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铎生前好多次也曾经派报馆的记者聚焦工人的生存状况及薪酬问题,不少工人们都从中得利,再加之有心人从中策划,推波助澜,冯瞿带着顾茗离开的第三天,沪上再次爆发声势浩大的游行活动。
此行参加游行的除了各所学校的学生们,还有各家工厂的工人,将沪上最繁华的路段堵了个水泄不通,要求无罪释放关押的学生与容城公子,并且严惩暗杀黄铎的凶手。
不止如此,就连文化圈也为此次游行活动声援,称“因言获罪”是专制独裁的错误行径,敦促当局不要罔顾民意,做出践踏民主之事。
工人罢工之后,背后各家急于交货的资方代表先是与工会代表联络谈话,发现无效之后,一窝蜂求上了军政府的大门,都希望军政府能够尽快平息此事。不但如此,工人罢工,沪上停水停电,政府机构几近瘫痪,更多的市民自发走上了街头,民意浩荡,连租界各国公使也深受影响,紧急拨打电话寻找卢维弘解决此事。
卢维弘差点气炸了肺,他倒是想紧急调一拨军队前来镇压,可如今外面都在讽刺沪上军政府乃是捞钱的耙子,派去救灾的官员连灾民身上最后两滴油也要榨干,还妄图禁止民众言论此事,民主何在?法制何在?
挂羊头卖狗肉,还想阻止民众议论的声音,岂非掩耳盗铃?
景金乃是卢维弘身边二姨太的亲弟弟,算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亲信,被从灾区紧急召回之后,经过二姨太一通哭闹,暂时解职归家休养。
没想到游行运动骤起,还波及到了景金,卢维弘再也顾不得二姨太的面子,派人去景公馆把人挖了出来,丢进了军政府监狱,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如何平息此事。
沪上青帮的私产紫金阁里,卢子煜半斤洋酒下肚,便忍不住向谢余大吐苦水:“你说冯瞿多奸滑,他花了五十万发子弹秘密赎走了容城公子,现在外面罢工的都在要求无罪释放容城公子,我倒是想放,可从哪里去弄个人回来呢?”
谢余今日找他的目的也恰在此处,听闻此语便不再旁敲侧击,反倒大吃一惊:“少帅是说……冯瞿带走了容城公子?”
卢子煜大骂:“这个滑头!可不是他吗?”
沪上的罢工游行运动持续了一周,军政府迫于舆论民意,及各界名人的斡旋,不得不释放所有关押的学生,且公开会审景金,抄没了他的家产充公,对外宣布容城公子已经无罪释放。
黄铎之事也有了定论,找了个替死鬼枪决,《申报》重开,算是对民众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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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身在容城,这些风波都离她很远,还是事后从容城的报纸上看到的消息。
各地对沪上这场风波都甚为关注,甚至沪上军政府对外公示的容城公子已经被释放之事根本就不能取信于民,卢子煜紧急发电报寻求冯瞿帮助,想让顾茗站出来说句话。
顾茗写了一篇《纪念黄铎君》的稿子邮寄到了《申报》,除了抒发她对于黄铎被枪杀的悲痛之情,还以悲伤而坚定的笔触怀念黄铎作为报业人的职业操守与优良品格,值得她一生铭记。
也许她曾经因为前世所受的打击而浑噩度日,忘记了胸中热血,新闻人的操守,然而亦师亦友的黄铎用生命回答了她的人生困惑,引她走出了人生迷障,使她走向新生。
毫不夸张的说,是黄铎唤醒了她心中曾经深埋的理想与热血。
这时候她所写的《灾区见闻录》已经在沪上成为了绝版书,当时得到免费赠书的读者都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还有借阅过别人的读者也想买一本,但是走遍沪上各家书店,所有店主都只有两个字奉送:无货。
有人收藏了容城公子的全套文集,从她的第一本文集《生而为女人》,及止后面的中篇小说《异乡人》、《新生》,连同最近的《灾区见闻录》,还观赏了她写的电影剧本拍出来的影片,基本能勾勒出这位年轻而有才华的女作家的思想轨迹。
进步女青年视她为楷模,还有人最初认为她是个女权斗士,用文字向旧的世界发出呐喊,然而读过她的《灾区见闻录》之后,却不再狭隘的认为她只是个单纯的女权斗士,而是用生命与热忱写书的新时代勇士,不畏强权,能够直面这个世界的残酷,对弱者的卑微与凄惨感同身受,心怀慈悲与温柔。
容城公子已经离开了沪上,并且短时间内大概都不会再回来,但是沪上的文人圈子却对这位女作家的评价奇高,争相寄信给《申报》的副主编范田,希望由他转寄。
盛俨从门卫处提回来一大袋子信件,踏进客厅,惊动了坐着看书的顾茗与批文件的冯瞿。
“那是什么东西?”冯瞿从文件里擡起头,多嘴问了一句。
亲卫营除了要保证少帅的进入安全警戒,还负责处理日常检查,以防冯瞿死于任何一场意外,比如毒杀、枪杀、刺杀……之类。
寄往少帅别院的东西总要有人亲自一一检查过,才能呈上来。
《申报》的工作人员将所有读者及文化圈里的来信都封在一个大袋子里,寄了个很大的包裹投递往容城,然而这些信件到达少帅别院之后,先是在门卫处被扣留,紧接着便被亲卫营带走一一拆开检查,也顺便将所有的读者来信都看了一遍。
盛俨对于拆了顾茗的私信颇为不好意思:“这些都是……顾小姐的读者及朋友来信。我们不放心……”所以全拆来看了一遍。
为着检查,亲卫营好几个人熬夜看信,两眼通红,精神与灵魂得到了极大的洗涤,沐浴在读者对于容城公子的赞扬与爱意之中,连他们也不由自主对顾小姐肃然起敬了。
——真是了不起的女性!
顾茗以前的读者来信都是挑紧要的由她回复,其余无关紧要的便由报馆工作人员处理,她自己倒没觉得被拆信有侵犯隐私之嫌,只扫了一眼就又把脑袋埋进了书里,吩咐盛俨:“把信分门别类的分好,一般读者夸赞的信放在一边,有疑惑需要解答的放在一边,认识的有过信件来往的朋友的信单独给我,谢谢整理啊。”
盛俨:“……”救命!不想再读信了!
冯瞿见到盛俨的表情就觉得有趣,不由热心提议:“阿茗,你看是不是需要给你雇个秘书帮你处理杂事?”
顾茗对自己目前的经济状况有着很明确的认知:“穷光蛋哪里雇得起秘书?少帅的亲卫就暂时借我免费用用呗。”
盛俨:“……”
她倒是想过独立的生活,但冯瞿现在简直是个神经病,患了一种“全世界人都想来害阿茗”的臆想症,好像比起执掌军权也许随时会被人刺杀的他来说,顾茗才时常身陷危险。
顾茗对此特别无语,再三强调:“我一个守法良民,心愿是维护世界和平,你说有人会刺杀我,搞笑吧?”连她想要出门去见公西渊,也被派了十来个护卫,弄的她很是恼火:“我这是去见朋友啊,还是去砸场子啊?”
索性窝在别院里不肯出门了。
此举正合冯瞿之意,表面上他还要假惺惺说:“你要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我再加派人手。去吧去吧,你在容城也没什么别的朋友了。”
顾茗窝在沙发上不挪窝,心情不是很好:“多谢,不必了。”
冯瞿说的也是实话,她在容城除了公西渊,也的确没什么聊得来的朋友,生活单调而乏味,都快闷出虱子了。
管美筠从北平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的行李全部被打包送到了另外一处新租的房子,还是顾茗离开之后委托冯瞿办的,他在沪上留下来的办事员亲自租的房子,离管美筠的公司很近,搬家退房迅速搞定。
公司里留有顾茗写给她的一封长信,不过其中惊心动魄痛彻心扉的过程全都被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她知道的有两点,第一是顾茗与章启越分手了;第二是她在沪上由于政治原因不能再留下来,不得不离开。
很多事情还是公司的同事后来告诉她的,让管美筠一颗心紧紧揪着,很想立刻站在她面前,奉上自己温暖的怀抱来安慰她,未能如愿。
她如今事业做的风声水起,已经不再是方静舒身边的小助理,而是她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将,还雄心勃勃要跟着老板做华夏自己的服装品牌,分身无暇,只能写一封信致歉。
这封信被盛俨拆开读过,现在从一堆信里翻出来给她。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自己情路坎坷,波折不断,还是希望朋友能够拥有精彩的人生。
她泪湿眼眶,由衷为这个傻丫头高兴,引的冯瞿频频回顾:“怎么了?”不明白是什么触动了小骗子的铁石心肠,让她轻易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