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验尸
王爷的验尸喝报并不太符合程聿的要求。
衙门验尸通常会有一个仵作,一个验尸官,仵作负责验尸,验尸官负责记录。
假设尸体有伤痕,仵作需喝出是“致命伤”或“不致命”,不能只喝“有伤”。伤又分“疻、痍、瘢”等,不能喝错。
王爷的尸体他是眯着眼看过一些的,所以知道验尸官记录的并不算太准确。
他等在停尸房外面,看着尸格说道:“你喝报时没有提醒验尸官记录得准确些么”
林飞鱼说道:“师爷是看了这尸格才有此一问”
“是。”
“你宁可怀疑他都不怀疑我”
程聿被逗笑了,问道:“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林飞鱼微顿:“只是……不习惯。”
跟随师傅那么多年,哪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呢。
程聿说道:“刑部和大理寺中,有女捕头,也有女仵作。”
林飞鱼说道:“我知道。”
可知道又怎么样,以她这样的身份,还能奢望去那种地方么
“哎呀呀,我在京师多少还有点关系,你若能力超凡,我帮你引荐。”
这大话说的……林飞鱼不信。
他要是有这个本事,何苦来这当师爷,连个七品官都不是。
原先泛起的一点感激又被这谎话剿灭了。
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如此才是最稳妥的求生之道。
程聿收起尸格,说道:“再进去验一遍,我随你进去。”
“你不是害怕尸体么”
程聿正色:“我不看。”
他只是进去听,打死都不会看一眼的。
停尸房内,唯有一张木板拼成的“床”,除此之外便是屋里三人。
程聿、林飞鱼,还有四分五裂的王爷。
“男,六十有八,高五尺四寸(注1)。尸分四块,以胸口、骨盆、大腿为切口,都非致命伤。
致命伤在头颅囟门位置,未见明显伤口,但颅骨深陷破裂,凶器推断为钝器。
头发、囟门骨缝有明显碎石块,凶器应为石头。切口处创缘整齐,凶器推断为刀。死亡时辰约在二月初二申时,分尸约在一个时辰后。”
程聿问道:“如何断定的”
林飞鱼又习惯性指了伤口给他看,果不其然,程聿连个余光都不往这瞧。
她只能放回去,说道:“死后不久分尸,断处的皮肤、肌肉会收缩,导致断面不齐,骨骼外露。可若是立即分尸,人体仍会凝血,所以断处可见少量血凝块。这里创口整齐,不见凝血,所以我推断是在约莫一个时辰后凶手才分尸。”
程聿背对着她,轻轻蹙眉:“凶手在杀人后还与尸体共处了一个时辰,并且还镇定分尸,胆子比那豹子还要大。”
他略一想,说道:“你说致命伤在囟门,而且用的是石头,可分尸用的却是刀……按理说……”
他不由转了过去要演示,迎面而来是四分尸体,当即又转了过去,“凶手一定比王爷高,而且应是临时起意,王爷对他也毫无防范,否则不会被砸中囟门。可有别的致命伤没”
“没有,一击毙命。”
“力气奇大”
“嗯……”
简单几句,程聿已经在脑海里描绘出凶手大致的模样。
若举起石头朝下砸别人脑袋,那个头不但比王爷高,甚至还要高出许多,手臂才能使得上杀人的力气。
高五尺六寸以上,身材高大力气大,深得王爷信任……否则王爷绝不会撇下随从侍卫在傍晚随他出来。
“这是什么”林飞鱼查至王爷紧闭的嘴巴时,忽见他舌头底下有亮光。
她压住他的舌头,将那东西取出,“碎玉”
一只手悄摸摸地从她一侧探出。
程聿弯弯手:“给我看看。”
林飞鱼怕他觉得恶心,伸手到他跟前给他看。
这是一块指甲盖大的碎玉,黄色似金,柔和如脂。但是并看不出是从哪掉落的,原本模样又是如何的。
“王爷口中怎么会含了一块碎玉……”程聿问道,“是生前放的还是死后放的”
“没有办法辨别。死后尸体仍是软的,凶手立刻放入口中,那与生前含着无异。”
程聿说道:“有可能是王爷自己放的吗”
林飞鱼略一想,摇头:“应当不可能,王爷是被一击毙命的,因没有挣扎的痕迹,遇害前应该没有预感,也就不可能提前含玉提醒我们谁是凶手。”
“有道理,更何况还是一块碎玉。”那凶手又是在暗示什么呢程聿暂时还想不通,说道,“先放好。”
“嗯……”林飞鱼说道,“虽然王爷是二月初二遇害,但房里的血迹很新,以其凝固的外形来判断,是在尸干之后泼洒的。”
她有些疑惑,“王府就没人发现王爷未归么”
“说的是初二午后王爷说身体不适,回房内休息,不许人打扰,夜里还开门缝接过了晚饭,所以无人怀疑。到翌日婢女敲门无人应答,闻到血腥味,侍卫才破门而入。”
林飞鱼说道:“所以王爷是自己悄悄出了门,去见凶手。”
到底是什么缘故,让他要单独去见对方
对方又是因何故,要如此残忍杀害王爷
林飞鱼又细看了一遍尸身,程聿将尸格记得满满当当,任何一句话都被他牢记。
在毫无头绪的案件中,仵作的话很重要。
如此认真的模样连林飞鱼都觉得意外。
她说道:“师爷不如兼任了验尸官吧。”
程聿:“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摆手三下,否定两遍又否定。林飞鱼还觉得有点可惜,如此认真谦逊的人真的很适合做验尸官。
两人验尸完了,便去洗手洗脸,随后马不停蹄赶往王府,再探个究竟。
车刚出衙门,马蹄还没热起来,车夫便猛停了马,怒喝:“你不要命了!”
“大人——大人停停车,为我做主啊。”
车外女人的哭诉声让林飞鱼猛地一震,她立刻绷直了身体。这微小的举动程聿看在了眼里,连尸体都不怕的她怎么露出惊惧神色了。
车夫问道:“你拦官府的车作甚”
妇人说道:“我家女儿在车上,劳烦官爷让她下来,跟我们回家。”
“谁是你女儿”
“林秀秀,在你们这叫林飞鱼,是个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