汽车牌照,没有登记在册。

    警察局长郭敬仪带着一干手下前往事发现场,也不知道消息是如何泄露的,容城各家报社也得到了消息,率先派记者堵在警局门口,随同郭敬仪前去现场采访。

    发现车祸的是巡防驻军,营长刘大宝面对众多记者沉痛表示:“我们清早巡逻到此的时候,看到有青烟,下崖一瞧才发现出了车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太惨了!”

    容城各家报纸大篇幅报道此事,并且登报寻找车主家人,尹太太见到汽车牌照,当场就晕了过去。

    ——那辆汽车是三年前尹明诚在沪上买来送给尹真珠的,所以当初用的是沪上的牌照,只是恰赶上尹真珠为了冯瞿负气出国,于是就搁置在了车库里,一直闲置。

    尹太太带着一家老小前往警察局认领尸体,郭敬仪很是为难:“尹太太,根据推测,当时应该是半夜,天色全黑,第一辆车冲下悬崖之后,后面两车跟的很紧,也一同冲了下去,三辆车落地砸在了一处,落下去之后又发生了连环大爆炸,里面的人都没有机会逃生,烧成了焦炭不说,尸骸都炸碎了……”换言之,根本分辨不出来哪块烧焦的骨头是尹仲秋,哪块是警卫。

    尹太太的天都要塌下来了,立刻派人向北平发电报,急召尹明诚回容城奔丧,又派人前往沪上寻找尹真珠。

    尹家派去沪上的管家才下了火车,就听到报童的叫卖声:“富家千金因妒生恨,买凶杀人,警察局长高效破案,严惩凶手……”

    尹家管家正发愁茫茫人海去哪里找尹真珠,随手掏零钱买了份报纸,打开看时,被惊住了,转头就直奔售票处,踏上了返程的列车。

    尹太太见到管家拿回来的沪上报纸,几乎瘫软在地:“真珠……当真买凶杀了柳音书?”

    泸上警察局长郭金川很有几分好大喜功的毛病,破了这么大一桩案子,还召集各家报社记者采访,铺天盖地的宣传,连判决书也下了,定于十日之后枪决。

    尹家人得到消息的时候,柳厚朴也收到了沪上各家报道尹真珠买凶杀人案的报纸,奉命前来送报的正是唐平:“少帅一直疑心音书小姐的死与尹真珠有关,只是找不到证据,所以一直派人密切监视着她,没想到在沪上发现有人跟踪尹真珠,还勒索她,于是疑心她买凶杀人,暗中抓了勒索之人的同伙审问,果然审出来了,匿名向警察局举报,当场将人犯抓获。”

    柳厚朴缓慢的翻着眼前一摞报纸,都是关于尹真珠买凶杀人的大篇幅报道,他不知不觉滴下泪来:“真的是她?”

    顾茗见到报纸上的裁决书还有点不敢相信——难道尹真珠真的会被执行枪决?

    自从她成为了被送出去的顾千金之后,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尹真珠与冯瞿的感情,坚信官方CP无论经过多少波折磨难都一定会在一起的,哪怕后来冯瞿提起要寻找杀害柳音书的凶手,她一边与冯瞿达成联盟,一边思考着退路,对于冯瞿放弃他与尹真珠的感情一直是半信半疑着。

    事实俱在眼前,她脑子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一部脑残狗血剧里的女主角要是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世界彻底的结束了?

    年前在玉城医院历经生死,她在昏迷之中回到了过去的世界,留恋不已,虽然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却依然无比怀念着那个和平便捷的年代。

    她满心复杂的坐在书桌前发呆,连冯瞿来了都没注意到,香草开了门,直到他站在她面前,问:“想什么呢?”她才擡起头,连忙掩饰满脸的失魂落魄:“你怎么来了?”

    冯瞿极少见到她这副模样,很是诧异:“出什么事儿了?”

    桌上摊着几份有关于尹真珠买凶杀人的报道,黑色的触目惊心的标题。

    “没什么事儿,只是忽然有感而发,我与尹小姐初次见面的时候,她才从国外回来,正是意气风发之际,与你情深意重,我那时候以为你与她要白头偕老呢,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将你们分开。”她感叹:“男人的感情啊……如浮云流水般不可靠。”随即纠正:“哦不不,启越不在此例。”

    冯瞿冷哼一声:“……能别提那个小白脸不?等他真正经历一些事情,可未必能有我可靠!”

    顾茗调侃:“也不知道此刻身在狱中的尹小姐有没有觉得你可靠,反正我是没什么感觉的。”

    冯瞿不期然就想起仙乐都丢下她的那件事情,莫名心虚:“咳咳,莫翻旧帐,一切都朝前看。”

    顾茗:“你没去监狱里探望尹真珠?”探监之后见到尹真珠被刑讯之后的伤势,万一改变主意呢?

    案发之后,容城公子因为小报被爆料留给读者的坏印象彻底一切而空,连《申报》的销量都又上了一个台阶,黄铎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都透着喜气,拜尹真珠所赐,知道容城公子的读者更多了。

    冯瞿:“有郭局长坐镇审案,我就不必去了,免得有插手之嫌,将来尹明诚还觉得是我背后操纵此事,有失法律的公正性。”

    顾茗见他一本正经撇清关系,几乎笑出来:“难道不是你背后筹划?哦那是我记错了。”

    她问:“你今日来是辞行吗?真不留下来与尹真珠诀别?”

    冯瞿揉着额头坐下来,大有要赖在她家沙发不走的架势:“别提了,我不是来辞行的,我今日是找个地方清静清静的。那位卢少帅每日组局,不是酒局就是舞局,觉得我未婚妻被害,定然伤心难过万分,非要给我介绍个女朋友不可。我能怎么办呢?”

    最要命的是,卢家七小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最近的每场酒局跟舞会都参加,以“安慰”为名使劲往他面前凑,只差毛遂自荐要做他的未婚妻了。

    卢子煜对姐姐们的婚事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他于男女之事上态度随便,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姐姐,也没觉得姐夫将来纳个小妾有什么问题,还搂着冯瞿的脖子小声嘀咕:“我七姐平日在家里可凶了,也就在外面装的温柔,你可千万别上她的当,要是结婚了想玩,就在外面置个外室,别带回家就好。”

    冯瞿几乎要崩溃:“我现在还没有彻底忘记过去,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被冯家姐弟缠的受不了,只能找个地方安静一下。

    顾茗对他的处境报以兴灾乐祸的笑声:“卢家七小姐我可见过了,那可是位明艳的美人儿,恭喜少帅,贺喜少帅!”

    冯瞿抚额:“别胡说八道,我可不准备娶卢家小姐,过几日尹明诚应该也快来了,他总要来沪上见自己妹妹最后一面的。”

    顾茗失笑:“我还以为你留恋卢家七小姐的美貌,才不舍得回玉城去。”

    冯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