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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前世从哪里听来的,好的婆媳关系预示着婚姻已经成功了一半。

    顾茗还未嫁进冯家,未来婆婆开明,她原来还天真的以为不会与冯瞿家人有大的矛盾,哪知道还未结婚就遇上了冯伯祥这块铁板。

    她前去向冯伯祥辞行,冯大帅听说在筹备婚期之际要出门采访,当即表态:“不行!你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也不怕有危险。现在外面乱的很,况且是结婚重要还是办杂志重要?”

    婚姻与事业,二者只能选其一,男权社会为难已婚妇女的命题,不亚于那道“我跟你妈掉河里,你先救谁”的难度,认真答题的人从开始就输了。

    女人若是选了婚姻,放弃事业,男人开始也许会感激你的牺牲,但天长日久大部分人谁还记得初衷?谁还记得当初的甜言蜜语?等成了黄脸婆之后,能不能保住婚姻两说;选了事业,会被指责不像个女人,连丈夫孩子家庭都照顾不到,还算是个女人吗?

    不算是个女人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了。

    可是谁又规定了女人的样子?

    这些观念如果抛出来,说不定立刻就能引出一场激烈的争吵,顾茗总算明白冯瞿的自大狂傲与专制独裁的毛病是从打哪儿学来的。

    比较令人欣喜的是,冯少帅的这些毛病往后她还有机会磨合过来,而冯大帅位高权重,从来只有别人服从的份儿,几时轮到她一个晚辈来置喙了?

    顾茗也不准备硬碰硬,略劝一句:“父亲,阿瞿都已经同意我去采访了,再说还有两个月呢,结婚跟办杂志也可以共存。”见他似乎还是不太赞同的样子,便建议道:“不如把阿瞿叫来商量商量?”

    冯伯祥深知长子巴不得早早把人娶进门,办什么杂志嘛?生个大胖孙子才是正经。

    冯少帅还未结婚,被亲卫请进父亲的书房,面临着婚姻之中的第一道难题:父亲跟老婆意见相左的时候,应该偏向谁?

    别人家都是婆媳两头斗,儿子夹在中间,他家倒好,婆媳妇亲如母女,反而是公爹跟儿媳妇杠上了。

    冯瞿一面慨叹着顾茗的神奇之处,一面慎重思考自己的立场问题。

    他最近几日才尝到甜头,老婆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不然枕衾寒冷,孤枕难眠,但老父亲……还是可以适当驳个回的,他推着顾茗往外走:“你先在外面等着,我跟父亲解释。”

    顾茗不肯出去。

    两人在家里意见相左激烈争吵,好不容易因为“背书”而达成了一致,她还怕冯瞿临阵倒戈:“要不我留下来?你也别惹父亲生气?”

    冯瞿如何不知她那点小心思呢,连哄带骗把人推了出去,关上书房的门才说。

    “父亲,我早就同意了阿茗出门采访,现在反悔不太好吧?再说她又不喜欢闲着,家里又没什么需要她料理的。”不似您老人家都快把大帅府后院的屋子塞满了,给我母亲找了一大堆的麻烦,烦的她不得不避居玉城。

    “阿茗不出来工作,我还怕她在家里闲出病来呢。”

    冯伯祥冷哼一声,提前感受了一把儿子娶了媳妇忘了爹的辛酸:“……你这是找你老子算帐来了?”

    冯瞿嬉皮笑脸:“不敢不敢。就是觉得吧,父亲您连母亲回容城都要找儿子求助,咱们父子谁管好谁的媳妇儿不成吗?”

    冯伯祥夫妻不合还要劳烦儿子从中撮合,连冯夫人回容城也是冯瞿的功劳,想想也确实没什么脸面再对小两口的事情指手画脚,尴尬的恨不得踹他:“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赶紧带上你媳妇儿滚蛋吧!你以为那徐英是什么样的女人?”

    冯瞿对徐英只有耳闻,算是一位传奇侠女,履历吓人,无论是能力还是胆量都不输当世许多男儿。

    “徐英怎么了?”

    同样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眼中总能看到全然不同的一面,徐英正是如此。

    顾茗立志要改变男尊女卑的社会风气,提高妇女的社会地位,为女性权益而努力,自然视徐英为楷模,千好万好。但同样的,徐英不但筹建过女子北伐队,还组织人刺杀过前清守军,因为男女平权的条文没有出现在约法草案之中,大闹参议院;女子参政受阻便能围打、上书、抗议,仍不能为女子平权争取到一席之地,还表示要组织暗杀、以手枪炸弹来对待。甚至能变卖个人家产,大力办报兴学,是彻头彻尾的女权主义者。

    冯伯祥恨不得敲开儿子的脑袋看看:“你是被人哄住了吗?阿茗写书本来也只是小打小闹,她要是成了徐英的拥趸,你也不怕她先在家里跟你闹革命?”

    冯瞿心道:已经晚啦!不认识徐英之前,她就已经在家里跟我闹革命了!

    但当着亲爹的面,语气十分笃定:“阿茗性格乖巧,也就笔头子犀利些,真要让她打砸抗议,就她那个小身板,力气跟一只猫差不多,能做什么?”闹起来在床上就可以就地镇压。

    徐英可是奇女子,出自前清武将门第,骑马击剑,组织过刺杀,有双枪女将之称,可文可武,与顾茗这种空有一腔报负却体力为渣的女子完全不在一个级别,就算是顾茗想效仿,也得先把身体练好了再说。

    冯伯祥警告儿子:“反正你要小心你媳妇的想法,她想做做样子办杂志写书都随她,但不可给军政府找麻烦。也不能鼓动妇女造反,不然到时候我连你也饶不了!”容城可不能来第二个徐英,那不乱了套吗?

    他是老思想,还是始终认为女人们应该呆在后院里相夫教子,真要接受了新思想,学些时髦的作派,写几本闲书,得个才名也就罢了,若是当真学徐英一般拿刀拿枪要与男人们争天下,想要同男人们一起坐在参议院里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怎么能行?

    军政府的少夫人才名在外固然好,为人聪慧大气有决断也是加分项,敢于为灾民发声直面沪上军政府的独裁更是值得赞赏,但同样的有些底线不能碰。

    冯瞿:“父亲你想多了。”

    冯伯祥:“但愿。”

    冯瞿从冯伯祥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见到坐立不安的顾茗便取笑她:“父亲不同意你远行,这是知道怕了?”

    顾茗深知时代之弊端,军政府督军一方独大,也不知道冯伯祥能不能听得进去儿子相劝:“……怎么说?”

    冯瞿摸摸她的脑袋,笑的色眯眯的:“父亲答应了!说吧,你怎么谢我?”

    “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

    冯瞿拧了下她的小鼻子:“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这次顾茗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他,左右看看并没有闲杂人等,飞快在他面颊上亲了一记:“阿瞿谢谢你!”能够在父权的强压下为她争取,已经拥有了好丈夫必备的美德之一。

    冯瞿摸着被她亲到的地方有些发愣:“你刚才亲了我一下?”

    顾茗:“……”这人傻了吧?

    他忽坏笑起来:“你可别想着随便亲一口敷衍我,等我晚上回去再讨要谢礼。”

    谢礼是什么,不言而喻。

    顾茗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记:“没正形!”笑着往外走:“母亲那边的婆子还带着甜甜在外面等我呢,她今天跟我回去。”

    冯瞿顿时牙疼:“别啊!把那小丫头送回母亲身边去吧?”

    顾茗完全不搭理他,迈着轻快的步子笑着走了。

    ·

    章甜近来情绪很是低落。

    每次顾茗来见冯夫人的时候就觉得她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她的行礼都已经收拾好了,既然小姑娘非要随行,还要替她添置些东西,便坐着汽车去逛百货公司,顺便找机会谈谈心。

    一路之上,章甜紧紧抓着她的手,似乎生怕一松手她就跑了,问她想买的东西,小姑娘沉默着摇头。

    顾茗心里有点难受,索性牵着她去百货公司旁边的咖啡馆,要了蛋糕牛奶请她坐下。

    章甜拿着小银勺子把一块蛋糕挖的稀烂,却一口都没吃,看起来似乎胃口奇差。

    顾茗受不了她这副模样,柔声说:“甜甜,我知道你在生顾姨的气,你生气我让人把你从沪上带出来,可是却没有好好照顾你,对不对?”

    章甜拿着小银勺的手顿住了,眼里慢慢沁出泪花,即使她是个年幼的孩子,也能感受到顾茗的真诚与善意。

    她轻轻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你告诉顾姨好不好?”

    章甜眼眶里全是泪水,却又极力控制着不让它掉下来,她吸吸鼻子,懂事的说:“冯奶奶对我很好。”

    顾茗托付冯夫人照顾她,冯夫人待她犹如亲孙女,让她时常想起自己的祖父母。

    “那你不高兴是因为什么?”

    她扭头去看窗外的马路上人来人往,带着哭腔说:“我想家了!想爹地妈咪了!想祖父母,还想小叔叔!”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从她脸上滑落。

    顾茗心疼极了,起身坐到她身边去,将她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可是他们都忙,暂时还不能来接你,甜甜再忍耐一下好不好?”

    章甜终于哭出声:“小叔叔是骗子!你说过小叔叔说要来接我的!”

    顾茗搂着她,不住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她:“乖孩子,你小叔叔一定很忙很忙,忙到顾不上照顾你,所以才让顾姨照顾你。冯奶奶跟顾姨不是都很疼你吗?”

    她在顾茗怀里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愿意流畅的沟通了:“顾姨你是不是不要小叔叔了?所以他才不来接我的?”她在冯夫人身边久了,有时候听到佣人们议论战亡将士,虽然年纪还小,但也隐约知道了父母及祖父母大约是再也回不来了。

    顾茗替她擦眼泪,心里一阵酸楚,直视着她漆黑的眼睛说:“你信不信顾姨?”

    章甜边流泪边点头。

    “这件事情比较复杂,不是顾姨不要你小叔叔了,而是比起跟顾姨在一起,你小叔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他不要顾姨了。”

    “所以顾姨才要跟冯叔叔结婚吗?”

    “是啊,冯叔叔愿意照顾我跟甜甜。”

    “那……顾姨会不会不要甜甜?”

    “怎么会呢?你就跟顾姨的孩子一样。”为了哄小姑娘开心,顾茗简直是用尽百宝,粗略算一下年龄差,她十四岁出嫁大约也能生出这么大的闺女了。

    “我真能做顾姨的孩子?”

    “只要你愿意。你不做你爹地妈咪的孩子了吗?”

    章甜好像忽然之间长大了一样,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知道祖父母跟爹地妈咪都已经死了。死了就是放在棺材里,埋到地下去……再也回不来了!”

    顾茗大惊:“谁告诉你的?”

    她抽抽噎噎的说:“在玉城的时候,有一天我跟着冯奶奶去逛街,看到街上有人擡着棺材去下葬,后来……冯奶奶身边的妈妈告诉我的。说人死了埋进地下就再也回不来了。”

    对于这件事情,似乎她接受的很容易,令顾茗百思不得其解:“你很伤心吧?”

    章甜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我原来以为祖父母跟爹地妈咪都不要我了,现在我知道了,他们也很爱很爱我,就像甜甜爱他们一样,可是……可是他们已经埋进地下去了,没办法回来接甜甜回家了!”

    当时她想明白以后无缘无故发起了高烧,直烧了两日才降下来,彼时顾茗正在灾区做记者,并不知道还有这桩事儿。

    顾茗眼眶湿润,倍感辛酸:“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做我的女儿。”

    小姑娘眼含泪花绽出一抹笑容,试探着轻声唤:“干妈?”

    顾茗:“哎。”她抱着怀里可怜的小姑娘,眼泪滚滚而下。

    “干妈!”

    “哎。”

    “干妈!”

    “乖女儿!”

    ·

    孩子的成长几乎是一夕之间,在顾茗看不见的地方章甜悄悄长大了。

    她替小姑娘置办了出门的行李,带着小姑娘回家,林妈见到小姑娘稀罕的拉着她的小手直问:“甜甜小姐想吃什么呀?”

    顾茗纠正:“现在甜甜是我的闺女了,往后在这里就叫她大小姐。”

    林妈笑起来:“少夫人收养了女儿是大喜事,今晚可要摆酒好好庆贺一番,我这就去准备。”

    不出一刻钟,少帅府里全都知道少夫人收养了章甜,都来向顾茗道贺。等到冯瞿回来,听到她先斩后奏来这么一出,原本还有些不高兴,小声嘀咕:“姓章的小崽子……”他对孩子没意见,但对这个姓氏有意见。

    特别是姓章的小白脸。

    顾茗捶了他一下,威胁他:“这闺女你是认还是不认?孩子看着你呢!”

    由于冯瞿与章甜历史以来的不对付,如今身份改变,不止冯瞿有些接受不了,章甜也懊恼的发现,认了干娘之后还绑定附赠个义父,一张小脸顿时纠结成了包子,很不情愿。

    冯瞿本来不愿意认姓章的小崽子做闺女,可是见到她这副懊恼后悔的模样,顿时大乐,转而想到当爹的还能随便教训闺女就更高兴了,吩咐刘副官:“去我书房里把那只新的派克金笔拿过来,做我干闺女的见面礼!”

    刘副官见少帅兴致勃勃逗小姑娘,笑着上楼去取钢笔。

    顾茗则是哭笑不得:“你差不多得了啊!”小姑娘今天流了不少眼泪,可别回头再惹哭了。

    冯瞿把派克金笔递给章甜,诱哄般说:“闺女,叫声义父来听听!”

    章甜手里拿着新钢笔,颇有几分不知所措,求救的看向顾茗,后者知道这一大一小向来针锋相对惯了,忽然做父女定然别扭的很,便假作不懂章甜的意思,催促她:“甜甜叫人啊。”

    冯瞿:“不叫义父,可就连干娘也没了啊。”

    章甜从牙缝里挤出俩字:“义父——”

    冯瞿掏掏耳朵:“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章甜一声叫出来,才发现改口也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她虽然讨厌冯瞿,但却更喜欢顾茗,单为了顾茗脸上的笑意,也觉得叫声“义父”不亏。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站在冯瞿面前,放开了嗓子喊:“义父义父义父义父义父……听到了没?”

    小姑娘的声音尖脆,近在咫尺放开了喊刺的耳膜难受,素来战无不胜的冯少帅急忙举手投降:“听到了听到了!”

    顾茗在沙发上笑的前仰后合。

    章甜吵完了他,赶紧窜到顾茗身边去,生怕吃大亏,被冯瞿揪着打屁股骂淘气。

    不过冯瞿今天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大手一挥便吩咐下去:“开饭!今天府里添人进口,大家都加餐。”

    假如干闺女不是有个姓章的叔父,那就更完美了。

    章甜认了义父母,义父送了一只派克金笔,做干妈的礼物却需要订制。

    顾茗左思右想,送干闺女首饰她还太小,用不得还是自己保管,索性买只怀表给她。两人母女名义既定,便去照了张合影的小像,放在怀里盖里。

    章甜收到礼物高兴不已,特意拿去刺激冯瞿:“义父,看看干娘送我的礼物。”

    冯瞿嫉妒的眼珠子都要出血了——两人相识几年,私底下的合影小像竟然也没有一张,合影也只有报纸上公开的元宵宴会上的官方摆拍,想想就气馁。

    为此他在临别的当晚“背了大半夜的书”,直磨的顾茗差点去了半条命,恨不得把他踹下床:“你现在连避孕套也不肯用了,难道想让我大着肚子办婚礼啊?”

    两人从初初在一起之时,冯瞿防范的特别好,从国外进口来的避孕套就放在床头柜里,可是这两天他好像犯了病,推说套子用完了,变着花样的“背书”,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

    “两个月可大不起来,你当是猪崽子啊?!”他“背书完毕”,身上还有热汗,把人捞过来放在自己身上,肌肤相贴,都是汗津津的,顾茗相对于他来说身量娇小,趴在他光裸结实的胸膛之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哼哼两声就准备睡去。

    冯瞿不依。

    “你明日就要出发了,再回来差不多也要一两个月,就算是赶着婚期的日子回来,我得有多久见不到人啊?还不同我说说话儿。”

    顾茗闭着眼睛睡意朦胧:“说什么?”

    此刻夜深人静,他一个武将也忽然抒情起来:“阿茗,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给你写了一封信,有事去找汤大帅的儿子汤铭臣,我与他相识,略有些交情,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向他求助。”

    顾茗都快睡着了:“嗯。”

    “还有啊,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还要带个小闺女,一定别跟亲卫们走散了。”以前社会新闻里出现拐卖的妇女他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越想越担心:“你一定要警醒一点啊!”

    “啪”的一声,顾茗在他光裸肩上拍了一巴掌,很不耐烦:“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睡睡睡,这就睡!”他安抚性的隔着被子轻拍顾茗的后背,就跟哄小婴孩睡觉一般,拍了十几下又停了下来,还是很不安:“哎呀,咱们去年回到玉城,我就应该天天带着你锻炼身体练习枪法,你许久没开枪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准头?要不……要不现在去打个靶子看看?”

    他唠唠叨叨:“就算是打不过,只要身体好了,逃命的时候能跑得动也行啊。”

    顾茗蹭的坐了起来,连带着掀起了被子,气咻咻发作起来:“你还有完没完?”

    “完了完了……”冯瞿嘴巴微张,停住了说话,目光凝聚在她身上,顾茗后知后觉扑倒,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大骂:“色胚!”

    冯瞿搂着人大笑不止,笑完了又惆怅:“要不咱们不去了?派别人去?”被子里有只小爪子掐着他肋下的软肉拧了一圈,他吃疼不住,连忙讨饶:“别生气别生气姑奶奶!我就那么一说,你可别当真!”人还没出门呢,他已经生起了思念之情,预感到接下来的日子难挨。

    大半夜的顾茗恨不得换个房间去睡:“你真是还没老就已经啰嗦起来了。”

    次日出发,顾茗才发现冯瞿有多夸张,他竟然准备派一队亲卫护送她去湘楚。

    “知道的说我是去采访,不知道的还当我是去上门打架呢,怕自己输了带一群帮手过去。”

    冯瞿的亲卫营里全都是身手矫健的年轻儿郎,几经筛选从军中挑出的死忠拥趸,他好像恨不得全给顾茗带上,就连同行的宁雪华都瞧的目瞪口呆,小声问:“主编,我们……这是去打仗吗?”

    顾茗原本只准备带两个,与冯瞿的一番扯皮之下带了四名亲卫,其中两人还是曾护着她去平安从灾区回来的宫浩与盛俨。

    “辛苦你们了!”

    章甜穿着小皮鞋,为着路上方便,给她置办了几套小西装,小姑娘打扮起来很是精神,将怀表链子扣在西装扣子上,装进马甲口袋里,牵着顾茗的手故意气冯瞿:“义父,我跟干妈出门玩去了,你好好看家啊!”

    冯瞿呲牙吓唬她:“你故意的?”

    一番谈话之后,也许是得到了不会被抛弃的承诺,母女名份也让她安心不少,小姑娘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那要不义父你也一起走?”

    冯瞿倒是想啊,可他向来公务繁忙,容城玉城两头跑,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他处理,又不像冯晨只管操心学校就好,趁着放假还能到处跑跑。

    想起冯晨他顿时精神大振,满脸喜色:“有办法了!”他临时派人去容城大学抓人,在火车启动的前五分钟,把冯晨塞进了车厢,还隔着窗户威胁人家:“照顾好你嫂子,要是她擦破一块油皮,回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冯晨欲哭无泪。

    他学校里一摊子事情,新从国外购买的一批医疗器械还没安装,每周还有几节课要上……刘副官去学校抓他的时候,他还没想到要被发配远方。

    “大哥,你这是绑架!绑架!”

    “等你回来再找父亲报案吧!”

    冯晨:“……”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隔着火车窗户,他有一堆的话要叮嘱:“学校的事情你派人替我照看着,还有那批机器……还有还有,昨天有个学生在学校摔伤送医院了,你要代表学校去医院慰问……还有还有……”

    火车的汽笛声中,冯晨扒着窗口不住说,也不知道冯瞿听进去了多少。

    也许他压根没听进去,全副的精神都放在顾茗身上,也有一箩筐话要嘱咐,不过那个小没良心的不耐烦,只能咽了下去!

    火车走出去老远了,宁雪华才收回了目光,笑道:“主编,你有没有觉得……少帅都快站成了望妇石了?”

    与顾茗相识越久,越觉得其人神奇,而她与冯少帅的感情也充满了古怪之意。

    通常情况下,两方家境悬殊太过,如冯顾两人,女的不知道得多温柔可人,想法设法要笼络住男人的心,还要防备着随时会冒出来的情敌,但这些事情好像在顾茗身上都没有出现,相反她与冯瞿倒好像男女双方的家境掉了个。

    冯少帅患得患失,顾主编笃定悠然。

    顾茗昨晚被折腾的一夜没睡醒,叮嘱章甜:“跟着宁阿姨或者二叔,干娘睡个回笼觉啊。”她们住的是卧铺车厢,只能在车上补觉了。

    章甜很有眼色,宁雪华气质偏冷,但冯晨却是个温和的男子,平日在学校操心惯了,见到小姑娘就喜欢的不行:“你怎么没跟着冯奶奶?”

    “二叔,我跟着你好不好呀?”

    冯晨乐了,牵着她的手问:“你想不想吃东西?我带你去餐车吃东西。”略微不自然的转向宁雪华:“宁小姐,要不要一起?”

    宁雪华住进少帅府不少日子,虽然也与冯晨打过照面,但对其人的事迹还是挺熟悉的,主要得益于林妈的唠叨,让她知道了少帅府这朵奇葩,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对军政府的事情毫无兴趣。

    “好啊。”

    章甜突发奇想,一边牵住了冯晨,另外一边牵住了宁雪华,非要一起牵着手去餐车,顾茗瞧的头疼:“甜甜,车厢狭窄,三个人牵着谁也没法走。”

    宁雪华与冯晨同时闪电般的松开了章甜的小手。

    章甜:“……”

    顾茗:“你们俩带好孩子,别把我闺女搞丢了!”连牵个手都能随便扔开。

    这两人又同时去牵章甜的手。

    顾茗无语的看着这两人,拉过被子就要休息。

    ·

    自从顾茗走后,冯瞿便觉得日子难熬,甚至比第一次在军政府监狱谈崩负气分开还要难傲。

    那时候感情不算深,赌气的成份居多,更多的大约是失去了一件可心可意的玩意儿的懊恼,以及一些喜欢而已,还远远谈不上爱。

    但是这次分开却不同,两人婚期在即,几乎每日冯夫人都有电话要打过来,一时商议宾客单子,一时要订礼服首饰,一时还有动荡过后军中及政府部门的官员名单,到时候好排宴……林林总总,竟是没有一日消停的。

    他在容城越忙心里越不是滋味,甚至还代替冯晨去学校探望了那句摔伤的学生,让学生家长激动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怎好麻烦少帅?怎好麻烦少帅?”

    冯瞿近来心烦意乱,做什么事儿都不得劲,对着憨厚的夫妻俩及摔伤的学生也说不出宽慰的话,冷着一张脸坐在病房里,知道的他是探病,不知道的还当他来审犯人呢!

    学生原本躺着,见到少帅严肃的瞪着自己,差点拖着伤腿站起来——莫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刘副官暗暗发笑,觉得再这样下去非得搞出事端不可,连忙催促:“少帅,一会军政府还有个会议要开,时间快来不及了!”

    冯瞿面色阴沉了下来,学生家长立刻惶恐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怎么不知道今天上午还有会有开?”

    “临时传来的消息。”刘副官编瞎话的功力日渐高深,面不改色。

    直到冯少帅从病房里出去之后,学生家长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瞄了一眼副官提过来的水果,也不知道该不该给孩子吃。

    学生自己拿个苹果擦擦直接啃了,边啃还边发表自己的高见:“少帅真的跟冯校长是亲兄弟?两个人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偏冷偏威严,另外一个像暖阳,随时随地都散发着温暖,对学生们关怀备至,对教授们也是尽心尽力,一门心思扑在搞教育上。

    兄弟俩是两个极端。

    “可别瞎说!”做父亲的拍了他的肩膀一记:“让少帅听到可怎么好呢。”

    冯少帅心情不爽,看哪都不顺眼,出来之后他黑着脸问起会议主题:“哪个部门开的会?怎么也要我参加?”

    刘副官尴尬的咳嗽一声:“少帅,我怕您在病房里再留下去,学生家长就要被吓哭了!”

    “我有那么可怕?”

    “怎么没有?”刘副官扳着手指头算近日少帅府受到责罚的亲卫跟仆佣,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训,也就林妈年纪大资格老,冯瞿待她还算客气。

    冯瞿活动活动脖子:“最近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提不起精神……”

    刘副官深表理解:“属下懂,少帅这是患了相思病了。”被冯瞿一脚踹出去:“胡说八道!”

    他对刘副官的说法嗤之以鼻,但晚上躺在宽大的床上却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这话,思及最近的不对劲,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承认自己患上了相思病,无心公务,满脑子都是那个没良心的小骗子!

    小骗子一走数日,连个报平安的信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会儿到哪了。

    冯瞿曾经展望过自己的婚后生活,美貌温柔的老婆(此项存疑)、聪慧可爱的孩子(此项尚可期待),一家子热热闹闹的生活,每日忙完了公务便能陪陪老婆孩子,而他晚归的时候卧室里总会有一盏灯留着,有人等候着他。

    现在可好,留灯的变成了他自己。

    两个人耳鬓厮磨多日,分开竟然变的让人难以忍受,睡里梦里都是他。

    他光着脚下床,踩地地毯上,四下转转,发现墙角的小几上放着一摞包起来捆的整整齐齐的书,据说这些书是顾茗在沪上买的,几经辗转就寄到了这里。

    冯瞿闲着也是闲着,尤其对于小骗子在沪上的生活既好奇又耿耿于怀,索性找了个剪刀剪开外面的牛皮纸,会在厚厚的地毯上盘膝翻了起来。

    他发现这些书挺有意思,有不少都是沪上作家亲笔签名赠送的书,就连她的死对头屠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脑抽,寄送了一本亲笔签名版的《生而为男人》来打脸。

    冯瞿随意翻翻,几乎笑出声。

    顾茗平日是很爱惜书的,她看过的书都没折痕,就连注释都是整整齐齐,唯独这本上面用草体写着许多不太文雅的话,什么“狗屁不通,极之不通”,还有什么“千年旧屁,毫无新意”之类的毫无顾忌的谩骂与批评。

    他看着看着不觉入了神,专找顾茗的批注看,一个人也笑出了声,可是书翻过半,他笑不出来了。

    这本书的中间夹着两张照片,一张是顾茗与章启越的合影,另外一张是章启越的单人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夹进去的,照片上的两个人面带桃花,特别是亲密的合影照简直刺眼。

    冯瞿蹭的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是追着顾茗的脚步也跑一趟湘楚,还是做困兽之斗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让她细细交待与章启越的恋爱史?

    都不必交待,他亲眼所见许多次。

    冯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着照片上姓章的小子那张笑脸恨不得撕的粉碎,很快又想起来这张照片里留下来的是他最后的天真时光。

    章家的结局也太过惨烈了些。

    他决定把注意力从姓章的小子身上转开,心里又琢磨自家老婆——她留着这两张照片做什么?又或者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夹在这本书里的?她还记得这两张照片吗?或者……她还记得那段感情吗?

    ……

    恋爱中人最爱钻牛角尖。

    她爱我她不爱我……能折磨的人半宿睡不着,跟着了魔似的。

    如果从前有人告诫冯瞿,将来千万别为了一个女人而神魂颠倒,他必定觉得对方在讲笑话,然而等到他自己尝过相思的滋味,眼看着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想要的问题还没有答案,拉开阳台上的窗户,吹着初春的冷风他终于清醒了些,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大男人钻什么牛角尖?

    楼下客厅电话又响了起来,一会儿功夫林妈便啪嗒啪嗒走了上来,轻轻敲门:“少帅,夫人打电话来问,少夫人可有要邀请的宾客?”

    冯瞿不觉笑了起来,昨日之日不可追,明日之日须臾期,眼下才是最好的光景,等她回来他们就结婚。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他心里盘算着顾茗的朋友,管美筠公西渊是必请的,他要亲自写喜帖。

    总要找点事来排遣离别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