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树发出一声喊叫。野兽般的吼叫。他想控制情绪,嘴巴却违反他的意志,大大张开,声音从喉咙深处不断发出。吼叫一停止,一阵眩晕随即袭来。他就地跪下,双手抱头。
这不是现实,这不是现实世界……
他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看向外面的景色。跟刚才没有什么区别,东京正在毁灭。他再次看望远镜。不论落在哪个点上,重复出现的情景都大同小异。黑烟四起,汽车和楼房毁坏殆尽,高速公路上到处都有火灾。
冬树茫然自失,但就在他的眼睛刚离开望远镜时,视野边缘有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的东西晃动了一下。他连忙看望远镜。粉红色的东西——确实是粉红色的洋装。也就是说,有人。
然而接下来,他的视野被遮住了,望远镜的使用时间到了。他咒骂了一声,掏出钱包,但钱包里没有硬币。
冬树环顾四周,寻找硬币兑换机,目光停留在卖纪念品的商店上。他冲了过去,绕到收银机里侧。所幸收银机打开着,有很多硬币。一瞬间,他掏出钱包打算换钱,但随即改变主意,抓起一把一百元的硬币,离开商店,返回望远镜旁。
他心浮气躁地投入硬币,看向望远镜,把焦点调准在看见粉红色洋装的地方,缓缓移动望远镜。那是从麻布到六本木一带。
是那里!冬树的视线捕捉到一幢建筑物的楼顶,穿粉红色洋装的人确实曾在那里,可现在却不见了。还会再出现吧?冬树带着期盼等待着,但人影没有出现,视界不久也再次暗了下来。
冬树想再投钱,但马上停了手。他想,在这个地方再怎么找也不会找到。就算找到了,既不能喊话,也不能做手势。
他决定过去看看。恰巧见到对方的可能性也许很低,不,也许就是自己的错觉。但也只能这么做了。待在这里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且万一停电,就会困在这里。
冬树走进电梯,祈祷着按下按钮。还好没有中途停下,看来供电没有问题。
他来到外面,跨上自行车,开始蹬车。路上也有不少还插着车钥匙的汽车和摩托车,但也都发生了事故。哪儿都不能保证安全驾驶,而且就道路上的混乱情形来看,有些地方连摩托车也通过不了。
他一心一意地骑着车,已经不在乎周围的异样光景了。也许是因为太超乎现实的事态连续不断,他的神经已经麻木了。
接近在望远镜中看到的区域,他下了车,扯开嗓子喊起来:“喂——有人吗?”喊声在大楼之间虚弱地回响。他又往前走了一点,同样大喊。重复了好几次,但结果是一样的。
他在大楼台阶上坐下来,垂下脑袋,连出声的力气也没有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到哪里去了?他回想起小时候和同伴们的恶作剧:除了某一个人,其他人一起躲起来,并且在一旁窃笑,看被扔下的那个人大惊失色地寻找同伴。然而,东京的人为了某个理由而采取一致行动,实在是难以想象的。甚至连汽车、摩托车上的人也都消失了。
只能认为发生了某种翻天覆地的异变。但那是怎么回事?不,有一个更大的疑问:为什么只有他留下来了?
冬树就地躺倒。天空飘过浓云,看起来要变天,可眼前谁还顾得上这种事情。疲劳袭来,身体困倦极了。他闭上眼睛,感觉到睡意,也许因为太耗心神了。就这样睡吧,他想。但愿醒来的时候,他能返回原来的世界。
听见那声音,是他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意识迟钝,他没能马上作出反应。不过再次听见时,他睁开眼睛爬了起来,看向四周。
那是哨子的声音,是火车站员工吹的那种哨子,声音间隔没有规律,时长时短。
冬树站起来。有人在!
他循声蹬起自行车,心中祈求着吹哨的人不要停下。
拐过弯,是汽车不能进入的步行专用道,两边是一家家面向年轻人的商店和快餐店。薄脆饼店前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粉红色的裙子,正在使劲吹哨子。
冬树想,在望远镜上看见的肯定是她。他下了自行车,慢慢走近。
“小姑娘!”冬树在她身后打招呼。
女孩像弹簧似的弹起来,向冬树这边转过头,一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这是个皮肤白皙的可爱女孩。
“就你一个人?”冬树问道。她不回答。看得出她身体僵硬。
“还有别人吗?哥哥我就一个人呢。”
女孩眨眨眼睛,从长椅上站起来,右手指向旁边的时尚大楼。
“这大楼怎么啦?”
女孩还是不说话,进了大楼。冬树跟在后面。
滚梯还在运转,但女孩一直往里走。她来到电梯前站住,按下按钮。电梯门静静地打开了。
“几层?”冬树问道。
女孩指指按钮上方。大楼共五层。冬树于是伸手按向“5”的按钮,但女孩猛晃脑袋,继续往上指,“5”之上只有“R”,也就是屋顶。
冬树明白了。通过望远镜看见的建筑就是这栋楼。到刚才为止,女孩大概一直在屋顶上。
大楼屋顶的大小应该够举办小型活动,但近期看来没有安排,只有几把椅子围成一圈。
女孩指向远处。屋顶的栏杆前倒着一名女子。
冬树冲过去查看情况。女子穿着很薄的毛线开衫,趴在地上,齐肩的头发披散在脸上。冬树按向她的颈部,有体温,脉搏也正常。
“究竟是怎么回事?”冬树回头看女孩。可女孩停在离他有一些距离的地方,不再靠近,漆黑的大眼睛只盯着倒下的女子。
冬树摇晃女子的肩头。“你要挺住啊!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女子有反应了。她发出呻吟声后,慢慢睁开眼睛。
“你醒了吗?”
女子没有回答冬树,缓缓支起身子,用失神的眼睛仰望着他。“我……是怎么啦……”
“你倒在这里了。那孩子把我带了过来。”
女子看着女孩。接下来的瞬间,她半睁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好像还倒吸了一口气,随后便站起来,踉跄着走近女孩,双膝着地,搂紧女孩。“对不起,对不起。”冬树听见她这样说。
冬树走近她们俩。“那个……”他开口道,“之前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女子放开女孩,干咳几声。“没做什么……我跟女儿来购物,有点累了,休息一下。”
看来二人是母女。
“那你为什么会失去意识?”
“我也不清楚……”她打量女孩的脸,“妈妈怎么啦?美保刚才在做什么?”
被称作“美保”的女孩没有回答。她把挂在脖子上的哨子衔在嘴里,使劲吹了一下。
“怎么啦,美保?怎么一声不吭呢?”
“小姑娘会说话吗?”
“那当然。怎么了嘛,美保?怎么回事?”她摇晃女儿的身体。可是女儿没有反应,像玩具娃娃一样,连表情也没有。
“我觉得可能是受了强烈刺激造成的。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可以理解。连我自己都几乎要疯了。”
听了冬树的话,女子一脸困惑地转过头来。“什么情况?”
“请你来这边。”冬树带她到栏杆边,一边俯视市区一边说明。各处汽车相撞,建筑物冒烟。
女子脸色苍白,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发生了什么事?是地震吗?”
“不是地震,应该也不是战争。”
“那,究竟是……”
冬树摇头。“我也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成了这个样子。”
女子看着眼前的情景,皱起眉头。“都成这样了,国家在干什么?连一辆消防车也看不见。”
“这情景不知该怎么说明白。”冬树思考着如何遣词造句、解释情况。但他想不出合适的表达。无奈之下只好继续说:“现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似乎只有我们三个人。”
女子叫白木荣美子,说是跟丈夫离了婚,和女儿美保相依为命。今天是休息日,母女俩难得出门购物,竟遇上这样的灾难。
然而,关于灾难的情况,冬树却无从说明。他说了迄今目击的情况,荣美子却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直到她走出建筑物看了周围,才认可了冬树的话。
三人走在废墟似的街上,到处不见人影。
“就像是世界末日。”荣美子嘟囔道,“是遭受核武器轰炸了吗?”
“核武器的话,受害不止这个程度吧?而且奇怪的是,看不见一具尸体。不,最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就我们几个没事?总之先寻找别人吧。一定可以从这一点打开活路。”
“是啊。”荣美子同意了。
冬树依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发现了其他生存者这一点让他恢复了求生欲。与此同时,他深感能这样与人接触、交谈,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太阳一点点西斜。红绿灯仍在亮,可见仍有电力供应。在无人的状态下,无法预测生活必需品可维持到何时。虽说自动化设备在发展,却不可能是无限的。
“你饿了吗?”冬树问荣美子。
“有点……”她看看牵着手的女儿。美保无表情的脸朝着前方。
“那,我们吃饭吧。”
“好……”荣美子看看旁边的便利店。
“便利店的便当虽不坏,还是趁早吃些有营养的东西吧。对小美保来说也比较好。”
“有营养的东西是……”
“往前走一点就是银座。鱼也好肉也好,那条街上有的是最高级的食材。而且,今天恐怕可以任意吃吧。”
冬树这一幽默,荣美子终于浮现出微笑,但美保还是没有反应。
前往银座的路上也挤满了撞坏的汽车,乱七八糟。三人小心翼翼挑选落脚处,一步步向前走。途中,冬树见美保显得很疲倦,便把她背起来。
平时人来人往的银座大街此时寂静无声。这里也发生了撞车事故,但似乎都很轻微,恐怕是处于堵车状态之故。
冬树的目光停留在有许多餐馆的大厦。正要朝那里走,他止住了脚步。人行道上有一个用红色喷雾器画的箭头,油漆还没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