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杜云轩又被一部轿车礼貌而强硬地请回了古策的别墅。
并非张恒刻意报复,这其实是古策离开前的命令——在古策去密西西比的这段时间,杜设计师不能回他的小公寓,必须在有保安措施的别墅过夜。
和洪警官短暂的交谈后,杜云轩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看见和清晨离开时毫无差别的豪华大床和厨房,他就想起那个总是充满精力和自信的暴君,想起他带着项圈,懒洋洋而宠溺地听着自己的话摆动作,想起他大模大样地说要吃面条,还要指定荷包蛋的数量。
想起每次醒来时,塞在手里的那只白痴加肉麻的毛绒小熊……
杜云轩意识到,这一切都将随着警官的出现而离自己远去,因为他不可能再对古策抱着某种自己也不承认的小小幻想。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心就像被捏在谁的掌心里揉碎了一样的痛。
细细碎碎地痛。
用什么言辞都无用,一切的自我安慰都徒劳无功。
古策有什么好?不可一世,逆天而行的暴徒一名,羽毛球打得也很糟,打完了还不要脸地脱衣服耍赖,非逼着赢家去蒸桑拿。
杜云轩知道他在桑拿房被烧红的炭烫伤了,如果不是古策,那块伤疤会永远留在杜云轩脸上,现在却永远地留在了古策的背上,和他其他的十几道旧伤痕相映交辉。
古策当模特试戴腰带样品时,杜云轩看见了那道显眼的伤疤,当时嘴上没提旧事,最后还是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古策眯着眼享受,发出低沉地呻吟,宛如一只在草地上匍匐着偶尔甩甩尾巴,性感温顺的金钱豹。
古策,和古策气息笼罩下的世界……
杜云轩曾经非常渴望逃离,现在应该也非常渴望,只是,始终忍不住心痛和怅然。
自己和那家伙,好像这么久了,还没有拍过一张合照。
忽然之间,杜云轩领悟到自己生病了,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症,对于一个强暴自己,折磨自己,用暴力手段控制自己的男人,这种居然会舍不得,会痛苦万分的感觉,只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症。
否则,洪警官提出要他弃暗投明,配合调查古策时,他怎么可能不立即点头答应?
不是爱上,或者喜欢,或者舍不得。
他只是……被迫害过甚,脑袋有了毛病。
晚饭还是由高级餐厅送了外卖过来,里面依然有一罐刚做好的精美的竹笙云耳汤,杜云轩碰也没碰。那罐一直很喜爱的汤里有那男人的味道,亦如那男人般,过于滚烫。
基本上什么也没吃,杜云轩就从饭桌旁离开了。
饭厅让他想起某人,回到睡房,那更是让他的每个细胞都想起某人的地方。杜云轩水晶般的心境被扰乱成了一滩化雪后的黑泥,这种时候,只有家人可给予抚慰。
他拨了电话给家里。
不打算把心烦的事告诉爸妈,老人家受不得刺激,只要听听他们的声音,就能让自己心里舒服点。
没想到,电话一接通,说了两句闲话,杜云轩就听出了不对劲。
杜爸爸的声音充满了心事。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
「爸,」杜云轩沉声说,「有事不能瞒我。」
「啊啊……没有瞒你啊,真的没事……家里什么事都没有。」杜爸爸底气不足地说。
隐瞒了二十多年,以为会永远尘封的往事,被人一朝重提,虽然古策保证了不告诉杜云轩,杜氏夫妇还是惴惴不安。这些年含辛茹苦,他们已经把杜云轩视若亲生,不,压根就是亲生的!
父亲明显隐瞒着什么的语气,让杜云轩顿时警觉。古策对他看管得有多严厉,他是知道的。今天张恒如狼似虎的闯进莱亚珠宝行,也赤裸裸地威胁,自己无意中避开了古策监视网的两个小时,古策不会让自己有好果子吃。
「爸,妈呢?」
「在厨房洗碗。」
「明磊呢?」
听见电话里有片刻沉默,已经觉得不妙的杜云轩心弦猛然扯紧,加重了语气追问,「明磊呢?这个钟点他早该下班了,叫他来听电话。」
「他没回来。」
「没回来?没回来是什么意思?他人在哪?」
「小轩,你不要急,明磊没什么事,就是要过一阵子才能回家。」杜爸爸也被杜云轩焦急的语气吓了一跳,赶紧安抚。
古先生今天离开后,又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说小轩正在参加一个重要的珠宝设计比赛,忙得不可开交,叫他们暂时不要把杜明磊经常夜不归家的事告诉小轩,免得影响小轩的情绪。
古先生还说,杜明磊这样有前途的新人,不该耽于玩乐,所以公司临时决定派他去海外处理一个案子。虽然案子很小,但毕竟算是一次很好的历练。
公司很大方地连机票和宾馆、工作服都一应准备好了,杜明磊甚至不用回家收拾行李,可以直接去机场。
大老板不愧是大老板,什么都想得周到,做得周到,小儿子为了工作忙得不能回家,总好过在外头玩到忘了回家。
杜氏夫妇觉得古策这老板,对杜明磊这新员工实在太好了,不过再一想,古先生亲口说了,他和小轩是「世界上最亲的人」,那意味着古先生很可能会是小轩亲生父母那边的某个亲戚。
那么,古先生会格外照顾小轩的弟弟明磊,也算爱屋及乌,在情理之中。
「明磊到底怎么了?爸,你告诉我!」
「他真的没事。公司派他去外国出差,过十天半个月就回来。古先生说了,这对明磊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古策?」杜云轩胸口猛地一沉。
那次弟弟的接风宴上,古策在洗手间里对他的威胁,历历在目。
小孩子挺好。
年轻,皮肤好。
有一个替代你的人出现了,比你年轻,比你有朝气,脾气也比你好,我钩钩小指头,他就乖乖到我跟前了,比你听话十倍。
杜云轩捏着电话,觉得喘不过气来。
什么公司外派出差?什么锻炼机会?古策一向善于编造天衣无缝的谎言,他的手可以翻云覆雨,他的嘴足以颠倒黑白。
「爸,他出差是什么时候的事。明磊亲口告诉你的吗?」杜云轩压着心中的怒恨,勉强镇定地问。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要出差。明磊手机一直关机,是古先生亲自打电话来告诉我的。」
杜云轩眼前一暗。
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明磊绝不可能真的出差了,这些都是古策在玩手段。否则一个小员工出差,怎么可能出动古策这种级别的人亲自打电话向员工父母说明?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杜云轩不敢把真相告诉爸爸,很快挂了电话。
浑身发寒地坐在椅子里,失神片刻,他猛然站起来,疯了般地翻找古策送给自己的新手机。每次气急了拿手机泄愤,古策总会及时送他一个最新款的手机,里面永远做好了速拨设定,保证杜云轩随时可以和古策联系。
杜云轩找出手机,接通第一个速拨号,但看着屏幕亮起,呼吸簌然紧张起来,猛地关了手机,红着眼跪坐在地毯上。
古策可以对他掠夺,可以对他霸道,可以对他独裁,可以对他压榨,甚至天罗地网的监视。如果这些痛苦只是落在自己身上,他也许真的可以接受。
但现实却比这要残忍。
痛苦已经落到了别人身上,如果说落到三石大和无辜的妻儿身上,是狠狠抽了杜云轩一鞭,那弟弟明磊名为出差,实为不知道被人绑架到哪个角落里折磨的设想,则是一刀捅进了杜云轩的心窝。
一直知道古策做事无底线。
只是,杜云轩竟然在心底里,总隐隐期待这男人为他保留了一块小小的柔软,有某些人,他不会伤及。
杜云轩捏着轻薄昂贵的手机,心境冰冷。
事已至此,打电话给古策又能如何?他能猜到,他愤怒、斥责,最终不免哀求。男人则是好整以暇地揶揄,玩弄,到最后仍能得到他想要的。无休无止的妥协和退让,他实在,非常厌倦了这永远无能为力,只能等待古策惩罚或给予怜悯的角色。
他要救杜明磊。
但,不再用哀求和妥协的方式。
杜云轩从地毯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进浴室,用冷水狠狠抹了一把脸。
洪警官给他的零钱里不但有照片,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紧急联系号码。
杜云轩想,古策应该还不至于在他本人住的别墅的洗手间里装监视器。
拨通号码,电话里传来短促的蜂鸣声,然后是电子录音的通知,「秘密通讯模式已经建立,此通话处于反监听状态。」
紧接着,一把男声传来,低沉而有魄力,「我是洪黎明。」
「我是杜云轩,」杜云轩报上名字,把杜明磊的事迅速说了一遍,不再有别的废话,「你把我弟救回来,我就配合警方。」
「你配合警方,我才能查出你弟被关在哪里。你现在在古策的别墅?」
「是。」
「张恒也在?」
「他在一楼。」杜云轩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问起张恒,一怔之后,如实回答。
古策不在,张恒留在别墅过夜,当然是为了替策哥尽保护兼监视之责。
「张恒是古策的得力爪牙,古策抓的人,他一定知道藏在哪里,而且,三石大和那桩灭门案,只有张恒能证明是古策在背后指使。他是我们目前最好的突破口。」
如果是别人,杜云轩或许会有些许犹豫。
但对于双手沾着无辜者鲜血,不久前还极为嚣张地大闹自己工作地点的张恒,杜云轩很赞成他被绳之于法。
「你要我怎么配合?」
「你有自己的工作电脑吗?」
「可以联网?」
「可以。」
「五分钟后你会收到一份邮件,把里面的附件下载到U盘。古策本人使用的电脑放在哪里?」
「在他的书房。」
「启动他的电脑,然后把U盘插上。」
「就这么简单。」
「是的,就这么简单。古策的电脑我们无法在外部攻破,必须内部有人手动插入U盘,你放心,附件中的病毒很厉害,它会摧毁古策电脑上的防御机制,控制别墅的电子保全系统。动手时小心点,不要让他们发现,病毒需要在电脑开机后五分钟才能控制系统。记住!配合警方抓住张恒,就能问出你弟的下落。」
杜云轩刚从洗手间出来,就遇上了张恒。
「刚才和谁通电话?」
「没和谁。」
「手机呢?拿来。」张恒的视线在杜云轩身上扫来扫去,「杜设计师,策哥说过,保全方面你要配合我们。」
杜云轩只好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
幸亏他很警觉,出洗手间之前,已经把刚才的通讯记录删除了。
张恒回头招呼一声,一个小弟拿着一个巴掌大的仪器过来,连接在手机上,仪器上滴滴地叫起来,面板上红色数字不断闪烁,很快形成了一串固定号码,正是洪黎明的紧急联系号码。
杜云轩的心跳猛然停止了。
张恒拨通了那个号码,听见了令人心烦的噪音,刚才他监听杜云轩的电话时,也是一句话都没听见,只有同样的噪音。他听了一会,不耐烦地关了手机,问杜云轩,「这是一个废号,你拨它干什么?」
「这是我老同学几年前给我的手机号,」杜云轩恢复了心跳,而且跳得怦怦直响,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今天想和他联系一下,谁知道是个废号?也许他换了新手机。」
张恒忍不住瞪他一眼,「废号你还听这么久?」
杜云轩冷冷瞪回去,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时间,我的耳朵,我想听多久就多久。」
魏莱珠宝行的闯入事件发生后,杜云轩脸色相当不好,尤其针对张恒。张恒估计是自己鲁莽行事,把老大的心肝给惹毛了,自叹一声倒霉,把手机还给杜云轩,摸摸鼻子带着小弟下楼去了。
杜云轩回到睡房,才察觉衬衣背部湿了一层。
他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启邮箱,见到了洪警官所说的那封带有附件的信。
用U盘下载了病毒,杜云轩把U盘放在口袋里,装作要继续加班工作的模样走向书房。其实不需要假装,在古策的别墅里,保全人员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外围,除了古策,没人会太在意杜云轩在别墅哪个位置,正在干什么。
因为,他是策哥早已认定的那一位。
白天在外面的监视追踪,和全天候的私人通讯监听,说白了,是古策担心有不怕死的家伙勾搭他家小熊。
杜云轩一进书房,就看见了古策的电脑。
没有间谍片里的惊心动魄,也不需要曲折离奇的机关暗哨,那台被视为目标的电脑就大大方方地摆在华丽平整的书桌上,像待宰的羔羊一样,温驯地等着杜云轩动手。
只有杜云轩能动手。
古策的书房,只有杜云轩可以随意进出。
从前杜云轩从未在意,此刻,看着那台电脑,杜云轩想,至少在某方面,古策真的没怎么防着自己。
这男人,真是自信到了狂妄的地步。
他坐在古策工作时常坐的大班椅上,椅上传来的气息,熟悉得令他极痛。怎么看这也像一部三流电影,咬牙切齿地赌咒绝不会有感情,结果偏偏有了感情,然后,无比庸俗地加个背叛的结局。
赚不到观众的热泪,落得几声倒彩。
连杜云轩都想喝自己的倒彩,他恨古策,但非常奇怪的是,他从没想过背叛古策。即使是今天,在洪警官出现的那一刻,他仍不想这样做。
只是,你为什么连明磊,都不肯放过?
杜云轩把U盘插进去,按了一下键。电脑启动时,轻微的嘀一声,让他的身躯猛地震了震,入梦惊醒般地想着,原来这就是背叛。
如此轻易。
如此沉重。
电脑上绿莹莹的硬盘灯时明时灭,像恶魔在黑暗中觊觎的独眼,杜云轩无动于衷地看了看那盏灯,移开视线,目光越过显示屏,从不远处那张自己非常熟悉的工作台上滑过。
台上有两根铅笔,有他画过几笔的零散稿纸,有古策专门为他订回来的精细仪器,有他曾经套在古策脖子上,把古策勒得微微皱眉的第一件项圈样品……
杜云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把U盘从电脑上拔下来,啪地丢在桌面。
混蛋!
他恨古策。
他可以骂古策,和古策对抗,拿刀子捅古策,拿把枪打爆古策的脑袋……他甚至可以跑去警察局,把古策对他的所作所为全部曝光。只是!他杜云轩,从来就不是一块背叛的料!
原材料的质地,决定了作品的基调。
不是这样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
杜云轩冷冷地苦笑,把手机掏出来,拨那个很少拨的速拨键。一切又要回到无休止的循环,妥协和退让,然而那又怎样?就算开诚布公后,古策暴跳如雷,也不过如此。
他见识过太多次暴君的怒气和惩罚,经验丰富了。
只要古策肯放过明磊,就算他把自己就地分尸也无所谓;如果,古策还是不肯放过明磊,甚至要在明磊身上报复,杜云轩凉凉地想,那我真的会买把枪,打爆他的脑袋。
做过最坏的打算,杜云轩不知不觉放松了,其实从伸手拔下U盘的那一瞬,他就觉得压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和古策面对面干到底的悍意。
还是面对面最自在,就算赢的一方十有八九不是自己。
但背后玩手段,捅刀子,不是他杜云轩。
不把我弟弟交出来,我就爆你的头!不把我弟弟交出来,我就割断你的喉管!杜云轩在心底反复练习这些恶狠狠的话,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上拨通的号码。他不是爱说狠话的人,但听的狠话多了,难免耳濡目染。心底练习着威胁古策的话,却不自禁回忆模仿着古策说狠话的语气神态,实在挺悲哀。
没办法,近墨者黑。
手机屏幕闪了一下,打出无讯号的图形,杜云轩怔了一下,今早分开时,古策提过他要到外地去办事,但这手机不是应该通全球的吗?亏古策还曾在他面前夸口,只要拨这个号,不管天涯海角,他都能第一时间和古策取得联系。
杜云轩重拨一次,几秒后,无讯号的通知再次出现。
忽然,不知从哪传来巨响,震得别墅地板和四方墙壁嗡嗡颤动,紧接着,令人恐惧的巨大的砰砰声不绝于耳。
枪声!
杜云轩猛然站起来。
刚跑出书房,忽然被人狠狠一把拽住,杜云轩回过头,发现是张恒。
「仇家偷袭!妈的,真够狠的,通讯全断了,连求救电话都打不出去。」张恒一脸凶悍地大喊,「跟我来,别走丢了!」
策哥不在,这里他就是老大,一看偷袭者连策哥别墅的都敢炸,绝对是早有准备的专业级人马,张恒二话不说,命令小弟们死守一楼大厅各角落争取时间,自己则拽着万万不容有失的杜云轩,冲向紧急避难间。
冒着枪林弹雨,经过一段平日非常短,现在却变得无比漫长的走廊,张恒终于抵达目的地。沿路闪避子弹,一手开枪还击,一手还要抓着策哥的男人,难度着实不小。把杜云轩抓进紧急避难间,再把金属门关紧,累出一身汗的张恒才有空喘一口气。
背上疼得一阵一阵,伸手一摸,满手掌都是血,不知被那颗流弹给擦了边。
「妈的,又挂彩了。」张恒找出房间里准备好的紧急医疗箱,打开给自己找止血带。
看见杜云轩站在旁边看着他,张恒说,「放心,这是紧急避难间,六面合金制造,麻雀虽小,内脏管够。有药有疫苗有吃的有厕所,只要进来了,外面那些人开不了门,只能干瞪眼。我们在这里待一个礼拜绝对没问题,不过我估计消息一传出去,策哥很快就会回来,用不了一个礼拜。」
大概是裹伤口很痛,张恒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继续安慰自家「嫂子」,「策哥在别墅的保安上花了不少钱,这紧急避难间号称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不过真他娘的怪,别墅外围的警报系统也号称是世界级的,怎么让人围了都没听见响……」
说到这里,忽然停了。
张恒站起来,盯着合金墙上的显示器看。偷袭的人已经解决了外面的小弟们,冲到了紧急避难间的金属门外,从监视器上看,他们手上拿着奇怪的电子仪器,正在尝试和金属门上的控制板连接起来。
张恒看了一会,哈哈大笑起来,开心地看戏,「想解码呀?狗娘养的,你解裤腰带吧!策哥说过这紧急避难间,没有系统控制权,天王老子来了都……」
笑声忽然哑然而止。
因为他忽然看见,仪器上的红灯开始频频闪烁了。
「靠!不会真的能解吧?没道理啊!不科学啊!」张恒脸色大变地咋呼,他那个会搞仪器的小弟留在了客厅里争取时间,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只能和同处一室的那一位表达震惊和不解,「这紧急避难间是世界上最顶级的,怎么可能……」
张恒的声音再一次骤然停止。
这一次,是因为他发现了杜云轩脸上的苍白,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被爆炸和枪战吓到。
好像,还有点不敢置信和心虚?
张恒沉下脸,「你干了什么?说!」
此刻撒谎无济于事,杜云轩实话实说,「我下载了病毒,放到了古策的电脑里。」
「你疯了吗?」
「病毒五分钟才能控制系统,我在五分钟之内就把U盘拔了出来。」
「谁说的?让你把病毒放上策哥电脑的人?」
看见杜云轩默认,张恒也顾不上这是嫂子了,指着他鼻子大骂,「你脑子长屁股上的啊?这话你也他妈的信?!」
他连伤口都懒得裹了,腰上挂着缠到一半的止血带,彷佛仙女翩翩的彩绸般飘逸,在室内困兽般走来走去,猛地一下转过身,指着杜云轩阴沉沉地说,「你死定了!等策哥回来,我看他怎么生吃了你!」
杜云轩对出卖古策有心理障碍,对出卖张恒可没有任何不适,把俊秀的脸一昂,冷冷回应,「不管他怎么生吃了我,反正你是看不到了。外面的人很快就能破解密码进来,你唯一的生路就是对洪警官坦白招供,像你这种恶行累累的……」
「等一下!」张恒身体一僵,「哪个洪警官?洪黎明?」
「就是他,洪警官。」
张恒喘了几下,终于震耳欲聋地爆了,「警你个鸟啊!姓洪的早被开除警籍了!这鸟警蛋是黑道老大洪阎王的私生子,被踢出警局后帮着他老子来和策哥抢地盘,你倒他妈的和他串通一气,来对付策哥!」
想拿止血带勒死杜云轩的心都有了。
杜云轩震惊了,愣了一会,沉声说,「我不相信,你是想逃避法律的制裁。」
「制你妈的裁啊!」策哥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家伙,设计师这种人,说到底就一个字,蠢!张恒暴跳如雷,指着正直播外面门前现场的显示屏,「你看他们穿的,他们手上拿的武器,哪条毛像警察?整个一高级黑帮杀手团!我为策哥出生入死,你奶奶的把我卖给姓洪的,有没有人性?有没有天理?基本人道都没有!还他妈的法律!」
张恒把杜云轩骂得狗血淋头,转身去按金属板上的通话钮,对着麦克风吼道,「姓洪的!你别得意!老子绝不会让你活抓!枪里还留了一粒子弹,大门打开,老子就自己崩了自己!」
不一会,有声音通过对话仪器传了回来。
听得出是洪黎明的声音,不过,不再那么大义凛然,反而多了一丝不怀好意的悠然,好笑地问,「你就这么怕被我抓住?我还没有说要把你怎么样吧?」
「你有个屁的资格把我怎样?」张恒恶狠狠地回嘴,「想活抓,没门!想要帐本,也没门!我枪口已经顶着脑袋了,你开门收尸吧!」
「彪悍的张老大,被我一包围,连求生本能都没了。怕我抓了你严刑逼供啊?」
「怕你的头!」
「别那么不讲道理,万事好商量,张老大。我一向宽宏大量,连被你派人到警局举报诬陷我,害我被开除出警队,我都没记恨。打开门,大家商量一下,和和气气不是很好吗?」
「诬陷?你他妈不是洪阎王的私生子?你老爸他妈的不是混黑道的?如果不是,我跪下给你磕头!」张恒把弹夹取下来,看了看里面最后一颗子弹,啪地把弹夹拍了回去,一脸视死如归,还不忘继续和无耻的对头打嘴仗。「我和你没什么好商量!」
「你不是一个人在里面吧?身边是不是杜设计师?」
洪黎明的话,让张恒摆弄着枪的动作滞了一滞。
「只要你让我活抓,我答应你,等打开这扇门,我不碰你策哥的男人一根汗毛。而且保证把他平平安安,完好无损地送回到他家人那里。怎么样?」
紧急避难室的空气,彷佛瞬间凝固了。
洪黎明不徐不疾的声音传进来,「张老大对策哥忠心耿耿,是策哥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兄弟。如今为了保全策哥看重的人,张老大就算受一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嗯,时间到,我要开门了。」
通过系统控制权限,外面的解码工作已经完成。
金属门缓缓打开,露出门外满满的一对人马,荷枪实弹,枪口都对准室内。洪黎明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衣,站在最前面。
张恒右手拿着手枪,对准了太阳穴,想一狠心扣扳机,瞄了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后就再没有吭过一声的杜云轩一眼,想起待他恩重如山的策哥,那扳机无论如何也扣不下去。
僵了半天,张恒颓丧地叹了口气,无比悲愤地自我表扬了一句,「我真他妈的太忠心了!」
往地上狠狠啐一口唾沫,放下了枪。
洪黎明露出笑意,打个手势,手下们涌进来,把张老大毫不客气地给捆了。
「别忘记你答应的事。平平安安,完好无损送回到他家人那。」张恒瞪着洪黎明,恶声恶气地说。
「我说话算数。」洪黎明说。
杜云轩手足冰冷,无地自容,看着被捆成粽子的张恒,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半天,吐出三个充满悔恨的字,「对不起。」
张恒也大大方方回了他三个字,「你去死!」
「张老大跟我走。至于你,杜设计师,今晚的事多谢你。」洪黎明对杜云轩仇视愤怒的目光视而不见,招手叫了几个手下过来,笑着吩咐,「送杜设计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