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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番外二十七年前

    在陈明玉的记忆里,每日在山林里掏鸟窝,下河捞小鱼,到了秋日再漫山遍野找果子吃,就是她最快乐的事。

    母亲能干,总能将家料理得好好的。她玩累了回来,要么是能立刻吃上热乎的饭菜,要么是母亲已经做了些糕点什么的。

    在她眼里,母亲厉害得不得了。

    “我娘是最厉害的!”陈明玉总会这样跟小伙伴们夸赞母亲。

    在她大方分享糕点的威力下,小伙伴们也齐齐点头:“啊对对对。”

    除了楚西山。

    他不爱夸人,还爱跟她唱反调。

    叫她小胖子,喊她小馒头,一堆的花名,全是拜他所赐。

    她实在是气不过,回到家就跟母亲控诉道:“娘,那个楚西山又给我取绰号了!”

    秦娘子看着软糯可爱的女儿,即使是气鼓鼓的可也俏皮极了,心每次都能跟着化了。

    她笑问道:“他又取了什么绰号呀”

    “他喊我山顶上的小蘑菇!”陈明玉气恼道,“我还打不过他,可恶!”

    秦娘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等你再长大点,就能打过了。”

    五岁的陈明玉眼前一亮:“对!再过三年,我就有楚西山那么大了,也有他那么高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欺负他啦!”

    “……”这个算法……绝不是她教的。秦娘子肃色,“对,没错,你再隐忍几年便好了。”

    陈明玉欢天喜地地蹦了出去,寻了还在附近玩耍的楚西山,气势磅礴地说道:

    “等我再过三年,就有八岁了,跟你一样!到时候我就能打败你了!”

    楚西山眨眨眼,黝黑的脸上都是困惑的表情。

    一会他明白过来,捏捏她的小包子脸,说道:“三年后,你八岁,我十一岁呀。想在岁数上比我大,下辈子吧,山顶上的小蘑菇。”

    “……”陈明玉忽然算明白了,“哇”地一声哭出来。

    三年后她还是打不过他!

    这辈子都打不过了!

    楚西山见她哭得抽抽,又说道:“山都被你冲垮了,小包子。”

    “哇!!”

    “……”那一天,陈明玉哭得惊天动地。

    恰好楚三刀路过,拎了儿子就回家,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揍完了跟他说道:“你别总欺负小玉,人家孤儿寡母的,可不能伤了邻居感情。”

    楚西山问道:“孤儿寡母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小玉没有爹。”

    楚西山立马拍拍胸口说道:“那简单!我做她爹就好了!”

    “臭小子我非得抽死你不可!!”

    “这是个好办法啊。”

    “闭嘴闭嘴。”楚三刀说道,“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小玉,我就把你像吊野猪那样吊起来,挂个三天三夜!”

    楚西山是见过野猪被倒挂惨叫的样子的,那是他的童年阴影。

    当即抖了抖,噤声了。

    第二天他看见陈明玉,想欺负她,又怕被老子揍,扭捏得不行。

    陈明玉也别扭啊,昨天闹了个岁数的笑话,心想着他肯定要笑死自己,也扭捏不前。

    可路就这么窄,两人都要往对面走,根本避不开。

    扭了半天终于还是动了。

    就快要擦肩而过时,楚西山开口了。

    陈明玉紧张地盯着他,警惕道:“干嘛”

    “给你。”楚西山从手里变出根腊鸡腿塞她手里,拔腿就跑了,边跑还边嚷嚷,“以后我再也不喊你花名了!我爹说了,让我保护你!”

    手里的鸡腿风干得贼瘦,拿在手里像小鸡仔的腿。

    可陈明玉却觉沉甸甸的。

    诶

    楚西山怎么了

    他竟说不给她取花名,还要保护她了。

    真是奇了怪了呀!

    虽然陈明玉没怎么在意他说的话,但楚西山说到做到。

    几座山的猎户不多,适龄的孩子统共也就五六个。

    常年在山上跑,性子都野,就没一个弱的。

    陈明玉年纪最小,又没爹,总有孩子嘴里没把门,闹极了骂得难听。每每这时楚西山就会让那人闭嘴,让他再也不许说这种话。

    除了这个,还有上山摘果子,树太高的楚西山去,分她大半果子。

    还教她做陷阱,教她射箭,教她投掷木枪。

    陈明玉确定了他确实是“痛改前非”后,兴奋地跟母亲说道:“娘,楚西山不欺负我了,他是个好哥哥。”

    秦娘子笑笑,溺爱地抚摸她的小脑袋,说道:“那你要好好跟他玩,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小就使唤人哦。”

    “嗯!”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一年接着一年,猎户们的日子简单又充实,像处简单的桃花源,日子清贫可其乐融融。

    陈明玉在楚西山的带领下,身手愈发矫健,性子也越发直率爽朗,丝毫不见小姑娘的娇软。

    只是有时候秦娘子看着她蹲守猎物时的眼神,过于犀利,冰冷,时常让她一瞬想到那个男人。

    即便女儿有时温柔地说话,她也会想到那个男人。

    女儿的模样,底子里还是更像安王爷的。

    若安王爷真的找上门来,只怕不必滴血验亲,也能认得出来这就是他的骨肉。

    如今已过十年,没有人找到这个偏僻穷苦之地,她与女儿应该是安全的。

    秦娘子看着在山林间无忧无虑的女儿,笑意总会不由浮上眼底。

    当初逃走是对的。

    就是自己的身体不大争气,当初刚生下女儿……虽然多得邻居照料,但邻居始终有自己的事做,大多时候还得她自己操劳。

    在卖身秦家前,她家日子也算富裕。

    在秦家将她卖给王府前,也是吃好喝好。

    到了王府就更不必说了,十指不沾阳春水,都有下人伺候。

    突然逃来山林,身心俱疲,又常饿肚子,生下女儿后又各种忙活,身体的病根早就落下了。

    入冬后,秦娘子的身体更差了些。

    又过两年,她身形削瘦,总是在咳嗽,没日没夜地咳。

    找药、吃药,都不见好转。

    邻人劝她乘船去镇上看看,可她惊怕行踪暴露,不愿去。

    这一拖,陈明玉已十四岁,秦娘子更加削瘦了。

    十四岁的陈明玉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脸上仍有少女的圆润……但眼神坚毅,看着像个稚气未除的小将军。

    楚西山也十七岁了,已懂了男女有别,就甚少再来找明玉玩。

    这日陈明玉去山里寻草药,恰好碰见同样在采药的楚西山。

    她刚擡手,就见他转身就要走,她恼怒道:“楚西山你回来!你是耗子见了猫吗”

    楚西山转身看她,窘迫地笑笑:“所以猫猫姑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我就先上山了。”

    陈明玉要被气笑了,说道:“有话要说啊。”

    “那你说。”

    “暂时还没想起来。”

    “……”陈明玉朝他走了过去,楚西山差点蹦了起来,一退三步远:“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就跑了,身影没入林间,只留的沙沙响声,听得陈明玉想笑。

    她回到家里,还在木屋外就听见母亲剧烈的咳嗽声。

    陈明玉心下一沉,快步走了进去,给床上的母亲倒水。

    秦娘子喝了些水缓了缓,说道:“又去采药了吧先去熬上吧。”

    “娘……”陈明玉再次提起这事,“我们去找大夫看吧。”

    秦娘子摇摇头:“咳咳……别再提……咳咳……了。”

    “我们有钱啊!”陈明玉红了眼说道,“我知道你藏了好多钱,每回家里吃不上饭了你就拿钱去跟渡口下来的人换吃的不是吗娘,我们去治病吧。”

    “我不去……咳咳咳……”秦娘子说道,“去熬药吧,咳咳……”

    陈明玉知道那些药只能缓解她痛苦,但不能根治。

    她也知道去镇上或许也看不好,楚西山他爹说了,这是肺痨,根本好不了。

    只是没有去看过大夫,她做女儿的怎么能死心

    “娘……”陈明玉抱住她哭道,“女儿只有您一个亲人啊……你去看看大夫好不好求你了……”

    她哭得实在太过伤心,让秦娘子也落了泪。

    她多想好好陪她长大,看她出嫁,自己做外祖母,再看着她的外孙们长大。

    都在这山林里,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自己要是死了,女儿可怎么办

    她点头说道:“娘去看看。”

    陈明玉立刻去收拾东西,要去赶傍晚的船。

    恰好楚西山的娘来送东西,闻声就在山下大喊楚西山下来,等他气喘吁吁下来,就说道:

    “她们孤儿寡母的要出门太危险了你陪她们去,路上多顾着她们啊!”

    楚西山一听连东西都没收拾,就陪她们赶船了。

    上了船秦娘子遭了风浪吹拂,咳得更厉害了。

    陈明玉听着母亲剧烈咳嗽,心如刀绞。秦娘子咳到下半夜才开始睡,陈明玉却没有困意。

    她坐在甲板上远眺漆黑的江面,只闻船划开江水的声音,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埋首膝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楚西山坐在她一旁,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会好起来的。”

    陈明玉擡起泪脸看他,再忍不住抱住他,一头扎他胸前哭道:“楚西山,我好害怕……我就娘一个亲人了……”

    “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楚西山嘴拙,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

    陈明玉不敢哭的太大声,怕母亲听到。

    可第二天秦娘子还是看见了她肿胀的眼睛,她假装没有看见,路上还跟两人有说有笑。

    只是咳嗽声依旧不止。

    到了镇上,楚西山打听到这里最厉害的大夫,就领两人过去。

    大夫门口有许多人在排队,他便让她们去屋檐下坐着,自己去排。

    秦娘子说自己口渴,陈明玉便去附近商铺讨水。

    那裁缝铺的掌柜见她衣着破旧,可还是难掩她的明眸皓齿,是个一等一的小美人。当即有了心思,给了她水,问了几句,一会就寻到屋檐下。

    他一瞧那当娘的虽然瘦削苍白,但明显也曾是个美人。

    娘俩看着穷苦,想着好拿捏,便过去问了好,随即说道:“夫人,你这病要治可得花不少钱啊。”

    秦娘子没有作声。

    掌柜又说道:“你治病要钱,女儿的前程也要好好考虑……我虽然年过四十,但家大业大,替人付个看病钱也不是什么难事……”

    “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秦娘子眉目冷淡,又咳嗽了几声,才缓了声说道,“我的女儿已经许配了人家。”

    陈明玉眨眨眼,她哪来的“人家”

    秦娘子见掌柜不走,眼珠子转啊转还在琢磨着什么,她便用眼神示意他往楚西山的方向看:“那就是我女儿的未婚夫了。”

    陈明玉心头一跳,不知怎的,见楚西山回过头来,四目一对,当即红了脸。

    楚西山离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朝明玉笑了笑,又朝秦娘子点点头。

    掌柜一瞧那小伙子生得黝黑,可长得高大壮实……虽然样貌衬不起这小姑娘,可毕竟人家未婚夫就站在那,他只好作罢走了。

    排了大半日,总算是轮到了秦娘子。

    在外等了一个时辰,可进去不过半刻,三人就出来了。

    刚到门口陈明玉就哭了起来,秦娘子面色淡然,还笑笑说道:“你头一回来镇上,娘带你去吃些好吃的吧,咳咳咳……然后……咳咳……回、咳、家。”

    “我不吃……我不吃……”陈明玉抹了泪说道,“娘我们再去更大一点的地方找更好的大夫看看吧。”

    秦娘子摇头,只重复两个字:“回家。”

    刚才大夫已说这病是病入膏肓,她来之前也清楚这病治不了,只是她不来,会成为女儿一辈子的心病。

    会自责当年为何不带她来镇上看大夫。

    如今她彻底死心了,只求女儿也快点死心,日后自己走了,她才不会那样自责。

    陈明玉哭得实在厉害,秦娘子就又随她去见了三个大夫。

    没有例外,全都让她回家安享最后几个月。

    陈明玉哭了一日,还想带她去州里,去京师,可秦娘子断然拒绝。

    母女纠缠之际,楚西山说道:“回家吧,明玉。”

    “这是我娘!你凭什么替我放弃她!!”陈明玉嘶声道,“我就这一个亲人!”

    楚西山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又怎么不知道她有多心疼她的母亲。

    他抓住她的手腕沉沉说道:“我明白你,只是婶婶她的身体吃不消了……从这里去州里,要赶水路,还要辗转陆路,而且这病……如今没有办法医治……”

    “住口!住口!”陈明玉要挣脱他的手,可根本扯不开。

    她拚命拍打他的手,打得他的手和自己的手都红肿了,可楚西山就是不松手。

    终于陈明玉崩溃了,扑进他怀里哭道:“对不起……可是……”

    那是她的娘亲。

    世上最好的最厉害的娘亲。

    她还那么年轻不是吗

    自己也还小不是吗

    她如何能忍受往后的日子没有娘亲的陪伴,自己孤零零地住在那间木屋里。

    那还有什么意义

    楚西山抱住她安抚道:“回家吧,明玉。”

    秦娘子在屋里听了半日,想出去安慰女儿,可自己也是泪流不止,根本说不出话。

    她也想一直陪着女儿啊。

    老天爷……你何苦这样为难一个小姑娘……

    秦娘子背身啜泣,心疼她的女儿,往后要一个人活着。

    回到猎山,秦娘子一如往常待女儿,没有额外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叮嘱。

    陈明玉也不再提这件事,只是钻研起在镇上买的一堆医书……但凡看见了什么治疗肺痨的经方、偏方,都去山里挖药材,回来熬水喝。

    这日她从山里回来,却不见娘亲踪影,急得她满山大喊。

    山林回荡着姑娘的喊声,住在半山的楚西山听见了,进屋刚要告诉秦娘子,就见她竟跪在地上,额头点地,以郑重无比的声音说道:

    “往后……咳咳……咳咳……明玉就拜托……咳……咳咳……你们了。”

    楚三刀夫妻俩急忙扶起她:“这可使不得,你说了这话就行了,我们往后会待她好的,就当自家人一样!”

    楚七妹也说道:“对啊婶婶,我爹娘哥哥和我都会待明玉姐姐好的!”

    楚西山心绪复杂不已,这是婶婶在……交代身后事

    他将她背下山时,秦娘子的气息已经很微弱,缓了许久她才说道:“西山,你要是觉得……咳咳咳……抱歉……咳咳……觉得明玉不错,替婶婶……咳咳……好好照顾……她,可行”

    “婶婶我会的。”

    “不……”秦娘子说道,“你若对她有意,婶婶先允了这门亲事……咳咳、咳……可好”

    楚西山一顿,“吭哧吭哧”地背着她下山,半句都不敢答。

    秦娘子看着他羞红的耳后根,忽然觉得宽慰。

    好似女儿已经找到了个好人家,不必她带着遗憾去地府了。

    “明玉……就交给你了……”

    背上的人呼吸都弱了,楚西山愣了愣,答道:“嗯!”

    寒冬还未来,秦娘子终究是没熬过去。

    她下葬那日,山附近的猎户都来了。

    陈明玉哭成了泪人。

    待秦娘子下葬后,楚三刀夫妻俩出面,要将她接到山上去住。

    起先陈明玉不肯,楚三刀说道:“你娘之前来过我们那,这是她的遗愿……玉儿,你应当能明白她的苦心。”

    陈明玉再次泪眼决堤,明白,只是心太疼了。

    楚西山来接她的时候,她亲手将门栓别上,擡眼看着这间住了十四年的小木屋,泪水模糊了眼。

    她低声:“走吧。”

    ——我走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