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现场就是董事长的卧室,不过此时,这里更像是一个重症病房,放有小型的制氧机、呼吸机、心电监护仪等仪器。
董事长躺在床上,尸僵已经十分明显,身体下侧出现明显尸斑,死亡时间超过十二小时。
而此时,是晚上八点多钟。
简静弯腰,仔仔细细检查董事长的尸身,问:“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现场动过吗?有没有人验过尸?”
江白焰说:“凌晨三点多钟,心电监测仪警报。每个人都来过现场,当时大家都慌慌张张的,所以……”挠挠脸,又道,“验尸不验尸的,还没商量好。”
简静纳闷了:“不验尸怎么知道死因?”
“大概是怕验出什么来吧。”他慢吞吞道,“家丑不可外扬,最好大家都认为是自然死亡,分钱了事。”
简静瞥他,问:“那你呢?”
江白焰倚靠着墙,后脑勺贴在墙壁上,好像一个午睡被罚站的坏学生:“我无所谓。”
她挑眉。
“闹来闹去,就是为了钱。”他说,“没有人在乎真相。”
“既然如此,你不该叫我来查。”简静道,“我对钱不感兴趣,真相才是我想要的。”
“我还没说完呢。”江白焰低头,笑眯眯地说,“从现在起,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了。”
他歪头,余光轻飘飘地落在僵冷的尸身上,语调扬起:“多过瘾啊,他们欺负了我那么久,我终于也能让他们不痛快一下了。”
简静瞧瞧他,笑了。
“静静老师——”他拖长音调。
“好,我会假装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她做封口的手势,“言归正传,董事长有没有私人医生?”
江白焰点头。
“TA怎么说?”
江白焰想想,道:“他很谨慎,只说以董事长的状况,本来就在这一两天了。早一点晚一点都不稀奇。”
简静点点头:“这确实是件奇怪的事,人已经在弥留之际,任何时候死亡都不奇怪,你们为什么会有争议?”
“遗嘱啊。”江白焰做了个鬼脸,“昨天晚上,他说要改遗嘱。”
简静:“……”
他说:“虽然理论上,除了蔡律师,谁也不知道最后的遗嘱写了什么。但如果有人要提前送董事长上路,肯定是遗嘱的问题。”
“现在遗嘱公布了吗?”
江白焰摇头:“蔡律师说,只有所有人都对他的死没有疑虑,才能公布并执行。”
简静:“啧。”
这个案子有点意思。
“总之,大家现在怀疑董事长是被杀的,因为有人不想他改遗嘱,可谁也不知道最后一份遗嘱对谁不利,大家都不认。”江白焰深觉有趣,“像不像开盲盒?”
简静被他逗笑了:“像买股票。”
不调查,怕最后的遗嘱对自己不利,但调查了,也未必是对自己有利。
完全是在赌博,可能买赚,可能买亏。
“其实答案只有一个。”简静摇摇头,笃定道,“肯定有人要赌一把,这是人类的天性。”
江白焰点头,却说:“我二哥说得可比这好听——‘不调查,遗嘱公布后肯定有人不满意,不如直接查个清楚’。”
“是这个道理,薛定谔的猫,还是要打开盒子,才能够得到唯一的答案。”简静擡起尸身的手臂,看了会儿后说,“医生在吗?我想和他聊一聊。”
“在。”
董事长的医生姓陶,男性,四十二岁,头秃明显。
简静借用别墅的小餐厅,关上门窗,和他单独谈话:“我姓简,受人之托,调查江广泽先生的死因。”
陶医生苦笑:“简小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简静不确定他是不是哪个江某的人,问得谨慎:“先和我说说江先生的病情。”
“江董事长得的是胃癌,之前化疗过,今年复发了,而且已经大面积转移,其实就是这两天的事。”陶医生回答。
“这两天,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吗?”
“比较清醒。”
“用的是什么药?”
“简小姐,到了这个时候,用什么药都没用了,主要是为病人减轻一些痛苦。”
“他的手臂上有留置针。”简静指出检查结果,“什么药?”
陶医生委婉道:“胃癌引起了间质性肺炎,这两天,患者呼吸十分困难,为了缓解这种情况,我给他开了吗啡。”
简静忖道:“用量是……?”
“10毫克。”陶医生说,“简小姐,我在肿瘤科干了十几年了,希望你能相信我的治疗水平。”
“抱歉,我并没有质疑你用药的意思。”简静道,“只是,江先生的体表没有明显的创伤,也没有显著的中毒痕迹。如果是非正常死亡,我不得不考虑阿片中毒的可能。”
陶医生警惕道:“简小姐,昨天晚上,我八点钟离开这里,今天早上五点钟才被人叫来。”
“药物呢?”她问。
陶医生迟疑了。
好半天,他才说:“护士晚上要给他打针。”
“你检查过药品的数量吗?”
陶医生舔舔嘴唇,略调整坐姿,隐约透出不安:“是这样的,据护士说,昨天晚上监护仪报警,把大家都吓到了,卧室里进进出出,一些药瓶……被打碎了。”
简静笑了:“包括吗啡?”
陶医生点点头。
“损失量大概是多少?”
陶医生又镇定起来:“这很好算。盐酸吗啡注射液是红处方,我这边只留下了一盒注射液,一盒10支,每支1毫升,10毫克,当天我用过一支,护士在他临睡前也用过一支,还剩下两支完好,损失是60毫克。”
简静颔首,吗啡的致死量是200-500毫克,远不到标准。但60毫克的吗啡就可以引起成人急性中毒,更莫论病入膏肓的董事长。
尤其是……“据我所知,吗啡可能会导致呼吸抑制。”她道。
“是的,但概率很低,也容易缓解。我也准备了纳洛酮,假如患者出现类似的问题,也很容易解决。”
简静明白了。
“家属都知道患者在注射吗啡吗?”
“当然,只有家属知情并同意才能用。”
很好,又是惯例的谁都有嫌疑,谁都排除不了。
“昨天晚上是哪个护士留下来照看董事长?”
“俞护士。”
“我想和她谈谈。”
俞护士四十岁,面貌端正,做过十多年的公立医院护士。后来辞职,专门给有钱人做一对一的看护。
她说话很有条理:“这两天,我就住在病人套间的次卧里,有什么动静,我都会看一看。昨天晚上三点二十分钟,监护仪突然警报,我马上赶到他的房间,当时心跳已经停止,我马上给他做心脏复苏和除颤,抢救了十五分钟,还是没能救过来。”
“你认为,这种情况属于正常范围吗?”
她停顿了一会儿,斟字酌句:“以患者的情况,什么时候过世都不奇怪。”
做惯文字工作,简静对词汇的选择十分敏感,盯着她的眼睛问:“不奇怪,但也不能算正常,对吗?”
“怎么讲呢。”俞护士为难地皱眉,“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快速恶化也很常见,我实在没有办法告诉你‘是’或者‘不是’。”
“那我换个问题。”她道,“请你把昨天晚上的情况,和我仔细说一遍。”
俞护士的眉头微微松开,陷入回忆。
“昨天下午,我给病人打了一针,他睡了一会儿,精神好多了。吃过晚饭,他和蔡律师聊了会儿。十点左右,我遵照医嘱给病人打了第二针,他很快睡着了。十点半,我回到房间,大概十一点左右入睡,三点二十,被警报吵醒。”
“和蔡律师见面是几点?”
“七点左右,具体时间我不清楚。”
“后面还有人和他见过面吗?”
“有,事实上——”俞护士微妙的顿了一顿,“好像每个人都来过。”
简静:“好像?”
俞护士:“我并没有一直待在房间里,他们要谈的事比较私人,我想我不适合留下来。”
简静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暂时不细问,反而道:“十一点以后,有人进过房间吗?”
俞护士拧眉,眼角的细纹里藏满主人的困惑:“我……不确定。”
“您只要说出记得的事就行了。”简静道。
“当时我迷迷糊糊的,可能是做梦,或者听错了。”
简静再三向她保证,这只是随便聊聊,并不是警方录口供,不需要她负责。
俞护士这才吞吞吐吐吐地说:“我听到门开的声音,过了会儿,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当时我想,可能是董事长翻了个身,后来也没别的动静了。我当时没放心上,毕竟病人戴着监护仪,假如心跳停止,马上会有警报。”
“您还记得别的什么事吗?”
她摇头。
“那就到这里吧。”简静合上了本子,“蔡律师还在吗?请你把他叫过来,我有事想问他。”
蔡律师没走,但他的嘴巴实在太紧了。
简静问:“昨天晚上七点钟,你和董事长聊了什么?”
蔡律师答:“这是客户的隐私,无可奉告。”
简静又问:“听说,董事长在昨天晚上,决定要修改遗嘱?”
蔡律师推推眼镜,谨慎道:“这个说法不准确,董事长的要求是今天上午商谈遗嘱的事,具体的内容,谁也不知道。”
“您应该明白。”简静前倾身体,注视他的双眼,“假如仅仅如此,不会造成目前的疑虑。我想所有人都怀疑,董事长的死和遗嘱的更改有关。”
蔡律师沉默。
她道:“我想知道,董事长的遗嘱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吧,我为江家服务很多年了,董事长在十几年前就开始立遗嘱,这些年他身体渐渐变差,对遗嘱也就更加上心,修改过很多次,最后一份遗嘱是两个月前定下的。”
“有谁知道这最后一份遗嘱?”
“我和另一名见证人,但我发誓,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遗嘱的内容。”蔡律师说。
“董事长是怎么告诉其他人遗嘱的事的?”
蔡律师说:“三天前,他对所有人宣布了两件事:第一,他立了一份遗嘱,委托执行人是我,第二,他死后,只有所有子女对他的死亡均无疑义,遗嘱才能被公布并执行。”
“没有提到过内容?”
“至少明面上没有。”